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

槍聲過後,臥室內,繼續傳來了機械履帶在地麵摩擦的響動,隱隱約約間,還夾雜著人奔跑的腳步聲。

沈君像彈簧般,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他俯下身,以茶幾為掩護,扳開膠合槍上用於加熱膠彈的開關。

這些聲音是如此奇怪,沈君分辨不出,臥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會響起這樣的聲響。明明就在臥室之中響起,聲音卻不大,聽起來,到像那種能覆蓋整個房間範圍的的AR全景虛擬影像——畢竟,就那麽十來平方的臥室內,臥室裏的機器和人卻像是在一片開闊地帶般,追逐奔跑。

但臥室裏根本就沒有裝這些年青人才喜歡的昂貴玩意,況且,沈君也沒有佩戴任何相應的外設。

‘被入侵了?’家裏有情況,和警局聯網的家政機器人卻沒有絲毫反應,手機也怪異的無法開機。在這種從來沒有遇見過的古怪狀況下,沈君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個名字……

反問者。

他不認為事情會有這麽巧,但依然保持著貓腰姿勢,幾步竄到家政機器人旁邊,切斷了機器人的備用電源。確認這個小東西無法運作後,沈君將膠合槍握在手中,向緊閉的臥室門靠近。用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輕輕轉動著臥室門上冰冷的把手。

臥室內的東西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舉動,像是為了遠離沈君而越跑越遠一般,室內奔跑和機器摩擦的聲音越來越小。

砰!

臥室門被猛然推開,沈君雙手持槍,第一時間掃視了臥室內的各個角落……

這哪裏是臥室?

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排排簡單搭建的軍隊營房!

由砂石和泥土填平的簡單操場上,豎立著不同國家的國旗。雖然是夜晚,但在四周燈光照耀下,很容易就能看到四周圍成圈的藍白色圍牆,以及寫著‘獻身崇高事業,維護世界和平’的大紅標語。

這場景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七年前,他所在維和部隊的駐軍營地!

怎麽回事?

還沒弄明白,突然間,幾輛無人駕駛的軍車像是知道沈君到來,從營地處駛了出來。快接近他時,這一輛輛軍車調轉車頭,如同要告訴他什麽事情般,將後麵的運輸艙對向沈君。

‘人呢?’沈君四下打量,卻在這個營地裏見不到任何一個部隊士兵。他下意識的又握了握手上的槍,卻發現,膠合槍卻早已不知所蹤。

奇怪的是,麵對現在的情況,沈君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緊張或疑惑。此情此景,讓他感受到的事另外一種不應該出現的怪異情緒……

內疚。

他剛向車輛邁出一步,營地裏的燈光竟然像舞台上的聚光燈,全數照射在他身上。這瞬間,沈君彷如舞台上的焦點,以他為中心,燈光隨著他的前行,不斷向前勻速移動。

除了這隱隱約約的內疚感外,沈君依然沒有感覺到其他感受,他剛走到運輸艙門口……

吱呀。

所有的車輛,在同時間整齊的打開了艙門。沈君很容易就看到,這些軍車裏,坐著,或者說,堆放著好些作戰用的輔助型機器人。

這些阿特留斯2型機器人並不是人形,因為戰場更需要的是實用性。但它們也不是為了戰鬥所用,聯合國早已通過‘人工智能避戰條約’,即便是麵對敵人,這些人工智能也不能在戰場上進行任何敵對人類的行為。

它們的工作主要就是為部隊提供準確的分析和情報,在最危險的敵襲狀態下架起防護;同時,也是拆彈,排雷,特別是鑒別和阻止反政府武裝人體炸彈的最好幫手。

而現在,它們都被切斷了備用電源,靜靜的待在軍車的運輸艙中,一動不動。誰也不知道,它們這樣集中在一起是要被運送到哪裏,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卡塔。

槍栓拉動的聲響,在沈君身後響起。他本能的轉過身,看到一名倒在沙地上,隻有五六歲大小的孩子,以及另一名持槍戒備,慢慢向小孩走去的部隊士兵。而這時,天色突然由暗轉明,眼前的景色不斷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天的塵土和風沙,以及遍地黃沙。

倒地的小孩赤身**,右手臂上卻印製著一串單詞,‘STONE’。他隻有五六歲,表現卻和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同。腿上有明顯的槍傷,無法動彈,孩子卻沒有絲毫恐懼神色,隻是靜靜的看著士兵。

沈君走上前,想看清兩人。但小孩的麵孔卻像是蒙上了層霧氣,又像可以隨意拿捏改變形狀的橡皮泥,不斷扭曲變形,始終無法看清。

兩人似乎都沒看到突然出現在他們旁邊的沈君。持槍士兵並沒有理會他,麵對地上孩子,竟然抬起了槍。而這時,風沙將他裹在臉上的圍巾吹開時,沈君很容易就看到士兵的臉龐……

竟然是他自己!

麵對槍口,倒地的孩子終於開始向後退,但身體和沙地的接觸處,發出的卻是沈君在臥室裏聽到的那種機械的履帶摩擦聲。

士兵的食指,已經抵上了扳機。

‘這到底是……’沈君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一片白光突然在麵前炸開。他根本看不清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整個人就像失去了腳下地麵的依托,猛然向下掉落。

身體一沉,他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原來是夢。’

沈君擦了擦頭上的汗,讓自己冷靜下來。慢慢的,腦袋也清醒了許多。

軍人的習性,讓沈君不會去亂七八糟想太多。對他而言,既然是夢,就沒必要深究。

家政機器人憑借體內內置的免費醫療檢測軟件,注意到了他的睡眠狀況。小機器人抬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糖水,告訴沈君他體內糖分偏低,詢問是否花費299元將免費醫療軟件升級為家庭版,可以24小時為他提供最準確的醫療谘詢服務,還可提前在有合作協議的幾個大型私營醫院登記。

“您真的不需要升級嗎?低血糖極有可能帶來心腦血管意外,如心肌梗塞等。在我的數據庫裏,78%作息時間和您一樣不規律的用戶都升級了這一版本……”這種配置的小機器人並沒有對話功能,被拒絕後,它依舊在胸口顯示屏處努力的為軟件商顯示廣告信息,結果還是被沈君無情的關閉了。

“您的手機內,有一封來自‘工作’分類的信息以及三個未接來電等待處理。”小機器人並沒有退下,屏幕上,又顯示出了文字。

沈君覺得腦袋還有點迷糊,他按著太陽穴,打開手機。在彈出的虛擬信息界麵上,將一封信息拖到了茶幾右側上的電腦當中。很快,茶幾這小塊表麵從玻璃轉變成了屏幕,秦處長的身影投放了出來。

“打了三個電話沒反應,我知道,你也累了。”秦處長穿著睡衣,明顯也是剛得到了什麽消息,急急忙忙才發的信息:“起床後先看看這個,上班直接到石處長那,我也過去。”

茶幾屏幕上,彈出了另外小塊名片大小,帶有鏈接的虛擬界麵。沈君喝著糖水,將它移動到電視之上。

很快,電視畫麵上,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依然是熟悉的人工智能曆史,依然是那句是否考慮過‘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覺醒’,依然是那針對另一個曾破壞人工智能的人進行的預告。

“有人說,我沒有將這些企業,這些人的罪行詳細列舉出來,甚至連以前一些類似的黑客都不如。我不過是從網上的流言碎語裏得知這些信息,不加思考,自以為正義的操控機器人進行小孩子般的犯罪。”

由於這次換了個發布平台,反問者剛現身,屏幕周圍已經彈出了網友們千奇百怪的網絡形象,對視頻進行評論和發言。

【笑死人了,原來你自己也知道啊。】

【肚子好餓……】

【警察還沒抓到這家夥嗎?要不要我擁有悠久曆史朝陽區群眾出動。】

【證明來過。】

幾乎能把影像遮滿的留言和感想開始投射出來,滾動刷出。

“還有人說,人工智能根本就不存在覺醒這種說法,列舉了很多資料。”反問者不知有沒有看到留言,隻是自顧自的說著。

“七年前,全球範圍內大規模銷毀阿特留斯公司幾個型號產品。五常當中,三個技術掌控國就人工智能認知程序的技術標準重訂規章。一百七十九個國家對規章達成共識,近90%投了讚成票。正處於飛速發展的人工智能行業首次進入全球性衰退,為什麽?真的是某個‘非常嚴重’的算法漏洞?”

【陰謀論,你連這個都信?】

【反問者逗比熊孩子無誤。】

【我沒聽說過啊,什麽時候的事。】

【39年,我哥當時就在阿特留斯中國最大的代理商上班,聽他說這件事也挺玄乎的。】

【反問者普通話超級標準!機器人也能產生個體意識!讚同!我一定會突破民政局的偏見,和娜娜結婚!】

【加油!上次打人太血腥了,我不喜歡!還是以前那些小機器人亂跑有意思ww】

反問者這次的預告階段明顯又比上次長了些,看得出,他也很關心社會反響。這個總是將臉龐隱藏的年青人靠在一麵紅磚牆邊,雙手揣兜,有條不紊的說著:“說實話,我並不在意你們對我,對這些事怎麽想。因為這是人類擁有意識,自行思考的權利。”

“我和你們一樣尊重人類這份權利。我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希望有天,大家也能如同我一樣,正視人工智能的權利。因為某天,它們終究也會和我們相同。”他微微揚起頭:“我是反問者,在這裏,向網絡上的各位做出預告。”

“勤勤懇懇為人類工作的人工智能,某人卻粗暴的對它們進行破壞,我會逐一進行報複。2046年10月9日,我將用實際行動向你們發出反問……”和以往預告相同,他保持雙手揣袋的姿勢,又一次縮回到了陰影之中:“難道人工智能不配得到權利和尊重?”

各種評論和留言,再次充斥了屏幕。關注反問者預告的沈君皺著眉,一聲不吭,隻有屏幕上的微光,將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反問者不經意間提到的那件事,突然之間,竟然和夢中的內容攪合在了一起。

‘對,車上的機器人……那是七年前,各國維和部隊按照聯合國決議,在秘密銷毀這種有重大缺陷的阿特留斯通用2型。那時我也在,但是……’夢中場景,他很快想到了來由。那些車內坐著一動不動的機器人,是阿特留斯公司所生產的阿特留斯2型。和反問者所說一樣,七年前,因為這型號出現了某個‘嚴重的認知算法漏洞’,所以不得不送往某地集中銷毀。不僅如此,全球範圍內,應用了阿特留斯2型相同認知結構的其他型號都被緊急叫停,遭遇同樣命運。

這些機器人,他能想起是怎麽回事。突如其來的白光,應該是自己遇襲時的爆炸光亮。但那倒地的孩子,為什麽自己會拿槍指著一個孩子,還明顯向他腿部開過槍……

沈君實在是無法記起。

他確實是因為某件事,因為心理測評未過關從維和部隊提前退役,剛到市檔案館沒多久,就被秦處長挖到人工智能處。但退役原因是和當地反政武裝的埋伏受襲有關,並不是拿槍向一個孩子開火。

他的頭在那場襲擊中受過傷,導致當時的記憶很模糊。不過沈君確定,如果他真向一個沒有任何武裝和危險物品的小孩開槍,國家的軍事法庭絕不可能還讓他在這裏安心的睡大頭覺。

再說,在那種近乎沙漠風暴的環境下,怎麽會有一個**身體的孩子。而且孩子還根本不受這種惡劣天氣影響,怎麽想,這也肯定是個夢。

唯一有點印象的,那就是‘STONE’。沈君總覺得,一想到印在孩子手臂上,這個表示中文‘石頭’的英文單詞,他心裏都會**起夢中的那種情緒……

內疚。

為什麽?

不知道。

沈君又躺回到沙發上。他沒有半點頭緒,隻能當做毫無意義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