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隻見遠遠的天際邊,高高的聳立著一座大沙牆,幾達十數丈高,幾乎看不到兩端的邊際,上端呈黃色,中間灰色,底部則是一片黝黑。風聲如吼,挾裹著不計其數的沙塵,遮天蔽日一般,正急速地從西北方,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移來,十足驚人。在大沙牆的前麵,還有十多個小黑點,正發瘋一樣地奔逃,但大沙牆移動的速度實在太快,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們全部吞沒。

沙牆距離馬小天他們還十分遙遠,但已經能感覺到狂風卷起的沙礫不斷地抽打在他們臉上、身上,就像是被刀子割的似的。笑麵鬼用手擋在眼睛前麵,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大聲叫了出來:“是三妹,還有大哥他們!”話音剛落,便已經縱馬躍出,一轉眼就已在數丈開外。他**的馬是重金購買的良馬,神駿異常,遇見危急情況,不僅絲毫不懼,反而愈加興奮,噴著響鼻,一陣風似的著地刮去,與沙牆前那十幾個黑點越來越近。

馬小天似乎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口中喃喃地道:“沙暴,是沙暴!”他在敦煌居住之時,也曾聽人說起過沙暴的可怕,但當時總以為不過是大風沙而已,大風揚沙的天氣在這裏實屬尋常,因此並沒往心裏去,萬沒料到竟是這般嚇人。

想畢,他轉頭對著花溪奴說道:“好妹子,你要看的病人在東麵的鍾山,我已答應了人家,盼你救他一救!”說罷,勒緊了韁繩,便欲縱轡躍出。

花溪奴突然想起一句重要的話,忙伸手拉住了馬小天的馬轡頭,問道:“你不顧性命,就是為了那個你夢中的姑娘嗎?”

馬小天著起急來,吼道:“你放手!”不待花溪奴放手,便啪的一聲拉斷了馬勒,一躍而出,隻在身後留下幾句模模糊糊的話:“……若能留得性命……與你在敦煌城再會……那晚山洞……實非有意……勿怪……”最後幾句湮滅在如吼的風聲中,幾不可聞。

花溪奴竭力控製,但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流了出來,流到嘴裏鹹鹹的,苦澀得要命,這自然不是什麽風沙太大的緣故。

隻一會兒的工夫,大沙牆就已經追上前麵的十餘人,像一隻巨獸一樣瞬間就將他們統統吞沒。當笑麵鬼和馬小天一前一後衝入沙暴中時,但見四周皆是飛沙走石,塵埃直蔽天日,伸手不見五指,就如同是在黑夜裏一般。

馬小天一邊努力控製著**那匹青鬃馬,一邊大聲呼喊著海蘭的名字,怎奈一開口便被風灌了一嘴的沙子,極不舒服,他勉強喊了幾聲,耳邊隻聞呼呼風響,無一人回應。

正當他惶惑失措之際,左邊隱隱地傳來幾聲咳嗽之聲,與咳嗽聲幾乎同時地,近處有一股勁風互擊,悄無聲息地襲向他左肋要害。那幾聲咳嗽聲幾乎救了馬小天一命,他腦中電光火石般地一閃,立即抽出單刀,使了一招“隻砍中間”,堪堪將那一抓之力擋在身前,同時喊道:“癆病鬼,是我!”

對方聽到馬小天的聲音,咦了一聲,爪上的內力先自弱了下來,問道:“你是去百藥門求醫的那個小子!醫生請來了嗎?”

馬小天用手擋住狂風,想看一看癆病鬼所在的方位,卻偏偏什麽都看不清,隻好胡亂答道:“醫生自然請來了,那姑娘呢?你們可曾傷害她?”

癆病鬼呸了一聲,說道:“呸!我鍾山五鬼豈是這等樣人?那姑娘好端端的,就跟在三妹身邊,這會子也不知到哪裏去了。媽的,也不知官兵從哪裏聽說了這裏,也來要這女娃娃,我們與你有言在先,自然是拚死不放人。領頭的那個著實厲害,老子中了他一劍,咳咳,邊打邊撤,半路上遇到了這鬼天……”

癆病鬼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與自己漸行漸遠,但馬小天好歹聽了個大致明白,得知海蘭無恙,心中大喜。這時風暴越來越猛烈,吹得馬小天東倒西歪,站立不穩,不得已隻好下馬牽行。四周不斷地傳來兵器互擊的聲音,有的時候如暴雨灑窗,叮當聲不絕於耳,有的時候又是一片靜寂無聲,馬小天手裏持著刀,屏住呼吸,一點點地向那裏摸去。

驀地一柄大劍從正前方刺出,直指馬小天的右手臂旁處,馬小天早有準備,單刀向外一分,當的一聲,正好砸在大劍劍身之上。他內力充沛,原擬這一分,定要將長劍遠遠地**了開去,誰料那長劍劍頭隻略略偏了一些,隨即刷刷刷地接連三劍,捷如閃電,俱都指向馬小天胸腹間的要害之處。

馬小天暗吃了一驚,這三劍,如同雷霆疾發,他連一劍都躲不過,幹脆閉上眼睛,將柴刀刀法施展開來,也不管長劍是從哪個方位刺來,隻管守住自己全身各大門戶,盼望能有一兩招恰好打落對手的長劍,自己才有勝機。好在兩人都在遮天蔽日的沙塵之中,本來就看不分明,閉不閉上眼睛,實也沒多大分別。

用劍那人似乎也甚感驚惋,驚憶聲不斷,手中一柄長劍,有時在馬小天身前,有時攻擊他的背心,偶爾又出現在他身側,倏來倏去,東劈西轉,如同鬼魅一般。兩人都是以快打快,瞬息之間,已拆了十餘招,不僅麵沒見著,連刀劍都沒有碰觸一下。

馬小天腳下遠不如對手輕快,數招一過,被他帶著連轉了幾個圈子,漸漸地有些左支右絀起來。對手倒是步履凝穩,劍法絲毫不見散亂,手中長劍斜晃反挑,連挽了幾個劍花,趁著馬小天眼花繚亂之際,閃過單刀的封堵,又輕又薄的劍身直接從馬小天右肋下端,兩根肋骨間透入數寸,一擊即收,已然重創了馬小天的肺葉。

這一劍來得太快,馬小天幾乎還沒來得及感到疼痛,就覺得體內氣息為之一窒,身體仿佛被上下切割開來一樣。他低吼一聲,翻身倒在地上,能看得見的,是鮮血不斷地從傷口處汩汩流出,看不到的,是體內的精力,如同決堤的河水一般,傾瀉而出,甚至連用一隻手臂撐起身體都艱難無比。

眼前的人影走出了塵埃,逐漸高大清晰起來,他的手裏倒提著一把紫廬大劍,劍尖數寸處沾著猩紅的血漬。他沒有出現一點失誤,這把劍正好在馬小天的兩根肋骨之間穿行,本來不應該受到阻礙的,本來應該刺得更深一些的,是馬小天體內充盈的內力救了他的性命,使他沒有一命嗚呼。但此刻的他,虛弱得就好像案板上的魚肉一樣,和死又有什麽分別?

劍的一端提在陝甘總督府協領大人仇越的手裏,他走近前,低下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馬小天的臉,左看右看,就像是在欣賞自己親手捕獲的獵物一樣,末了才問了一句:“你這柴刀刀法是從哪裏學來的?”

這句話馬小天早已聽了不至一次,知道他接下來要問的定然是:“賀天舉是你什麽人?”因此他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著仇越問出下一句,反正自己流血太多,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吧。

果然,仇越問道:“賀天舉是你什麽人?”

馬小天突然之間很想笑,實際上他的嘴角已經向上揚起,隻是沒有笑出聲而已,說道:“你叫他一聲爺爺,不就知道他是我什麽人了嗎?哈哈,哎喲,哈哈!”中間的那個“哎喲”,是笑的時候牽動了傷口的緣故,但就算疼得呲牙咧嘴,這個時候照例是要笑的,而且還要大笑才行。

仇越並沒有生氣,他的一生經曆了這麽多事,這種話早已不能再令他動怒了,就算是愛極和恨極,他都已學會深深地藏在心裏,半點也不形於色。於是他聽了馬小天的話,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劍居然刺你不死,本來我一擊不中,就不會再來第二下,但今天不知為何,我一看到你的臉,就很不想讓你活在世上!小子,事到如今,你可曾後悔了嗎?”說著,緩緩地舉起手中劍,這一次,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失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