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三官廟外（一）

真德秀、趙汝讜和冉璡三人結束談話時，差人送來公函，是莫彪給真德秀的回函，回應真德秀詢問賈三他們打死打傷馬愷劉良一事。真德秀看信裏寫的全是推托之詞，他對提刑司這些人草菅人命的霸道非常不滿。但賈三他們咬定了這是追查暴民的公事，並非公報私仇，他一時拿他們也沒有什麽辦法。趙汝讜對真德秀說，他認為轉運司被害公差的案子，恐怕提刑司也脫不了幹係。他讓冉璡請冉璞暗暗調查提刑司，是否他們中間有人跟此案有關，冉璡答應了。回到衙門後，趙汝讜想起現在能幹的人都已經派出去了，現在正嚴重缺人，於是讓人趕去衡山驛召回蔣奇，讓他配合冉璞調查被害公差一事。至於衡山驛，他認為隻留下穆春一人應該可以了。

冉璞受了冉璡的拜托，隨後幾日，自然時時留意提刑司裏的一舉一動。這日，冉璞早早地趕往提刑司，因為這天是提刑司慮囚之日，他想參與進去，可以近距離接觸賈三陳寶他們。所謂慮囚，是昔日宋太祖定下的鐵規矩，他下詔兩京及各州府長官，要各級提刑官和獄吏每十日一次慮囚，核對囚犯賬簿，姓名、日期和緣由，有無翻供情由等等。太祖的本意是實行仁政，力爭杜絕冤案，對犯人也盡量寬仁地對待。可是經曆多年以後，慮囚逐漸地變了味，在潭州這裏，變成了賈三陳寶他們定期斂財的日子。

冉璞進了提刑司，衙門裏的人稀稀拉拉的。他看見陳寶已經來了，正在翻揀賬簿名冊，於是他故意找了一個陳寶能看見的地方坐下。果然，過不多久，陳寶想找人了，四下裏看看隻有冉璞在，就招呼冉璞過去，說道，“冉璞，今天跟我們去一趟大獄，你也見識一下。”冉璞說道，“多謝長官。”冉璞也不知為何自己要說一個謝字，倒是說對了話，因為陳寶他們隻要帶他去，就一定會有好處的，當值的獄吏應該提前備好了份例，而這些份例自然是監獄犯人的家族孝敬得來的。

稍許工夫，賈三也到了。陳寶帶了兩個衙役和冉璞去見賈三，賈三見冉璞也在，雖然沒說什麽，看得出不很樂意，不過也沒提出反對。幾個人到了潭州大牢，值班牢頭胡江趕緊迎接幾人進了值日房，然後送上十幾吊份例錢。陳寶看了看托盤裏的銅錢，滿臉地不悅，說道，“胡頭，這錢隻見越來越少，是不是以為潭州變了天，你們就要改向了不成？”胡江趕緊賠笑說道，“四爺，瞧你說的，潭州這天再怎麽變，牢裏的事，還不是你們幾位說了算嗎？至於這錢，現在日子不如過去了，您不是也知道嗎，牢裏新住進來這些大爺不是。”

冉璞心裏明白，他說的這些人，應該就是兄長冉璡提到過的那些抗稅鄉民。胡江說到這裏，苦著臉，湊上去小聲說道，“不但撈不著什麽，還倒貼了不少。”賈三衝著胡江一瞪眼，哼了一聲，不相信他的話，胡江苦笑著對他們說，“這位真大人，三天兩頭派人來牢裏看看，這幾十個人可占了號子裏不少房間哪。”陳寶問道，“朝廷有規製的，未決囚徒衣糧自備，怎麽會倒貼？”胡江又苦笑了，“他們有的人沒有家屬，有家屬的也大都潦倒，連幾十文都拿不出來？”賈三怒道，“豈有此理。”陳寶用手指點點胡江說，“你們自己須得想些法子了。”

賈三拿了名冊一一翻看，揀出胡江勾出來沒交份錢的，交給陳寶。陳寶會意，讓胡江叫人把這些囚徒分別帶到刑訊牢房，獄吏對他們每人打了二十鞭子，一時間牢裏充斥了被打囚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苦苦哀求的討饒聲，還有狂怒的叫罵聲。冉璞心裏忿怒，待要發作點什麽，想到自己在這裏還有使命，就按下了心裏的怒氣，勉強站在旁邊觀看。

打完了這些人，陳寶問賈三，“那些人能打嗎？”賈三的黑臉一直沉著，不說話，也沒有反對。於是陳寶讓人把那些人的頭江林兒帶來。陳寶見江林兒像座鐵塔似的，留著長髯，麵前一站，不怒自威，頓時覺得氣矮。陳寶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就回頭看賈三。那賈三的眼睛一直死死盯著江林兒，知道此人不好對付，就在盤算著用別的法子。他叫陳寶過來，貼耳說了幾句。陳寶就走到江林兒跟前，對江林兒說他們的錢沒有交足，如果限期不交，他就要在江林兒和其他所有人家裏的大門上訂牌了，並且警告江林兒說膽敢私自摘掉牌子，就要杖刑八十。

訂牌，就是把罪犯的罪名刻寫在特製木牌上，釘在犯人家的門戶上麵標示為罪戶，這是朝廷給犯人家族的一種恥辱性的懲戒。可是江林兒他們還未定罪，怎麽就訂牌了呢？江林兒覺得受了奇恥，頓時大怒，嗬斥道，“你們這群貪心的賊子，怎麽敢如此下作？”

賈三聽到江林兒這樣大罵，心裏的火騰騰地燒起來，拿了鞭子衝前就打。江林兒雖然帶著鐐銬，卻是異常敏捷，接連躲開賈三的幾次鞭擊。賈三更是惱怒，叫道，“你們都過來，按住他。”不料江林兒力大無比，兩三個衙役一起居然按不下他。陳寶惱了，拿起刑杖，照著江林兒後背偷襲了過去，江林兒聽到風聲，急閃躲過，那杖竟打在一個衙役身上，登時就暈死過去。

江林兒順勢一腳踢翻旁邊另一個衙役，然後衝著賈三就撞將過去，立時跟衙役們攪作一團。其他囚犯見江林兒這裏廝鬥了起來，都大聲呐喊助威，大牢裏頓時秩序大亂。一些犯人開始喊著口號撞擊牢門，眼看就要彈壓不住變成一場暴動。賈三見勢頭不妙，想要鎮壓又怕局麵鬧地不可收拾，可就這麽走了，麵子上又著實過不去。

賈三正在猶豫著，冉璞見此，趕緊上前勸道，“大人不如先撤吧，回頭再計議。”那賈三怎麽肯聽他的。冉璞再勸道，“如果莫大人知道這裏又在惹事，恐怕又要不高興了。”然後使了個眼色給旁邊的獄差，兩人一起夾住賈三，硬是把他給拽出去了。然後衙役們一陣忙亂，七八個人一起把江林兒弄回了牢房，準備鬧事的囚犯們見他無事，也就慢慢平息了。

事態平息之後，趙奎當眾誇獎了冉璞，說是幸虧冉璞救了場，才使事情沒有鬧大。冉璞得了個彩頭，這讓陳寶很不高興，他越想越覺得冉璞這是犯忌，越他的級了。就走到冉璞跟前，陰著臉說，“你今天太多嘴了，以後不管是跟誰，再被我看到，你就可以卷鋪蓋了。”冉璞明白陳寶為什麽不高興，淡然地回答道，“有莫大人和趙大人他們在，這話恐怕還輪不到閣下講罷？”陳寶聽到如此揶揄，不禁惱羞成怒，正打算繼續找茬，趙奎突然從角落裏走了出來，原來他們這些話都被他聽見了。趙奎笑眯眯地走到冉璞跟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讚許之意。又走到陳寶跟前說，“你跟我過來，有事情。”陳寶惡狠狠地瞪了冉璞一眼，卻隻好跟著趙奎走了。

經過這次的風波，冉璞明白了為什麽當初梅溪那些鄉民會跟這些衙役發生了衝突。正在想著這些事，隻見陳寶一副氣惱，又有點焦急的樣子叫上兩個跟班出去了。看樣子是被趙奎訓斥了什麽事情，可能是又出了什麽狀況了？

冉璞回去後，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冉璡，冉璡緊鎖了眉頭，他沒有想到提刑司的這些人居然這麽膽大妄為！他們在牢裏這樣無法無天，背地裏一定還幹了更加令人發指的事情。要緊的是要拿到證據，趙大人和真大人他們需要鐵證才能上奏朝廷，拿下這班公門禍害。

冉璡問冉璞，轉運司衙門差人被害一事有沒有進展，冉璞坦言還沒有，如果真如趙大人猜測跟提刑司有關，他已經鎖定了陳寶。他認為隻要盯住了陳寶，遲早會有所收獲。冉璡點頭，告訴冉璞以後需要聯絡他的話，就到麓山別院去，他會經常在那裏的。另外趙汝讜趙大人已經指派了蔣奇來配合他們，盡快抓獲凶手。冉璞讓冉璡通知蔣奇，明日中午去一趟提刑司附近的那個茶館，他要跟蔣奇會一次麵，有些情況他還要再了解清楚些。冉璡說沒有問題，讓冉璞千萬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