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客·暴奴 楔子

作者:武無吾

插畫師:嶽旺軍

滴噠,滴噠。

石縫內滲出的水滴砸在地麵上的小坑內。一隻毛茸茸的老鼠從洞中鑽出,挨到水滴砸出的“湖”邊,大口大口地啜飲。

蜷縮在地牢一角的暴奴忽然大聲咳嗽起來,肺裏像藏了把刀。

老鼠楞了一下,繼續低頭飲水,直到一口溫熱的黏痰直射入它的“湖泊”。

數分鍾後,地牢裏響起鈴聲。

銳利的鈴聲被陰冷的石壁反彈成層層疊疊的尖嘯。鈴響前便已醒來的暴奴揉揉發疼的腦袋,半睜著眼看向四周。

他處身在一座狹窄的石牢內、身邊是冷硬的鐵門、惡臭的馬桶和一團扯碎了的、染血的繃帶。

右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著膿液,他用髒得看不出本色的手擦了擦,想起留下這道傷口的那個人,心裏還是有些冒火。

——主要是為尖刀刺入暴奴小腿的前一瞬,那人的頭顱就已經被自己擊碎。

所以,是一個死人刺傷了暴奴,而他不知道該去哪裏發泄對一個死人的怒氣。

然後鐵門依次打開,麵容倦怠的訓練生們行屍走肉般地走出自己的地牢。

暴奴木著臉,挺起滿是傷痕的背脊,擠入走向死亡的人群。

這是一座被稱為“荒山”的角鬥場。

暴奴的所有記憶都起始於此,他恍惚記得自己初來時,還是個矮小瘦弱的孩子,在被饑餓折磨了三天後,被告知獲取食物的唯一辦法就是走上角鬥場,殺掉同樣饑餓的對手。

於是、在一場荒誕可笑的撕扯與抓撓中,他用短劍刺穿了另一個孩子的喉嚨,由此得到兩片麵包和一間冰冷的地牢。

從那一刻起,他便掌握了存活於此地的唯一法則:

——殺。

熙熙攘攘的人群從狹窄的走廊內擠出,泄入一間巨大而空曠的石廳。

石廳是個規整的圓形,牆壁上排列著二十五道鐵門,二十四道在底層,每扇鐵門後的走廊都連接著一間封閉的鬥室,屋內的人們將通過某扇鐵門,迎戰從另一側的房間進入的對手。

另一道鐵門在高處突出的平台上,有時那個掌握荒山所有權力的男人會從這道鐵門內走出,俯視著屋內擁擠的眾人,像是收藏家巡視他拙劣的藏品。

數個監視球懸在頭頂,發出輕微的響動——那是一種直徑半米的金屬圓球,它們常常懸浮在空中,時刻投影荒山內所發生的一切。

此時屋內已經聚集了近百個與暴奴年齡相仿的少年,可偌大的石廳卻安靜得有如一具石柩。所有的人都神色漠然,雙眼呆滯,有的被無盡的角鬥拖垮了精神,有些則是不想在殊死搏鬥前浪費任何一點精力。

平台上第二十五扇門開了,那個男人走了出來,筆挺的西裝沒有一絲褶皺,前發向後背起,露出飽滿的額頭。

他叫常恨三,是這裏的“皇帝”,永遠穿著最好的衣服,站在最高處。

安靜的石廳一時有了短暫的**,隻有暴奴昏昏欲睡地低著頭,完全沒有留意男人的走入。

頭頂的監視球開始叫起第一輪角鬥者的名字,緊跟在名字後麵的是一個數字,代表被叫到名字的人應該穿過哪扇鐵門。

被叫到名字的人進入鐵門後的走廊,懸浮在空中的監視球排成一個四乘六的陣列,向半空中投射出二十四間鬥室的影像。

嗚咽的角聲響起,二十四場角鬥就此開始,拿著武器的少年怒吼著撲向他的對手,十幾分鍾之後,第一輪的角鬥就已結束,活著的人退出房間,留在屋內的屍體則被警衛拖走。監視球又叫起了下一輪的名字。

昏昏沉沉的暴奴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和之後的數字,跛著腿走進五號門。

開門的瞬間,地底的陰風卷了過來,帶出股血腥的惡臭。暴奴聽到前方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前一輪角鬥的勝者正沿著原路退出。

——經曆一場惡戰的勝利者很可能會在回程時遇到新入室的同伴的狙擊,畢竟誰都明白,這是殺掉強大對手的最好時機。

出於種種原因,荒山始終在縱容著這種行為。所以在這種時候,回程的勝者都處在一種極為緊張的狀態。

可前方的腳步聲中沒有一絲緊張。

暴奴聽到的,隻有一種無力的倦怠。

他抬起頭,想要多看來者一眼。

最先入眼的是個消瘦的身影,然後便是半張被血水染紅的臉。頭頂陰暗的燈光照出她臉上的弧線,暴奴微微怔忡,才意識到迎麵走來的,是一個女孩。

此前,暴奴也曾零零散散地見過幾個新來的女孩,體能上先天的劣勢讓她們很難在這裏存活下去,她們大多都撐不過五場,就成了一具鮮豔的屍體。

所以暴奴本能地扭開頭,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是在浪費自己的精力,可這時迎麵走來的女孩突然開了口:

“這是我贏的第一百二十四場角鬥了。”

贏得一百二十五場角鬥的訓練生就會成為真正的角鬥士,那意味著更好的牢房、更好的食物,更重要的,這是所有荒山人都追求的榮譽。

不過暴奴早已想不起自己贏過多少場了,在荒山,任何無用的東西都應當被摒棄,包括記憶。

“恭喜。”暴奴開口。

“恭喜什麽?”女孩冷冷地問。

暴奴不解地抬頭,剛好迎上女孩的目光,他心中一時微微聳動,因為麵前的女孩,有著一對湛藍色的瞳仁。

那是暴奴從來沒見過的顏色。

“我們都是怪物,我們都該死。”她說話的聲音很空,空得讓暴奴搞不清這句話是說給他,還是說給那女孩自己聽的。

女孩說完了這句話,便從發愣的暴奴身邊擠過。

回過神來的暴奴扭頭看去,不知為什麽,他沒能看清女孩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