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誰在吟誦陳舊的詩句
能蒼看看自己，還是那一身很普通的學生校服，坐在一把椅子上。在他的正前方，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的背影。這個男人有著濃密的胡須，穿著強烈軍事化風格的製服。從他的肩章綴著的星星數，可以判斷出他的地位。
能蒼感覺這個房間有點類似警察局的審問室。那個男人的背後，有一張寬大的實木辦公桌。
“你是誰？”能蒼發問。
“我是聯合公司的總裁，你可以叫我大首領。”對方回答。
能蒼一邊慢慢舒展自己的手臂，一邊對總裁說：“你們不怕？”
“怕什麽？”
“我可以毀滅掉你們的一切，你應該知道我的實力。”他的口氣非常大，但聲調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相信你的力量。不過，既然我們讓你恢複正常的精神狀態，那麽，你應該明白，我們更加適合友好地合作。”對方說道。
“合作？為什麽合作，有什麽意義！”能蒼回答的語氣相當冷淡。他觀察到麵對麵的這個男人，頭發摻雜著一些花白。這證明他的年紀在五十左右。
“還記得這個人嗎？”大首領揮動了一下手臂，牆壁投影出一張照片。
能蒼看著照片，頓時像掉進了冰窟，渾身發寒，半晌才開口：“我不認識這個人。”
“也許現在的這個你不認識，但另外一個你，一定認識。因為這個人，是你們肉身共同的來源。”
“我們？”能蒼不解。
“你的AB人格，相當於兩個人。”
“是嗎？那你們究竟想要我做什麽？”能蒼回到了前麵一個話題。
“為我們服務一段時間。”
“我為你們服務的理由是？”
“關於這個你不認識的人，他雖然死了，但最後的物質殘餘，我們已經保存在最機密的地方。”
“那對我沒有意義，人已經死了。”能蒼冷漠地說。
是的，能蒼確認他不需要。他不想睹物思人，因為是他害死了父親。
“不，很快你就會用得上。”
“作什麽用途？”
“我們可以贈送給你一個完整的活體。”
能蒼困惑了，他忍不住站起身，有點憤怒，“你們到底在開什麽玩笑？”
“生物技術領域的科學進展，遠遠超過了世人的預料水平。尤其是最近兩年，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幾乎等同於原體，可以獲得較長的存活壽命。”
能蒼總算有所理解了，作為一個接受著新世紀教育的少年，他當然聽說過那一項僭越的人類技術。隻是，此刻這項技術要運用到自己的親人身上，他完全沒有準備。
大首領忽然說話語氣變得很溫柔，像一個慈祥的長者，“孩子，你痛苦嗎？”
痛苦？
能蒼反問：“痛苦是什麽？”
“痛苦是你想要擺脫的狀態，痛苦是你假裝不存在的存在，痛苦是你回避的根本，痛苦也是痛苦之母，自我膨脹，無休無止。”這話睿智到可怕的地步。
能蒼的神色變得茫然起來。
“我們無法使時間倒流，無法使事件逆轉。但我們可能擁有一次空前絕後的機會，那就是，重新擁有一個人，讓他重返身邊。”
那是無法抗拒的**。
“不，那沒有意義。”能蒼記得他在雨中的場景，此刻他想起了雨的本身，“我不知道下過多少場雨，雖然看起來，雨水跟雨水是一樣的。上一次落在我身上的雨，跟上上次淋濕我的雨滴，不是同一滴雨，不是同一場雨。即便你們可以複製出我父親的肉體，他也隻是一個相似的軀殼。”
“孩子，所有的河流，歸向海洋。如果給你整個海洋，其中也會包括河流。”
“整個海洋？”能蒼愣住。
“有一種神秘的東西，叫阿卡夏記錄，蘊含有人類全體的思想記憶，誰掌握了它，隻要再造了死去的人的肉體，將屬於那個人的記憶信息輸送回腦部，就相當於，那個人真正複活了。”
“我需要做什麽？”
“拯救這個世界，以我們的名義。”
“名義？”
“UN公司，也就是聯合公司。”
“你究竟是誰？”
“我說過了，我是這間公司的執行總裁，你可以叫我大首領。”
能蒼沉默。即便對他們所知甚少，也可以通過剛才的對話判斷，這不是一家普通的商業公司。然而，是與不是對於自己而言，關係不大。
“你需要我們的協助，我們會幫助你實現。”
“如果無法實現，隻是虛假的承諾……那個時候的我，也許比現在強大一千倍。大首領先生。”能蒼的聲音變得低沉。他無法拒絕，這是他一切的起源之痛苦。他需要解脫，以及解脫的根本之道。
“當然，我們會受到你的報複，一千倍的報複。”
“你們如何實現？”
“稍後會安排專門的人員給你說明。”
“我需要怎麽做？”
“跟我來……”大首領的厚底皮靴踩著地板，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現在我們是合作夥伴了，你可以稱呼我聯先生。”
能蒼跟著聯先生走到一側角落，那裏的牆壁自動分開，出現一條白色走廊，一級一級的台階，往前延伸，看不見盡頭。
能蒼並沒有走很久，很快就看見一扇金屬電子門。聯先生走過去，那扇門自動開了，他走到房間的中央，燈光打下來，他的樣子看起來更像一個世界領袖。
能蒼停留在原處，許多攝像機懸空自動分布開，從最佳的角度聚焦在中央，也就是聯先生的身上。看起來，這是電視台的演播室。
聯先生開口說道：“我們向全世界宣布，動用秘密武器，阻截，甚至完全消滅隕石襲擊……”
這時一個穿著製服的男青年走到能蒼身邊說：“請跟我來。”
能蒼跟著他走。
“聯先生在向全世界直播電視講話，由我來跟你講解現在的局勢。你可以叫我默克，我是聯先生的第一助理，首先要向你報告你父母的情況。”
默克按動遙控裝置，投影大銀幕出現了畫麵。能蒼喊出來：“媽媽，爸爸！”
出現在畫麵中的，正是母親沙空能子和父親印廣蒼，他們兩個人激動地流淚了。
“我很好，請放心。”能蒼說。
默克在旁邊說：“你們放心吧，能蒼這孩子目前負責協助警方的一項重要調查，由我們進行保護。等調查結束，我們會送他回家的。”
能蒼點點頭表示默克所說屬實。他心想，這也好。這個解釋明顯是經過了設計，用來給他的父母一個交代的。
印廣蒼夫婦連聲感謝，夫婦二人在鏡頭那邊深深地向著默克鞠躬，說道：“拜托了，能蒼這孩子可以回家的時候，也請提前通知我們。”
“好的。”
結束跟能蒼養父母的視頻通話，默克再度操作了一下手腕上的電子設備，屏幕切換到新聞畫麵。
默克說道：“你注意看，這個屏幕會播放近期的世界新聞，請你了解當前的局勢。我們擁有的監控資料，應該是最詳細的。”
默克將一個畫麵切換為四個格子畫麵，每塊格子裏是一顆隕石飛速穿過大氣層而來。火焰與拖長的光芒尾巴，迅猛無比，旁邊顯示著地理位置、速度和計算的衝擊力數據。
能蒼這才了解到他要麵對的敵人是什麽樣的了。他得用他的意識力量，凝聚異能，去對抗那些能量驚人的隕石……
能蒼閉上眼睛，腦海裏模擬著這些隕石飛奔而來的感覺。
仿佛將外界隔絕了，任何聲音都聽不見，隻是在他的體內，漸漸有一個富有節奏的聲音，呈現出來。那是他的心跳，沉穩無比，無懼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
就像是曾經在他內心出現過的惡念，想要消滅對方，就默想著詛咒——“去死吧！”
敵人、隕石、導彈……邪惡、善良、生命，一切存在的實體……去死吧……
完成任務的默克退下，回到聯先生的身邊，留下能蒼默默站在原地。
“事情有什麽新進展？”聯先生離開了直播室，問跟在背後的默克。
“收到最新情報，剛才已經監控到一顆小隕石，大概三分鍾內抵達歐洲的某個城市。”
“有多小？”
“地對空導彈可以解決。”默克畢恭畢敬地匯報。
“你退下吧！”聯先生完全不去理會最新的危機，穿過演播室，經過那道金屬門，走到能蒼的背後。
良久，能蒼睜開眼睛，轉身，筆直站立的聯先生滿臉笑容，“看清楚你的敵人了吧？”
“是的。我什麽時候行動？”
“等待片刻，等各國武力無法解決更大的隕石。”聯先生不疾不徐地說。
葉幸伸出手，與安田教授的大手握在一起。
“你好。”安田教授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子，隔了一段時間再見麵，最大變化是那雙眼眸，葉幸失去了過去之眼。
“好久不見，安田教授，你看起來氣色不錯。”葉幸很客氣，自然而然散發出主人招呼賓客的氣度。的確，在這個地方，她是主人。
安田教授苦笑，“想不到我們會重逢。如果我們再也不會見麵，那才是好事情，證明世界安寧，沒有嚴重的危機。”
“您難道真的以為，事情會那麽容易結束？還是說，您的心中希望一切都結束的想法過於強烈，欺騙了自己？”葉幸微笑。失去了過去之眼，她不能再瞬間通曉對方的記憶，但人生的閱曆增加了，她有了自己的判斷力。
“也許，我的確是在欺騙自己。”
葉幸指著自己的大腦，“在這裏，我有殘餘的秘密。您還保留那樣東西吧？”
安田教授點頭，“你大概已經知道了，陪在我身邊的有小慎。你也想要和我一樣，欺騙自己嗎？”
“不。直至今天我才詢問您關於那一樣東西，是因為我知道我不必欺騙自己了。”
安田教授很明白葉幸的意思，“因為Atyanta計劃的誕生。”
“請您幫助我。”
安田教授沉默。
“您有什麽疑問，使您有所保留？”葉幸略為急切。
“如果我也有私心……”安田教授遲疑地說。
“難道，您也想再造一個容器，等待真正的小慎嗎？不，不一樣。您的遭遇與我不同。不管是過去的小慎，還是現在的小慎，都是由您創造的新生命。小慎本就是一個全新的克隆體，對於您來說，不存在失去的時光，也就不存在難以割舍的記憶與情感。”
“也許吧！”安田教授的情感，不是不混亂。
“最重要的是，一個身體在我們的世界，占據一個空間。這一點，也許您也有所覺察。如果是單純的科技克隆，作為獨立的新生命體，您製造再多個，也是您的自由。但是，Atyanta計劃中，返回的是整體意識，隻能夠辨認選擇唯一的容器，並排斥湮滅其他的非空白容器。也許這是宇宙內的潛在規律，對人類自身發展的控製。失去現在的小慎，換得過去的小慎，是同等悲傷的喪失。您也沒有代替現在的小慎做出抉擇的……”
“資格。是的。”安田教授接著說下去，“有限的生命在時空裏的存在絕無僅有，獨一無二。這就是Atyanta計劃。”
葉幸望著安田教授，“請您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吧！”
“你要的東西，我放在一個非常安全的保管箱內，使用了長效冷藏器保管著。有了這樣東西，不一定需要我親自操作，你也找得到其他生物學家來做吧！”安田教授終於答應了。
“您更加值得信任，所以我還是拜托您。”葉幸想了一下說。
“再造工作需要足夠的原生體細胞。”安田教授微笑了。然後，他做出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從自己的口袋裏抽出手，再度伸出來，這是一個握手的邀請動作。
葉幸有點困惑，他們已經握過一次手了，但她還是配合地握住了安田教授的手了。安田教授的手，空****並無特別。安田教授翻轉手臂，葉幸手掌在下，安田教授很緩慢收回了他的手。
葉幸看著自己的手掌，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