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鹹魚在夜裏過黃河

此時此地是何時何地。

為什麽要跨過黃河。

跨過黃河是不是一種命運。

跨過是普通的那種跨過嗎。

跨過去會有什麽不同，不跨過去又有什麽不同。

浮橋是誰搭的。

曆史會在這裏掉頭嗎。

河水曾經分開了什麽。

河床又養育了什麽。

稻田始終肥沃嗎。鹽鐵一直夠用嗎。

蛙類睡得有多深，冬眠的魚都頭朝哪邊。

有人在看嗎，有人在某處盯著我嗎。

有人忽然驚醒嗎。

要唱著歌過去嗎。

要悄悄地過去嗎。

先踏上哪隻腳。

先踏上哪隻腳重要嗎。

要結伴嗎。

在多少人之後過去，又將在多少人之前過去。

有沒有某個黃昏會變得安詳或者血腥。

有沒有某人為此猝死或者高興。

有沒有某地的鍾聲會因此響起來。

岸邊的老人在說什麽。

如果他從漢代開始蹲在這裏，他會說什麽。

如果他從昨天開始蹲在這裏，他會說什麽。

背對他的時候他有沒有發出冷笑。

如果麵對上遊，河水是流向自己嗎。

如果麵向下遊，河水是追向自己嗎。

為什麽河水總是從早流到晚。為什麽總是流向下遊。

能看到水星嗎。

能看到球形的鳥群嗎。

能看到遠道而來的浮屍嗎。

浮屍飄過渡口，會被木樁絆一下嗎。

半睜著的瞳孔會倒映著星光嗎。

岸上的每一所房子都會有炊煙嗎。

兜裏揣著一個塑料大猩猩跨過黃河是不是一種必然。

坐在這裏思前想後是不是一種必然。

如果在夜裏過黃河，黃河卻不在夜裏怎麽辦。

這是三月初，華北剛剛解凍，風裏有水和土的味道。大規模的淩汛快到了，趴在地上能聽到金屬一樣的潮水聲，和潮水一樣的金屬聲，蘭州，三門峽，河套平原，穿過晚飯很鹹的鄉鎮，從上遊傳來。

張鹹魚就要過黃河了，他非常忐忑。他一直在問自己。這件事的方方麵麵。

這不怪他，你不能因為自己得過且過，就嘲笑一個做什麽事都要窮盡一切原因和結果的人。

天開始發暗，河邊有一匹馬在打滾，它反複嚐試，想讓四隻腳都朝向天空，但不是倒向這邊就是倒向那邊。不過馬還在試，它不著急。

所以不要著急。

張鹹魚在浮橋邊上抽煙，看風景，看風景是一種拖延，但也是一種心理建設。天黑下來，河對岸空無一物，沒人知道那邊是銀河、沙漠還是故鄉。

過黃河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就再也不是沒過去，不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

有些事情想不清楚，怎麽能就這麽過去。

還是得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