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於是,之後幾乎一周的時間裏,我們一直在等,聽天由命的等,我去醫院複查的時候,去看了一眼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他安靜的躺在潔白的病**,鼻孔裏插著管子,手背上插著針頭,聽說被抬進醫院之後一直沒有親人朋友來看他,而那幾個參與打架的流氓,還在警察局裏蹲著。
那他的醫藥費是怎麽來的?
我回頭看向紀銘,他好像從沉思裏走出來,問我:“回去嗎?”
“……回去吧。”
陸小楓還在警察局,我不能不管他。
我的傷痊愈之後,帶著唐瀟回家。她終於不再說那些叛逆的話,跟在我後麵,安靜的不像話。阮誥軒表現的很興奮,不停的說話,中間還跟我眨了一下眼睛。當然了,我們現在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他不會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而爸媽,看得出來他們也是開心的,開心的同時還小心翼翼的拿捏著說話的分寸嘮叨幾句。當他們說到“你都老大不小了,是時候,也該……”的時候,我感覺到在沙發上沉默的唐瀟微微抖了一下,就那一下,讓我的心抽疼。
之後的幾天,她一直安安靜靜的呆在家裏,不出門也很少說話,原本的精氣神好像一下子被抽幹淨。每次我進屋,她就隻問我一句話:“那個人醒了嗎?”
我的回答一直是沒有。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人,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句。這個房間不算小,爸爸給她安置了一張新床,窗簾也換成一種溫暖的橘黃色,這算是爸媽為她回家準備的驚喜和獎勵吧,但他們好像忘了一件事,忘了唐瀟馬上就二十四歲了,她經曆過很多他們活了五十年都未曾經曆過的事。這個世界上,身為父母的人,總是理所應當的認為他們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步步長大,其實,在我們突然發現自己長大的那一瞬間,往往都是孤單的一個人,在某種奇妙又有些殘酷意識裏,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圍著自己在轉,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知道自己和這個家這個世界的聯係,知道未來的艱辛以及可能存在的璀璨……這些都在他們的認知之外,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生活的縫隙裏,就想牆角的草,門前的樹,我們每天出門都可以看見它們,卻會在某個陽光異常耀眼的時刻驚覺:哦,原來已經長這麽高了!
天起越來越熱,甚至每天的溫度都以一種身體能感覺到的速度在升高。不過上學的時候就不會這樣,當屬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天氣,因為教室裏的空氣總是比外麵的反映遲鈍很多,隻有窗戶外一天比一天茂盛的楊柳,讓我知道夏天在漸漸逼近。
有時拉著唐瀟出去走走,原本不願意的她出來以後其實心情能好很多,可以多說幾句話,偶爾還能笑一笑。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有一天紀銘告訴我,醫生說那個人醒不醒,就在這兩天了,如果,醒不了,就別抱什麽希望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唐瀟,她半天不說話,然後又流下眼淚來。
她說:“姐,我想去看看小楓。”
“好,我們走。”
那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見到監獄的樣子,陸小楓穿著囚服走出來,眼睛看著地麵,頭發淩亂,青色的胡茬讓他沒有了之前文質彬彬的樣子。但是,抬起頭來,依舊是陸小楓一貫的沉穩和驕傲,我看著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當日他揮拳打架,拿起酒瓶往人腦袋上砸去的樣子。
瘋狂是陸小楓,淡定也是陸小楓。我竟然是在這種地方這種情景下第一次佩服起他來,第一次覺得,能交這樣一個朋友是何其幸運。
“素年,你這樣看著我,讓我覺得和鬧別扭。”
他竟然開起了玩笑,可是我和唐瀟下不出來,“小楓,我們對不起您。”
他笑了,“為什麽說對不起,是那個人先打我,我當然要還手,隻不過,下手重了點。”
唐瀟緊緊的抓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她的愧疚,可,我很想跟她說,你們都是受害者,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
唐瀟一字一字的說:“小楓,這次是我欠你的,你放心,你一定會出來的,到時候,我全都補償給你。”
他笑容不減,卻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好像突然被抽走全身的力氣,“瀟瀟,能怎麽補償我,以身相許?那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陸小楓!你能不能別這樣,你這樣的態度會讓我更愧疚,我知道你不是全都為了我,隻不過因為我的素年的妹妹,可是,欠你的就是欠你的,不管用什麽方式,我都會還給你的!”
此時此刻,陸小楓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唐瀟,她怎麽知道的?我也愣了,陸小楓和我之間那點糾纏,除了死去的葉薇,沒有人知道,也許紀銘早就看出來了,可是他不會告訴唐瀟……我握著她的手,內心突覺無奈和可笑——原來那些少年時隱秘的心事,早就被她看的清清楚楚了?
那天,警察局空調開的很足,感覺不到一絲夏天的溫暖,全身發涼。
晚上,紀銘給我打電話,說:“素年,那個人,死了。”
我沒有想到,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可以那麽冷靜。我冷靜的轉頭看向旁邊的唐瀟,她坐在**,胳膊抱著膝蓋,望著窗外的月亮,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