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將出大門之時,馬小天一眼瞥見門左邊是一間柴房,房外堆放著一些燒火柴,馬小天從地上撿起一柄短短的劈柴刀係在腰間,心中想道:“賀叔教我柴刀刀法,是知道今天我要做一回砍柴翁麽?”
馬小天追蹤著擄走海蘭那人,慢慢地離開了大路,一直深入到戈壁的深處。那人腳步好大,這一步到下一步,有時竟達丈餘開外,剛開始的時候,足跡還清晰可見,越到後來,足跡被這裏終年不絕的風沙掩蓋,變得極難辯認。有時要停下腳步,仔細查看,才能發現依稀的一點點蛛絲馬跡。
正當馬小天茫然無措之時,眼前突現一道清晰的足印,一直向前伸展到遠方。馬小天大喜過望,心想定是那人奔得久了,乏了力,再加上身上負了一人,輕功再高,終不能做到踏沙無痕。想到這裏,他精神一振,順著那足跡加快腳步,一路追了下去。
可是從中夜到黎明,一直到口幹唇燥,全身汗如雨下,眼前仍舊還是一行孤零零的足印,似乎天地間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一般。忽然之間,馬小天腦海中驀地閃過一事,那是他曾聽老人們講過的一則故事:
一個旅人,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正當他絕望無助之際,突然間發現了一行腳印,他以為有人就在前麵,掙紮著向前追去。可是幾天幾夜過去了,卻一直沒有追上前麵的那個“人”,最後饑疲交加,累死在沙漠田中。
這個旅人到死的時候都還不曾明白,那行腳印分明就是他自己留下的,風沙不斷地掩蓋住他舊的腳印,他又不斷地在沙漠中留下新的腳印……就這樣,魔鬼指引著他,在沙漠中不斷地大兜圈子,一直到累死。
馬小天陡然間想到這個故事,悚然一驚,身上剛剛被風吹幹的衣衫立時又被冷汗浸濕,他心中暗想:“難道我就是那個可憐的旅人?”
想到此處,肚腹間又有些痛起來,他不知道這都是海蘭做的手腳,還道是惹上了風寒的緣故,四下裏張望了一下,這裏萬聲皆寂,哪有什麽人影?於是便解下褲帶,稀裏嘩啦好一通拉!人常言道“拉急屎”是人生至樂,果然這事做得是興會淋漓,暢遂無比。
拉完後,馬小天隨手撿了一根小棍處理了一下,剛係上腰帶,就聽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道:“嘿,臭不可聞!臭不可聞!不像樣!不像樣!”
馬小天嚇了一跳,急回頭望去,隻見身後平林漠漠,沙洲寂寂,半個人影也無。他正迷惑間,那個聲音又說道:“蠢才!蠢才!你這樣轉身,這一生都休想找得到我!書上有言道:力由脊發,步隨身轉,收即是放,斷而複連……”
馬小天現在一心隻是牽掛著海蘭,哪裏有心思聽他在這裏絮絮叨叨地背書?說了聲:“少陪了!”身形一銼,驀地竄出。原以為這一下定能將那人遠遠地拋在後麵,誰知才邁開兩步,身後就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牢牢地定在原地,幾乎動彈不得,就是想再往前邁出一步也不可得。
馬小天大急,手足亂揮,向後打去,可拳拳都打在了空氣裏,哪裏有半分挨到那人的身上?
隻聽那人又在身後說道:“錯了錯了,全都錯了!咦,這一拳像是劈掛拳的第二十四式‘舉火燎天式’,嗯,不對,‘舉火燎天式’接下來應是拂向我眉上陽白穴,怎麽你反而去勾我右腕?是了,原來你是遷往密縣的一個分支,不是劈掛拳在汝州的正宗拳法……啊哈,這是勁風掃葉腿!錯了錯了,勁風掃葉腿與連環鴛鴦步雖是形似,但出腿的力道方位全不一樣,豈能混為一談……”一連說了十七、八種拳法、腿法。
其實馬小天純粹是亂打一氣,哪裏又是劈掛拳、又是勁風掃葉腿的!但他見這人說話顛三倒四,夾雜不清,所知卻是極博,不僅諳熟各類武學,而且對它們的來曆、出處都說得一清二楚,也不禁有些駭然,隨口應道:“我這怎麽不是正宗的劈掛拳?分出去的那一支……那一支後來又並回去了,你不知道嗎?”
那人在後麵沉吟道:“並回去了?我怎麽不知道?書上分明是說……”
馬小天見他苦苦思索,不曾防備,猛地沉肩滑步,使一招柴刀刀法中的“騎了上去”,身輕似葉,輕輕巧巧地兜了半個圈子,轉了過來。
馬小天剛一轉過身來,驀地眼前現出一張須發如銀的老臉,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紀。這張臉上的眼睛瞪得滾圓,表情極為愕然,呆了一呆,方才怪叫了一聲,身子跳起來有半空高,又跳了幾跳,藏在了旁邊的一座沙丘後麵。人雖然看不見了,但說話的聲音仍從沙丘後麵冒了出來:“不要過來!你沒看見我!沒看見我!”
馬小天見他惶急的模樣,也不禁愕然大異,這個人分明是個武學高手,老則老矣,但也並非醜陋不堪,怎麽會那麽害怕見到生人?難道是他生了什麽怪病,一見生人的麵就會魂飛魄散?
馬小天茫然不解,笑了笑,衝著他藏身的地方說道:“老人家不要驚慌,剛才不知怎麽的,刮了一陣風,我的眼睛被沙子迷住了,方才這裏有人嗎?我可是什麽也沒有瞧見啊!”
那人說道:“胡說!你說你什麽都沒瞧見,怎麽還知道我是個老人家?”
馬小天一怔,不知該怎麽回答,隻聽那人又說道:“啊哈,是了,定是我老人家剛才說話時自稱是‘我老人家’,才被你小子知道,我老人家聰明絕頂,一猜就中,是也不是?”
馬小天忍笑道:“不錯!我想起來了,就是這樣。老人家,我有要事在身,這就要失陪了,你要是再來抓我,我可要瞪大眼睛看個清清楚楚了!”
那人道:“嗯,你這小子心腸不錯,眼睛又不好使,很合我老人家的胃口,很好!很好!剛才你那下‘騎了上去’耍得很帥啊!把我老人家都瞞過了。這二十年來,我隻見過兩人會使‘柴刀刀法’,除了你,還有一個叫賀天舉的,硬是要別人叫他‘西北大俠’,嘿嘿,他還差得遠呢!那姓賀的是你師父嗎?”
馬小天聽他提到賀天舉的名字,忙收斂了笑容,正顏道:“賀叔雖不是我的師父,但他十五年來撫養小子成人,深恩厚德,無敢或忘!”
那人嗯了一聲,又問道:“你急急忙忙的,活像是欠了別人很多錢似的,這是要去哪兒呀!”
馬小天心中想道:“你才欠別人錢呢!要不怎麽躲起來不敢見人?”可口中還隻能恭恭敬敬地答道:“前輩,我的一位朋友,不知何故,被人擄去,我正要去救她,突然內急起來,這才弄髒了前輩的寶地,還請恕罪則個。”
那個老人嗯了一聲,說道:“朋友?看你滿頭大汗的,多半是要去救你的小情人吧!”
馬小天臉一紅,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給他來個默認,心中想道:“我是‘那種人’,又哪裏是什麽‘小情人’了?”
那老人接著道:“那定是‘鍾山五鬼’做的好事了!你從這往西走,別看腳下,隻看太陽在你身後就是!走上十餘裏路,就能看見三座連在一起的山丘,往中間的那座山進去,別管什麽東西南北,隻要有岔路就走左邊,走過幾個路口,如果你的小情人命不該絕,多半就能找到他們的鬼窟了!”
馬小天大喜,一揖到底,說道:“多謝老前輩!”
那老人道:“快走快走!再這樣謝來謝去的,謝到天黑都謝不完!到那時候啊,你的小情人可就要變成死情人了!”
馬小天一驚,說道:“不錯!”轉身向著西邊奔去,這回他不再看腳下,隻朝著太陽相反的方向,果然甚是順利,奔出幾裏,已經能看見遠處像筆架似的三座山峰了。
馬小天一喜,心道:“那老頭果然沒有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