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孫武請辭 越上降表

舉劍的手,被死死地摁住,劍的那頭,大夫文種的血顫抖著滴入寸土,蔓延開來。

勾踐怔怔的,猛地鬆開了手,一把拋下了沾血的劍,驚慌喊道:“你這是做什麽?!”

文種悵惘久之,看著喪失鬥誌、了無生機的勾踐道:“大王在生死之際尚懂得惜護我們的性命,又怎知我們不會惜護大王性命?古時候,商湯被夏桀綁在夏台,周文王被囚禁在羑裏,晉國公子重耳流亡逃往翟,齊國公子小白奔赴莒,而最終皆能稱王稱霸,可見喜悲不定,禍福相依,焉知今日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大王何必執著一死!”

“寡人,”勾踐欲語還休,“寡人事到如今,還有生還的餘地嗎?”

兩道眼淚淌下,勾踐青黑色的臉龐,泛起了微光。接近不惑之年的他,生死一役過後總是不再意氣風發。

他寂寂走向三步之遙的範蠡,麵上的表情細微而複雜,屈辱得說不出一句話,還是努力開了口道:“寡人悔當初不聽文種之言,食下今日苦果,害得你們與寡人一起遭罪。本當自刎以謝罪,奈何文種不欲寡人死,事到如今,想問一問,範蠡是否願意原諒寡人?”

他希望等來一道安排,如果範蠡答應了,那麽他就苟活,範蠡不答應,他就毫不猶豫地選擇死。

“我們越地,地處江南,雖是蠻夷,但受中原禮製熏陶久矣。範蠡不才,亦曉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理,君為臣綱,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苟活,更何況於生?輝煌與否,皆不能有所怨,今日窮途,但憑大王一諾,何來要大王乞求原諒之理?”

自古賢良,深諳明哲保身之理,而範蠡更是爐火純青,將此理做得深透。

勾踐聽罷,頓了兩頓,收起先前失聲痛哭滿臉涕淚的窘態,不拘身份,對周遭臣子將士躬下身子行了一道莊重的禮節,感念這些忠良在最後關頭依然願意誓死跟隨。

繼而又對文種、範蠡二人問道:“二卿可有何良策,能叫寡人全身而退?”

保住了越王性命的文種此刻還在思考,不改縱橫的氣度風範,垂眼凝思。

範蠡並未打算搶先一步,而是在默然地等待。

等來了文種的徐徐而陳:“自古能屈於一人之下者,必伸於萬人之上。若大王能夠忍今日之辱,他日必能一匡吳越,北上爭鋒。因此,臣所謀但一計耳,修降表,臣吳國,可保將來。”

勾踐目下有所不決。

春秋無義戰,向來是勝負轉手,皆無定數。話說回來這一場的吳越交鋒,越國兵馬幾乎全軍覆沒。越國國都被攻破後,即使深在偏遠的越地各處也已傳遍了越國戰敗的消息。

放眼望去,有長歌當哭的,有以身殉國的,也有寢食難安的,憂思哪一日吳國的鐵蹄便兵臨一幹城下,越國將迎來無法承受的山河瘡痍。

戰爭,痛苦的從來隻有黎民百姓。

苧蘿村中,回首那一年,恍然二三載,正在河邊悠然浣紗的施夷光,年方滿十了,出落得嫋嫋婷婷,玉步纖纖,惹得村南村北,西鄰東舍適齡男子皆垂涎心動,欽羨不已。

萬般美麗,也有遺憾。有一樁發生在她身上可惜的事,時隔這麽久,村裏的人偶爾還會說起。

說自七歲那年夷光從河邊摔了一場回來,便落下了病根,每當秋冬之際就會心口疼痛難忍,也看過許多大夫,診治過許多回,可任是藥石無靈,什麽法子也不起效用。

有些時候,突然在街邊發作,痛得她皺起蛾眉,撅起唇角,捂著胸口,怎樣的舉動也無法止住。若是痛到極致的當口,甚至會遲遲無法行走。按理說女子如此當是不堪入目的模樣,奈何施夷光貌美不可比,縱是這番,反倒更加惹人憐愛。

鄰人中,有一女子醜至不可方物,來自東村,知曉此事以後,便自思皺眉捧心為美態,出門終日學習這番情狀,堅忍不移。可惜鄰家男子不吃這套,見著她便紛紛逃開,還暗地給她起了個“東施”名號,讓她很是生氣。

但她除了生氣,別無他法。

七月七日晴,河邊的搗衣聲哐哐鐺鐺,煞是好聽。一個霹靂卻突然打來,施夷光聽說越國戰敗的消息,心中踉蹌了兩下。

“越國敗了?今年應該是公元前494年,夫椒之戰,越王被困在會稽山中的那一年。五千兵馬,退無可退,身為君王的勾踐這個時候一定很痛苦吧。”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三百年後又有一個項羽深陷垓下之圍,高唱:“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窮途末路,一死一生,卻是不一樣的天命結局。

不一定是不如勾踐來得幸運,項羽也有過渡江東的機會,隻是他項羽不願忍辱偷生。

按曆史的軌跡,越國不會就此滅亡,而且可喜的是,再過幾年大夫範蠡應該就要南巡尋找西施,進獻吳王夫差了。

降生在越國的我,忽然有了那麽一點點開心,是我莫名奇妙來到春秋末第一次能夠因此而感到開心的時候。

西施生在苧蘿村,若是有機會,興許我還能見到這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聖範蠡,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如史書上說的那麽倜儻瀟灑,風姿綽然。

幾家歡樂幾家憂愁,越國戰敗,越國子民擔驚受怕,吳國上下卻是舉國歡騰。

那一戰,越國恐怕是再也東山不起,在位的吳王夫差,胸口的重擔終於卸下,這之後,他可以讓自己暫時地喘息片刻。也隻是暫時。

因為不久,他就又要為北上爭霸做準備了,完成父親生時的未竟之誌。

“如今君上大仇得報,孫武也該功成身退了。”大戰剛剛結束的孫武,對這個諾大的充滿著榮耀的地方,竟沒有一絲貪戀的念頭。

大概他真的看慣了秋月春風,看不慣世事沉浮。還是他的心中會不會早就料到了十多年後,這個曾輝煌無比的大殿將不複存在,所以選擇一個閑雲野鶴、自在逍遙的生活才是對他餘生最大的恩賜。

出神許久的夫差,此刻方如夢初醒,“什麽?孫先生為何不留下來繼續做吳國的大司馬?我吳國萬不能缺少孫先生這樣的賢良。”

夫差在極力挽留,“如果是官職俸祿不足,孤王願意隻為孫先生一人,增加至最高俸祿,隻求孫先生務必留下。”

此話一出,孫武心中益發不快,“吳王還是小看孫武了。”

這一刻,孫武已經撇清了君臣之分,徑直喊夫差吳王,不願再有任何瓜葛牽連。

孫武今日特意穿了與平日迥異,極為素簡的衣裳,應是估摸著自己要離開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粗衣而來,粗衣而去。

“還記得當日,孫武說‘續上最後一沏’嗎?既然是最後一沏,那便是最後一沏茶,不過是孫武心灰意冷後殘存的半道餘溫,因為我對吳國早已沒有任何期待了。那時我就沒有想過結束之後還要留下來。吳王和子胥八抬大轎,鑼鼓喧天從鄉裏盛重來迎接我的時候,我沒有,麵對數萬將士聽命於我,誓死為我效忠的時候,我亦沒有,前載官至大司馬,朝野上下敬我重我的時候,我更加沒有。”

他趨步上前,對著一柄流光溢彩的木屏,木屏前坐著那個年輕的君王,“那麽吳王憑什麽認為,一點點虛名俸祿會成為讓我留下來的理由?不覺得未免有些可笑了嗎?”

吳王夫差沒有生氣,是自己妄下揣測,拿金銀侮辱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臣子,是他不該。當年,君父是不是也曾經這樣傷過一個老臣的心?

夫差不敢再多說什麽言語,或許多說多錯,隻說了最後一句,說時有些黯然失魂:“孤王明白了,明日便遣人送孫先生回鄉。”

“不必,孫武還不至於老到連馬車都駕馭不動,勞吳王費心了。”

說完,轉身朝殿外大步走去,吳王望著他的背影,蒼涼而孤寂。

先王闔閭逝去,陵墓建造的這些年,世事顛簸,彈指之間,曆經滄桑。孫武耗時半載出山,又複歸隱。吳國在伍子胥的帶領下,勵精圖治,卓有政績。現下夫椒之戰,勾踐戰敗,深陷會稽山中三月有餘。

公元前494年,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春秋。

大軍勝利後,吳王夫差和孫武先行回了國都,留下太宰與相國鎮守夫椒,繼續追殺勾踐。彼時,許久都未正麵相見的太宰伯嚭和相國伍子胥在營帳內就地打開了一個戰場,方寸場地之間,激烈博弈。

“如此多的白棋,太宰皆想一時半刻據為己有,未免心太大了些。”

“相國不惜犧牲這一片的白棋,奪得最後的勝利,伯嚭心下也佩服得很。”

兩人下棋的場麵話皆說得極為輕鬆,殊不知,心懷異數的內心又在作何較量。看似平靜的棋盤上的對峙抗衡,卻打出無形的波濤來,暗地裏刺著對方的性格弱點。

“報——越軍中有一人希望在山頭求見太宰,還說……”

“還說什麽?”伯嚭的臉色略微變了一變。

“還說……料定太宰您一定會赴這個約的。”

“是什麽人膽敢如此猖狂!如今龍遊淺灘,虎落平陽,作困獸之鬥,一個越國的豎子還敢這樣叫囂。”伯嚭的臉色從陰轉成了一道閃雷,拍案而起大喝道。

一旁的伍子胥穩穩起身,在兵士麵前對著伯嚭道:“小事麵前,你素來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自然,伯嚭是沒有伍子胥的大忍之度,學他忍,忍了那麽多年才得以在楚平王死後鞭屍複仇。

伯嚭不屑於此,更加不會在意那麽久遠的事情,他要的隻是當下。

“相國公見笑了,我必去會一會此人,看看他能有什麽神通廣大之處。”

若是換了伍子胥,有人敢這樣對他,發作的脾氣大不大得看場麵另當別論,但有一件事則是誰也阻攔不了,他必睚眥必報叫對方知道’死‘字怎麽寫;伯嚭則罷了,口中逞一逞能,關鍵時刻保不了見風使舵,隨之搖擺,還得看情況再做決定。

這話說完,登時他就後悔了。

自個兒上山去,那山裏還有五千不怕死的兵馬,萬一他們覺得自己死路一條,趁著他一個人過去,攻下來怎麽辦?這些人不要命了,瘋狗一樣地亂咬,他不是必死無疑?這說不定就是個埋伏啊。

駭人的想法接踵而來,嚇得他渾身顫了兩抖,卻隻在出了營帳外才偷偷地發作。

於是那一夜,他帶了浩浩****一萬兵馬上山……

寥寥星辰,燭火照狼山,深秋的暮色越發淒絕悲寒。

越王的五千兵馬眼見著快要熬不住了,彈盡糧絕,退入絕境。若是再衝不出去他們必定死在這裏,屍骨無存。

一次一次侵襲而來的不止是死亡前的恐懼,還有那無盡的深夜裏的寒冷,無休的猛獸的嘶喊聲。每一刻,都叫他們恐慌,每一刻,都叫他們驚懼,直駭入骨髓。

勾踐拖著冰涼的軀殼,唇角失去了血色:“你說,他會來嗎。”

“會的,伯嚭為人,從他平日裏行走便可見一斑。其人鷹視虎步,多年來職權在手,好大喜功,更傳聞他貪財好色,精於打算,是我們最能利用之處。如果說是伍子胥做決定,臣不敢保證,但伯嚭此人激他一激,就能將他手到擒來。”

見零散軍中人心渙散不已,他為了穩住大家,又淡淡補充道:“大王或許不知,雖說伯嚭當年是由伍子胥一力保下來舉薦給吳王闔閭,才坐到如今這個太宰的位置,但漸漸地權力大了,他卻因功自矜,越發貪婪,且對伍子胥更是沒有一點感念,前後判若兩人,亦可見其為人如風轉舵,善變之極。”

一旁的範蠡在這樣的關頭,猶能折下身旁的一根枝椏,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身旁的將士都對他佩服之至。或者說,其實是佩服他的癲狂無畏。

隨後的這一句話更為認真:“他二人素來不和,若是可以很好地利用此二人的矛盾,將來,隻要大王能夠忍得一時,吳國覆滅指日可待。”

猛然間,腳步聲紛至遝來,極是厚重,滴滴答答,踏得人心驚。

勾踐這就被嚇得驚慌失措了,俯瞰而下,使盡全身氣力質詢道:“文種,他,他為何帶了這麽多兵馬前來?莫不是要徹底剿清我們,這可如何是好!”

文種見伯嚭上山,心下也有一絲疑慮,連忙在前頭大喊,止住了前進的兵士:“承蒙不棄前來赴約,奈何率如此多的兵馬而來?”

“你一介敗寇,方還有五千兵馬,如死士一般,我怎就不能帶個一萬兵馬。萬一你們匍匐埋伏,怎知我不會有危險,此乃自保。”

“嗬嗬,”文種坦然笑道,“原來如此。那麽我文種願一人前往山下,不知太宰意下如何?”

“真是有膽量,若你真敢如此,我樂意奉陪。”

自春秋此一役後,有晏子使楚,唐雎不辱使命,藺相如完璧歸趙,蘇秦張儀合縱連橫,印證了外交家不凡的氣勢與風度。個個縱橫捭闔,勝似位上君王,一次次化險為夷。

當真應了那句,一言之辯,重於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於百萬雄師。

君子當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回國後的夫差,也是勤於政事,謹遵伍子胥的教誨,用心治理國家,不曾因一時勝利而有所懈怠。

帳中病危的伍父,他太怕再看見,所以他要盡心盡力地秉承伍父的願望,以保他不會動怒,心情平穩,身體康健。他也知道,若是驕矜自傲,難免落得個勾踐下場,現在必須不為短暫勝利所動。

要想長久坐擁江山,需保證自己清醒的理智。

然而。

那個夢在夫椒之戰的節點後開始糾纏他糾纏得越來越頻仍了。他欲有一刻要忘記,那個夢境便出現在他眼前,不死不休。

握著臣下上疏的簡帛批閱時,會印照出女子的麵容,臨水拂麵時,女子模樣在那水中,晨起出門片刻之餘,女子立於日光之下,淺淺而笑,動人心魄。

下過決心的理智,真的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嗎?

報卻了父仇國恥以後,心中也空空落落很多,在政事的餘力之下,他有了別的思考,別的焦慮。這種焦慮,他自己也很難說得清楚明白。他越來越痛惜夢中女子的離開,也深深地發現自己竟然會如此地執著於一個夢中之人,一個很不真實的東西,這是他降生三十餘年來萬萬沒有料到的。

大概,人真的不能夠太清閑吧。清閑便衍生無謂的多慮。

他為她做了一幅畫,以慰相思之苦。掛於床頭,夜裏燈火未熄的時候,看著她,心生出滿足,好似她真的在自己身邊一般無二。

他更想找到這個日夜思念的她。私下裏,他又另作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照著畫像,四處派人遍訪夢中女子,盼望著終有一日,真的能夠見到她,從此清風明月,相守一生,了卻這樁遺憾。

但這些事情,他從來不敢寫信告知遠方的伍子胥,他知道,以這個第二君父的性格,必將訓斥得他體無完膚,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令他大動肝火,連累身體。

失去君父,同樣的情景,他不願再看見第二次。這樣的想法,在夫差的腦海中根深蒂固了。或許很多事情,都要等待時機,情愛的追求也一樣,像他和越國打的那場仗,需要時機。

連月來,他想通了一些什麽。勾踐已經不足為患了,興不起什麽風浪,吳國也正在發展壯大,隻需盡快北上爭霸中原,一統四方。

那,如果自己稍微碰那麽一點點情愛之事,動一點點情愛的念頭,應該也無礙吧?

他這樣寬慰自己。像人們得不到心愛之物的時候,努力給自己一些勇氣去爭取。

前方是手握兵甲,長戈在身的一萬浩浩****的將士,眼神足以殺死一個人。夜色寒涼,麵對這些,文種坐臥於一方竹席間,兀自與伯嚭侃侃而談,氣度雍容,仿佛生死不在話下。

伯嚭很是欣賞這個比自己歲數少些的年青人,像極了當年的自己,可惜時光荏苒,他再不是當年苦大仇深,滿腔熱血,投奔吳國的他。

“太宰,世人皆知,非王非霸之徒乃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至尊,你如今似乎還沒有達到這個地步吧?

對麵的人,說話時嘴角還透著一股油膩的脂粉氣,“如今,我貴為太宰,上僅有吳王,下達眾群臣,功蓋吳國,權傾朝野,自然是一人一下萬人之上。你這話,偏頗了。”

即便身後萬千士卒,伯嚭說話也驕傲得沒有半分的掩飾。

“除了吳王,還有一個人。”

伯嚭眼珠轉了一轉,低下眉來,聚成了一團,他知道文種話裏說的是誰。

不言而喻,文種是要表明他對自己的情況了若執掌,連隱秘的一些細節,也清楚三分。這一切,他做到了。

接下來文種說的話,不得不讓他提起了精神。

“嗬嗬,我想太宰心中一定有了答案。文種來,其實別無所求,不過為一件事情而已,為的是替我們大王送上整個越國對太宰您的心意。”

“心意?”

“是的,心意。姿容絕色美姬八人,巨形蟠龍翡翠緞帶一條,和田玉製彩繪銀麵流光屏一副,還有現今我們越國最好的禦用鑄劍師——歐冶子,為越王所鑄的一柄純鈞劍,世上僅此一柄。”

不得不說,文種的言語把握程度過人,說到這些上好物件時,字字句句如攝魂術般勾人心魄,本就悅利好色的伯嚭,如何抵擋得住。

一番旁敲側擊,那伯嚭官至太宰,也絕非愚鈍之人,自然明白。

他兩眼泛了光,卻故意提高了嗓子咳了兩咳,做出一番岸然樣子給身後的將士瞧,鎮定地開口道:“既然是越王的心意,我自當收下。但是,身為吳國臣子應當有所氣節,這番貴重的心意,必然不能白白收下。伯嚭作為回報,願意許諾越王一個要求,前提是我需為吳國謀福祉。所以,若你們提出的要求裏可以辦到,我伯嚭雖是老矣,也當盡力而為,若是獅子大開口,伯嚭則恕難從命。”

理由冠冕堂皇,彼此心照不宣。

文種別過身去,緩緩地取出了早已謄寫好的降書,上麵詳細地記載了越國臣服吳國後將如何安守本分,如何效忠吳王,如何為吳國獻上眾多物資財富,前提隻有一個,也隻要一個,放了會稽山上的五千性命,準越歸降。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在利益麵前,伯嚭是沒有遠慮,亦無近憂。

伯嚭接過來看了一眼,大以為然,覺得這降書實在是寫得步步為營,驚為天人,吳王看了也必定讚賞,更會大加賞賜自己一番。

“好。”伯嚭毫不猶豫地答應道,臉頰邊的雙鬢迎風抖了兩抖,橫肉也飄飛得很有韻味。

星夜,他帶走一萬將士,一封降書,以及肩上整個越國的安危下了山。

涼薄的夜風,竟然生出了一點微妙的暖意,沾著絲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