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飄泊了十年,回到上海的第一個晚上,與女兒睡在一張**,柔軟的席夢絲床墊和羽絨被,將母女倆裹在溫暖中,知心的話兒說個沒完。一直到深夜兩點鍾了,在嶽玲的一再要求下,遠望才閉上雙眼,甜蜜地進入了夢鄉。聽了遠望的一番介紹,嶽玲反而沒有了一點睡意,她反複地思考,如何解決好與大哥嶽成以及弟弟嶽新之間關於家庭財產的糾紛,而又不要傷了兄弟姐妹之間的親情。

問題主要出在弟弟嶽新身上。

嶽玲出國之前,就與丈夫張勝倍離了婚。張勝倍本來是和嶽玲同一國營工廠的工人,當時工廠的效益不好,非但多年沒有漲過工資,還常常不能按月發放工資,造成家庭經濟十分拮據。與其兩人都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如一人先跳出來自找生路,謀求發展。商量結果,張勝倍自動離職,到社會上自己打拚,先找點小生意做。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張勝倍在社會上不到兩年,沒有創出什麽業績出來,反而與社會上一群不不四的人混在了一起,竟然染上了毒癮,還走上了盜竊國營百貨公司貨物的犯罪道路,進了監獄。在獄中服刑的張勝倍自知罪孽深重,害苦了妻女。半年後在獄中主動提出了與嶽玲離婚,並同意把兩人共同的房產分給了嶽玲。為了自己和女兒的將來,權衡利弊,嶽玲隻好同意離婚,自己帶著年幼的女兒一起生活。後來,退休了的父母主動過來與嶽玲一起居住,主要是為了照顧才兩歲多的遠望。

父母過來與嶽玲母女倆一起居住後,原來父母的房子就由弟弟嶽新住著。嶽玲出國到了巴黎,經過多年的辛苦,省吃儉用,攢了點錢寄回家裏,托父母買下了現在遠望住的二臥一廳的公寓房。因當時嶽玲人在國外,父母年歲也大了,就由弟弟嶽新幫忙辦理購房的一切手續,房主也暫以嶽新的名字登記。

現在嶽玲想把新房房主的名字換回自己的名字,嶽新卻提出了一個條件,新房子房主過名可以,但要嶽玲將她原來的房子過戶給他。在他看來,嶽玲在國外那麽多年,一定是掙了不少錢,現在又有了新房,老房子應該給他,作為他多年為嶽玲管理新房子的報酬。聽了遠望轉告的嶽新這個無理要求,當時嶽玲真是氣得想嘔血。就算在購房子時幫了一點忙,弟弟怎麽能不顧一點骨肉情份,明目張膽地想吞占她們母女倆的房產呢?要知道,嶽玲在法國打拚多年,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積了一些錢寄回上海,買下了這兩房一廳的公寓樓,這都是她的血汗錢啊!

想著,想著,嶽玲的腦袋已昏昏沉沉了,還隱約有點疼痛。父母已經不在了,她希望明天與大哥和弟弟見麵時,看在骨肉份上能談出個好結果,同時不要傷了姐弟的親情。

第二天一早,遠望就給小舅舅嶽新打電話,落實晚上由嶽玲出麵家宴的事。遠望給嶽新手機打了二、次,都沒有人接聽,隻好又給大舅舅嶽成打,問一下小舅舅的情況。嶽成接了電話後說,昨晚嶽新給他打過電話,叫他轉告嶽玲,今天有要緊的事要辦,晚上就不能出席家宴了。遠望一聽就火了,說小舅舅也太不像話了,媽媽好不容易從國外回來,不到機場去接已沒有做弟弟的樣子了,今晚由媽媽出錢請家裏人一起吃餐團圓飯,他非但借故不來,連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也不做,真是連起碼的禮貌都不顧了。

嶽玲聽後心裏也窩了一肚子的火,但轉念一想,自己剛回來,盡量不要馬上激化矛盾,冷靜下來過些天再說吧。於是,她叫遠望打電話給“海天大酒樓”,先取消今晚的定座;同時也通知大舅舅嶽成,家宴改期再舉行,具體安排什麽時間再電話聯係。遠望雖然極不願意做這些事,但還是按照媽媽的意思一一照辦了。

日程臨時改動,今天就沒有別的安排了。

遠望問媽媽今天有什麽新的安排和打算?嶽玲想了想說:“上午在家給過去高中的同學和當年廠裏的閨蜜打些電話,確定聚餐的時間,大家一起聊聊天,敘敘友情。下午你就陪我出去轉轉,看看市容吧。”遠望高興地說:“那也好,上午你就打電話吧,中午我帶你到城隍廟去吃上海特色小吃,你在巴黎一定是吃不到的。下午逛逛南京路一帶吧,那裏變化可大了,沒有我帶路,你肯定會迷路的。”遠望一邊說著,一邊撒嬌似的在嶽玲的左臉頰上狠狠地親了一記。

嶽玲在手提包中翻出了電話本,按照本上的號碼,一個一個的給過去的朋友打電話。這些當年的同學和閨蜜聽到嶽玲的聲音,有的愕然,有的驚喜,有的希望立刻見麵。不少人還調侃地說:歡迎“海外僑胞”回到祖國懷抱。商量結果,嶽玲安排了兩場聚會,一場是與高中時的同班同學,一場是與當年親如姐妹的幾個工廠同事和閨蜜。考慮到他們平日都要上班工作,嶽玲建議最好安排在星期六、星期日的中午,這樣大家都方便些。

與高中同學的一場聚會,讓嶽玲真切體會到了中國大陸這幾年“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實際效應,以及中國大陸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所謂“土豪”的闊綽和那份豪氣。

那天參加聚會的原高中同學共有十位,六男四女,剛好一桌。為了早點見到久違了的老同學,嶽玲是最早到達指定酒樓的。這家酒樓地處上海鬧市區,裝潢豪華,包廂寬大,餐具精美,一看就知道是一家高檔餐館。這是男同學王運來自告奮勇去預訂的。據說,王運來是嶽玲這個班高中同學中生意做得最成功的大老板級人物,這些年來賺了不少錢,因此也財大氣粗。所以,每次同學們聚會,都是他來作東,所有費用一人包下,不用大家分攤。

人們陸續到齊後,王運來提議說:“今天是我們這班同學歡迎嶽玲從法國回來,我提議讓嶽玲坐主座好不好?”幾個男同學都附和說:“好啊,好啊,法國來的貴賓,理所當然要坐主座的。”

嶽玲與高中讀書時的同桌吳雪玉正聊得起勁,一時沒有聽到王運來剛才說什麽。後來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抬頭聽清楚了,要自己坐主座,連忙擺手說:“不要,不要。那怎麽行,你們男同學坐吧。你們都是要喝酒的,坐在前麵,我們女同學坐在一起說話方便。”說著就拉了吳雪玉和幾個女同學搶先坐在了靠近門口的幾個位置。

王運來與幾個男同學相互推讓了一下,也就自己坐在了主座。等大家都坐好後,王運來發話了:“今晚我們老同學聚會,主要是歡迎嶽玲從法國回來。她出去十年了,第一次回來,實在難得。我先講好了,今天大家一定要盡興,吃好,喝好。誰不喝得盡興,說明他沒有誠意。”接著,他叫服務員幫忙打開他自己帶來的茅台酒。女服務員見靠牆的服務台上放著一箱的茅台酒,就問:“開幾瓶呀?”“先開瓶吧。反正今晚這六瓶都要喝完的。”他馬上像想起了什麽,又說:“噢,嶽玲是從法國回來的,習慣喝紅酒吧。服務員,你們店裏有什麽好的紅酒,先拿兩瓶來。”

女服務員走到王運來旁邊,問道:“要什麽樣的紅酒?我給你拿酒單來,你先看看。”王運來瞟了女服務員一眼,說:“不用看了,就拿你們那種好的博爾多酒來吧。”看來王運來對法國的紅酒也是十分熟悉的。

“老板,我們這裏好的博爾多酒,一瓶價格是一千五百元。”女服務員回答說。“沒有關係,先來兩瓶。”王運來右手一揮,輕鬆地說道。嶽玲一聽,嚇了一跳,一瓶紅酒要一千五百元人民幣,貴得太嚇人了。她在巴黎做過餐館,知道這種酒在法國的餐館裏最多也隻賣四、五十歐元左右。連忙對王運來說:“不要紅酒了吧,要點飲料好了,我是不會喝酒的。”說著,她用眼光詢問了一下旁邊的女同學們。幾個女同學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女的不喝酒的,你們男的喝茅台好了,不用再叫紅酒了。”王運來笑著說:“不要緊的。現在出來吃飯,哪有不喝酒的。況且今天是難得的日子,老同學大家多少都要喝一點。這樣吧,我們男同學喝茅台,你們女同學喝紅酒,多少隨意。喝不了沒有關係,我們替你們喝,男同學喝了茅台酒後,剛好用紅酒來過過口。”說著,他開始給每個男同學麵前的小玻璃杯都倒上茅台酒,同時要吳雪玉照顧好四位女同學,給她們的杯子也都倒上了紅酒。

服務員開始上菜了。首先端上來的是一個大拚盤。王運來見大家麵前的杯子上都有酒了,他舉起酒杯,站起來大聲地說:“我先說兩句。今天,是我們老同學聚會的難得好日子。一是我們當年同班同學也快一年沒有聚會了,二是嶽玲同學到國外闖**了十年,第一次回國,真是機會難得啊。我提議這杯酒大家都要幹了!誰不幹,誰就沒有老同學的情意。”見王運來這樣說了,大家也都站了起來,舉起杯都一口幹盡。坐在王運來旁邊的李重兵,是一位政府部門的處長,他招呼大家坐下後,開口說話:“第一杯大家站起來幹杯是禮貌,以後就不用再站起來了,坐著喝好了。”王運來連忙附和說:“李處說得對,以後大家就不要站起來了,但是大家要盡興喝,誰不喝誰不革命。”

接著,他又叫服務員給每人的杯子倒滿了酒。菜一道一道陸續上來,男同學們你敬我,我敬你,酒越喝越多,講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響。看得出來,全場講話最多的是王運來與李重兵。李重兵講的都是官場上的事,如某某升上去了,某某被查抓起來了。他的臉開始紅了,一麵繼續喝著酒,一麵感歎說:“現在當官也不好當了。今天做得好好的,明天可能就被抓進去了。今天在座的都是老同學,我不怕直說,現在當官的你不要看他在主席台上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地講廉潔、講規矩,其實心裏都在打著鼓呢。”坐在他旁邊的楊廣生,是一位中學的語文教師,他接著話題說:“我覺得現在官場揭發出來的案件真是驚心動魄,似乎貪汙、腐敗的官員抓不盡。在課堂上,有時學生問起這個事,我們也不好回答。”

一涉及到這方麵的話題,男同學們你一句,我一句,發言踴躍,慷慨激昂,講個沒完。國家大事,直接關係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關係到每個家庭,所以一般男人們都會關心。可是,議論歸議論,大家又都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嶽玲除外,其他位女同學都不是當幹部的。所以她們對男同學們爭論的話題並不是很感興趣,她們更多關心的是自己身邊的事。她們一坐下來就圍著嶽玲,不斷地問她這些年在法國生活的情況,這裏麵既有一份關心,更多的是帶著一種好奇。多年不見當年高中時的老同學,嶽玲很想在這些老同學麵前吐吐這十年在異域所經曆的孤獨日子的苦水。但礙於麵子,她又不好直說她在法國做過保姆,實際上過的是最底層的生活,怕同學們聽後會笑話她。所以,她隻是籠統地說自己在餐館裏托過盤,在咖啡吧打過工,收入比起在中國好得多。

坐在嶽玲旁邊的吳雪玉悄悄地問她,在法國這麽多年,有沒有找到合適的男人?嶽玲隻是笑笑說,自己獨身過慣了,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找什麽男人。現在的主要任務是趁現在還有體力多掙點錢,培養好女兒就滿足了。

這餐飯吃了快個鍾頭。點的菜剩下許多,服務員分別打好包,由女同學們每人分一些帶回家去。男同學們個個已經麵紅耳赤,一直到散席還有講不完的話,大家相約有機會一定再聚。這餐豪華餐,是由王運來一人買的單。這些年,他搞房地產發了大財,據說身價已有上千萬。都說生意人會斤斤計較,但王運來雖然發了財,還是十分珍惜當年同學的情誼。每次同學聚會,都是他自己一人買的單,而不要其他同學分攤。嶽玲本來說好這餐飯應該由她來請客的,但是被王運來一口拒絕了。

嶽玲酒喝得不多,心裏卻十分火熱、興奮。她覺得高中時的同學雖然分別近二十年了,但是大家都還保留著當年的那份純真與友情。這份純真與友情,雖經社會上各種浪潮的衝洗,卻沒有褪色,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而這種同學之情,在海外生活多年是體會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