(二)

“謝謝。”我背靠在CDC冰冷的瓷磚上,盯著許冉冉的眼睛鄭重道。

“為什麽突然謝我?”許冉冉詫異。

“我知道現在全國的CDC和醫院都在軍方的協助下,大規模處理‘智商炸彈’的感染體,處理的方式是……”我說不下去了。

是啊,我怎麽能說的下去呢?雖說感染了‘智商炸彈’之後,人會徹底變成猩猩猴子般的存在,甚至會更糟,但畢竟他們還保留著人類的外貌啊,把他們集中起來用氰化物像垃圾一樣處理掉,這是納粹的行為啊!

可我也理解,因為全世界各國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這樣做的,真的是因為沒有辦法,這兩年來,每天感染智商炸彈的人幾乎是以指數增加的,一開始醫院還能勉強應付得了,可很快,醫院就被無數的“猩猩猴子”擠滿,成了大型動物園。

數以萬計的感染體每天都要吃喝拉撒,往往一個家庭中有一個被感染,全家就都不能幸免……現行的醫療體係在迅速地崩潰,整個社會秩序開始混亂,國家無法在為這些“猩猩猴子”提供無條件的醫療保障,隻能采取最簡單的方法處理,最簡單的方法也往往是最殘忍的。但如果政府不殘忍,也許就是那些感染體殘忍了吧,可以想象,數以億計的猴子猩猩穿行在一座座現代城市中,當他們饑餓下來,會做出什麽樣的事兒呢?恐怕和《生化危機》裏的僵屍一樣吧,而且智商炸彈的感染體的行動力還要遠遠高於僵屍,這件事是細思極恐的。

智商炸彈的傳播途徑依舊是個謎,但其傳染性之強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一種病毒或細菌能與其比肩,加上其潛伏期的多變性,以及窗口期檢測困難,想要靠肉眼識別出一個處在潛伏期感染體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是腦CT與核磁共振也無法有效的檢測出一個人是否感染了智商炸彈。

世界各國早在智商炸彈爆發的一年後就進入了緊急狀態,什麽實施宵禁,全民派發防病毒口罩,關閉大型公共設施……但被智商炸彈摧毀智商的人有增無減,甚至連醫院和軍隊也不可避免。

“謝謝你能保全何夢瑤。”我語氣真誠。

許冉冉的回答依舊氣人,她走上前來搓亂我的頭發:“誰讓你是我們的大熊貓呢!上海目前隻確認了6例‘智商炸彈’免疫體,你是其中之一,所以你現在可真是比大熊貓都金貴!”說完這話之後,便轉身離開。

其實我的頭發一進CDC就被剃光了,之後隻要長出一撮就要被剃光,直到CDC的人確認我完全免疫“智商炸彈”,才允許我留長發。

可我還是有些好奇,於是對著她的背影喊道:“可你是怎麽跟上麵說的呢?應該很難吧?”

各國政府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動用了所有人力物力在拚了命的維穩以及研製“智商炸彈”的特效藥以及疫苗,在這種關頭,把一間P4級別的隔離觀察室給一個普通的感染體,絕對是資源的浪費。

許冉冉連頭都沒回,隻是聳聳肩:“我就說我們的國寶需要一隻配偶來調整心情,否則可能會得抑鬱症,然後幹出諸如割腕跳樓開煤氣的傻事……那樣豈不是得不償失?”

“哦對了,笨蛋,別忘了等會兒到3號實驗室做‘腰穿’。”空****的樓道裏突然傳出許冉冉低沉的嗓音,但我已經看不到她了。

3號實驗室。

我趴在手術台上一動不敢動,麻醉效果消失後,哪怕是打個哈欠,脊椎都會疼得要命,所以我最討厭的就是做腰椎穿刺。

整個實驗室就剩下我一個人,現在的我就像是個被取了膽汁的黑熊,那群CDC的人拿著我的幾管子腦脊液便把我丟在這兒不管不問,許冉冉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不知道為什麽,我發現最近越來越依賴那個愛氣人的腦科醫生了,見不到她我竟會莫名其妙地產生焦慮情緒,這是實驗小白鼠對飼主科學家的依賴麽?我笑了笑。

空****的實驗室讓我突然記起學校宣布無限期停課那天……

那天教室異常冷清,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全都是住校生,走讀生早就不來上課了。

我們這幾天一直在上全天的自習,說是自習其實隻是發呆,外麵因為“智商炸彈”亂成了一鍋粥,高考這種原先的大事兒也變成了兒戲一般,我抬頭看了看黑板,黑板邊緣上的高考倒計時仍然沒被擦去,不過113這個數字已經好幾周沒變過了。

何夢瑤就坐在我的左前方,我隻能看到她的背影。那些走讀生不來上課,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了擋視線的人,我能一眼看到何夢瑤,她今天穿了一條背帶裙,白色及膝長筒襪,長發披肩,腰肢細軟若柳,依舊很有女神範兒,她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我甚至有點擔心她也感染了“智商炸彈”,會突然從座位上蹦起來,張牙舞爪地往我身上撲,不過擔心之餘,我竟還有些小小的期待。

今天是個大晴天,我從窗外看去,是一片鳥語花香,似乎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美好,可誰會想到就在我說完這話的下一秒,就有不計其數的人變成弱智呢?有時想想,這個世界真是挺好笑的,和平的時候,覺得這世界恐怕真就要這麽一直平靜下去,可一朝災變,就脆弱得好比一張廁紙。

報紙上說,“智商炸彈”的傳播途徑未知,但就以目前的傳播速率來看,很有可能是空氣飛沫傳播,而且這種病毒的潛伏期長短不一,智商高的被感染後,智力完全退化可能隻需要不到一周的時間,而如果被感染的是智商很低的人,據說“智商炸彈”可能要好幾年的時間才能讓其完全退化……我心說這個病毒還真是夠萌的。

“嘿,高晗,網上說這個病毒很有可能是外星人的生化武器!”張曉坤從我身後拍了拍我,舉著他的蘋果手機打開了今天的話匣子。

張曉坤是住校生裏家裏最有錢的,成績也是住校生裏最爛的,每次考試都和我爭最後一名,而且我往往不是他的對手。和頭破血流地爭第一名不同,我們兩人的關係還是蠻不錯的。

“哦,這外星人還真是滿仁慈的,沒有直接轟掉地球。”我對這種陰謀論不是很感興趣,但此刻又找不到其他事兒做,所有索性和這家夥聊天打屁。

張曉坤很鄙視我的回答,他用專家教育平頭百姓的口吻說:“拜托你的思維能不能不要這麽直線啊!外星人想要的是地球的資源,轟掉地球還玩個屁啊!它們先投放這種病毒讓人類喪失抵抗能力,之後它們攻占地球不就容易多了麽!你想想,一旦人類變成了一群智商底下的猴子,我們那些先進的飛機坦克大炮導彈不就都成了一堆廢鐵了麽!”

“嗯嗯,你說的有道理……”我一邊附和著他,一邊偷瞄何夢瑤。

張曉坤一見我讚同他的話,話匣子打翻,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出現了一群不速之客。

班級門口,一群身穿白色防化服,頭戴防化麵罩的人突然出現,陽光從他們背後刺過來,讓他們看上去有些晃眼。這一瞬間讓我想起了電影《生化危機》第一部裏,那些推門進入把麥特帶走的保護傘公司的反派。

但這些身穿防化服的人似乎並沒有采取任何粗魯的舉動,他們中站在最前麵的似乎是他們的頭兒,他走上講台用很爛的普通話做了一番簡短的演講,意思大概是要我們配合他們去疾控中心做一下病毒檢測,希望我們能配合。

我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隻能配合,事實上即使能找到理由,似乎也沒什麽用,因為我發現最外麵的幾個防化人員的防化服不是白色而是灰綠色的,手中還有槍,不知道裏麵裝的是麻醉彈還是實彈,這種情形下拒絕的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我們乘坐的車子是一輛廂車,有點像運鈔車,車廂內沒有窗戶,雙氧水的味道在車裏飄來飄去。兩個身穿白色防化服的人坐在車後門的邊上,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很容易讓人認為他們是躲在防化麵具後麵打瞌睡。

車廂內氣氛沉悶無比,但我卻比任何一個人都高興,因為何夢瑤就坐在我的旁邊,而且是緊緊挨著的!我甚至能聞見她頭發上的香味兒!

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時候,何夢瑤輕輕搗了搗我,低聲說:“喂,高晗,假如……假如我被感染了怎麽辦啊……”

我大著膽子轉過頭去直視何夢瑤的眼睛,發現這個漂亮的女孩眼神中充滿了驚懼,就像一頭已經被獵槍瞄準了的小鹿,而且眼淚也開始在這個女孩的眼眶裏打著轉兒……“我打不通我爸媽的電話……”

其實我也一直聯係不到我爸媽,但是我自我安慰的理由是,移動聯通電信的工作人員很可能已經被“智商炸彈”炸成了一群猩猩……至於我爸媽是否已經感染了“智商炸彈”,我覺得現在考慮這個問題完全沒有意義,考慮多了會焦慮,人一焦慮就容易不冷靜,人一旦不冷靜就容易做傻事,而做傻事往往意味著你的結局會很慘……所以我寧願沒心沒肺地不去想他們。

其實我一直絞盡腦汁想對何夢瑤說一些安慰的話,可是我很少跟女生搭腔,尤其是漂亮女生,即使是何夢瑤做我同桌那會兒,也大多是她先挑起話題,然後我被動應答。

所以我隻能一遍一遍地和她說,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很快就能聯係上你的爸媽的,“智商炸彈”很快就能被醫學界攻克的……就像一個癌症晚期的患者家屬,用漂亮話安慰這個癌症患者說不要怕,很快你就會好起來的,其實雙方都心照不宣,知道這是句大假話。

何夢瑤眼睛一直是紅紅的,不過一直沒哭,直到我們即將被分開去做“智商炸彈”病毒檢測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拚命攥住我的手不放,就像一個怕打針的小孩兒。

可那兩個穿著白色防化服的人似乎無視了何夢瑤的哭泣,想強行把何夢瑤拉走。

這時的我被何夢瑤小手一攥,一種英雄好男兒的氣概直衝腦門兒,我衝上前一把撥開那兩個家夥,將何夢瑤護在身後,然後擺出電影《古惑仔》裏陳浩南去救小結巴的那種決絕的表情,就差撂下一句狠話:“要動她,先動我!”

恰好另一個穿白色防化服的人走了過來,看樣子是個領導吧,那兩個家夥把這兒的情況向她匯報了一番,於是那個“領導”走到我麵前,語氣平靜地說:“隻是做個檢查,沒什麽好哭的,這也是對你們自己負責,早發現早治療。”

這時我才知道這個“領導”是個女生,而且從聲音上判斷似乎還挺年輕的,她的嗓音比較粗,且極富有磁性,有些像周迅的嗓音。

我挺了挺胸膛,毫不退讓:“我跟她一起去!”

這個“領導”望了一眼躲在我身後發抖的何夢瑤,然後在防化麵罩後麵嗤笑一聲,語氣戲謔:“高中談戀愛屬於早戀吧!”

我本以為她要下達什麽強致拖人走的命令,誰想到她竟說了這麽脫線的一句。我臉紅了一下,挺起的胸膛也凹下去一些,說話有些不利索:“跟……跟你有關係麽!”

“怎麽看你都不像是能追到這麽漂亮的小姑娘的人啊……”這個“領導”說話極為氣人,她拍了拍我的肩說:“不過呢,現在可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耽誤了你小女朋友的病情,你後悔都來不及!”

“我要陪她去!”我堅持道。

“不方便。”領導拒絕的很堅決。

我不滿地嚷嚷道:“有什麽不方便的!難不成你們還想用她做些見不得人的實驗?!”

這個領導終於不說話了,她繞到我身後,對何夢瑤說:“做‘腰穿’需要脫衣服,如果你不介意被你男友看到你的**的話,我完全同意讓他跟你一起。”

聽到這話我忽然蔫了.....

何夢瑤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我,終於放開我的手,跟著那兩個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走了。

我目送著何夢瑤的背影消失,然後轉頭一眼瞥到了這個領導的胸卡上的名字———許冉冉。

手術室。

疼,那種疼真是疼到了骨子裏,我能感受到那種細細尖尖的冰涼戳進我的脊椎,然後隨著低級反射中樞漫上我的大腦皮層,我長長地“嘶”了一聲。

“疼麽?”許冉冉蹲在我臉前,笑著問:“疼也沒辦法,做腰椎穿刺都這樣兒,忍忍吧。”

“結束了麽?”

“想什麽呢?這隻是給你打麻醉,現在才要抽你的腦脊液呢!”

“腦脊液?”

“嗯哼,就是你腦子和脊髓裏的**,粘粘的,無色透明,有點兒像鼻涕。”

“謝謝你的比喻……話說,抽了我的腦脊液就能檢測出我有沒有感染智商炸彈了麽?”我覺得是時候問一些實質性地問題了,假如我真的被智商炸彈感染了,起碼要在變成白癡之前了解一下這些可惡的病毒是怎麽讓我變成白癡的。

“沒錯的,雖然智商炸彈的攻擊目標是我們人類大腦皮層的神經細胞,但腦脊液中也會存在遊離的智商炸彈病毒,所以隻要確定腦脊液中攜帶智商炸彈,就能判斷出此人已被感染。”

“我就想知道,智商炸彈的傳播途徑到底是什麽?”我終於問出了我最想問的,因為如果傳播途徑是空氣飛沫的話,我估計我肯定已經被感染了。

聽到我的這個問題,許冉冉難得愣了一會兒:“90%是空氣飛沫吧……”

“那還有10%……”

“好了,腰椎穿刺做完了,你可以去休息室休息啦!”許冉冉打斷了我的話,然後惡作劇般的搓亂我的頭發,笑道:“祈禱你沒被感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