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元

好吃懶做不顧家,但他有一個絕活,能在韭菜盒子裏打四個雞蛋。肥肥的盒子在鍋裏一直處於臨界狀態,卻不會破,就像板門店,像脹滿了甲烷的鯨魚屍體,像世界上一些非常持久的緊急關頭。

他極少出門,出門必然要穿那件一拖到地的大衣。這件大衣的棉花都跑到了最下麵,像一隻大尾寒羊。

“,好拉弦,一拉拉了五分錢。”路上總有一幫小孩尾隨起哄,一邊喊一邊踢他的大衣。

邁著方步,毫不在意,邊走邊跟街坊打招呼,“吃了啊。”

街坊一應他,他就會迅速說起一個故事,“紅軍去陝北,餓死三萬人,紅軍到延安,撐死三千人,毛主席心難受哭了三天三夜……”

他這輩子一直惦記著吃。

有人說他總是趁人間一片寂靜的時候,自己偷偷做好吃的,有時候是在下暴雨的深夜,有時候是萬人空巷去送葬的下午。

流星落地那天夜裏,萬籟俱寂。火光照亮大地,人們熄燈關門,在屋裏等著被宰殺,等著飛升,等著院子裏迸出泉水,隻有他的屋頂上悄悄冒出炊煙。

久不回家的兒子看不慣他,跟他幹了一仗,撕壞了大衣,屋子也塌了一個角,後來眼睛慢慢變黃,隻在買鹽的時候才會出門。

“紅軍去陝北,餓死兩萬人,紅軍到延安,撐死兩萬人,毛主席心難受哭了兩天兩夜,兩天兩夜……”他語調也不那麽高亢了。

又過了一陣子,聽說他病了,我們排成雁翅陣型,有史以來第一次闖進他的屋子。

屋子深不可測黑如洞穴,那裏就是黑夜本身。

他沒有起床,也沒有罵我們,窩在被子裏跟我們講故事,“紅軍去陝北,餓死八萬人,紅軍到延安,撐死三萬人,毛主席心難受哭了七天七夜,哭了七天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