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裏的頂燈慢慢地亮了起來,航空小姐在廣播中提醒大家,飛機上開始供應早餐了,要求大家調整好座椅,拉出座椅前方的小桌板。

朦朦朧朧中醒來的嶽玲,摘下蒙在雙眼上的眼罩,用雙手拍了拍兩頰,希望自己清醒起來。接著她用右手大力地揉了揉剛剛睜開的雙眼,向機窗外邊遠眺。嶽玲知道再過個多小時,飛機就要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了,現在飛機應該已經飛行在中國的領空上。清晨時分,雖然還沒有看到升起的太陽和高空中強烈的陽光,但萬裏無雲的天空已片碧藍,天邊盡處,懸著排無際的白帶,是天的盡頭?還是海天相接處?嶽玲正在出神地猜想著,“小姐,您是要煎蛋香腸還是要牛肉麵條?”聲柔和的問候打斷了她無邊的思緒。

嶽玲要了份牛肉麵條,匆匆地吃了幾口,就合起了餐盒。此時的她沒有點胃口。過了會,航空小姐開始推著餐車來收走每位乘客麵前的餐盒。半小時後,機艙裏擴音器再次響起了航空小姐的聲音:“女士們、先生們,大家早上好。我們的飛機已經開始下降了,請大家馬上坐回到自己的座位,調整好靠背椅,係好安全帶。洗手間已經停止使用。”她先後用中文、英文和法文播放了二遍。有站著的或者在過道上走動的乘客,都紛紛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座位。

嶽玲已明顯地感覺到飛機在下降,整個飛機伴隨著陣陣的顫動。此時,嶽玲的心也在跳動得厲害。馬上就要回到上海了,馬上就可以擁抱分別了十年的寶貝女兒了!多麽難熬的十年啊,因不想失去在法國的居留,隻好在巴黎天天苦熬著。隻怪自己運氣不好,等就等了十年,上海有家不能回,家有女兒不能親手抱抱,這是種怎樣的心靈折磨啊!現在終於好了,馬上就可以重新踏上上海這塊自己的出生地;不是在夢中,而是可以真真實實地抱抱女兒了;雖然再也見不到父親與母親了,但總還可以親身到他們的墳頭燒上柱香,了卻多年的心願。嶽玲知道,沒有經曆過像她那樣在國外度過十年迷惘、孤獨歲月的人,是絕對體會不到她此時的心情的。所以,這次回國,她已抱定主意,見到親戚朋友,不想多談自己在法國巴黎的生活,快快處理好要辦的事情,再返回法國,有了正式居留證,就可以重新規劃今後的生活道路,開始新的生活。過去了的十年,直是在打工;那麽今後,能否再用十年的半時間,開創份屬於自己的事業?

下了飛機,隨著人流匆忙向前走,人群前後有序,沒有湧擠。此時,嶽玲覺得雙腳輕飄飄的,她在路邊停了停,集中了下精神,再向前走去。過海關,提取行李,路都還算順利。海關的工作人員和機場的服務人員態度也都不錯,嶽玲覺得比起當年出國時,國人的素質明顯有了提高。

推著行李車,踏出機場的到達大門,嶽玲就睜大了眼睛,在圍欄前麵的大堆人群中尋找女兒嶽遠望。

“媽媽,我在這邊!”聲清脆的喊叫聲從人群中傳了出來。嶽玲目光急忙順著聲音尋找過去,眼就看見了女兒遠望。遠望邊喊著,邊朝著嶽玲飛奔了過來,嶽玲還沒有回過神來,遠望已經抱住了她。

嶽玲連忙鬆開推著行李車的雙手,把攬住女兒的雙肩,還沒有張口說話,眼淚止不住像泉水般地湧了出來,繼而泣不成聲,時竟說不出話來。女兒已高出嶽玲半個頭了,這時的她,也隻是用力抱緊了媽媽,同樣說不出話來。母女倆就這樣無聲地抱在起,久久沒有鬆開。

“阿玲,好嗎?”這時,耳畔傳來了聲輕輕的問候,讓嶽玲回過神來。她鬆開了女兒,抬起頭來看,原來是大哥嶽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嶽玲連忙用手擦了擦雙眼,轉過身來也抱住了嶽成,喊了聲“大哥,你也來了”,眼淚忍不住又湧出了眼眶。大哥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嶽玲的後背,問道:“怎麽樣,坐了這麽長時間的飛機,累不累啊?”“不累,在飛機上睡了會,現在感覺點也不累。”嶽玲邊回答大哥,邊伸出右手拉住了女兒遠望的左手,遠望立即又伸過右手起緊緊地握住嶽玲的右手。

大哥嶽成手拉過嶽玲身邊的行李車,對嶽玲說:“我們走吧,去那邊叫輛出租車,有話回家再慢慢聊。”說著,他推著嶽玲的行李車,朝機場出租車的專用停靠站走去。嶽玲牽著遠望的手,跟在嶽成的後邊,邊走,邊目光深情地上下打量著已十年沒有見麵的寶貝女兒,總想看個夠。自從有了互聯網後,三天兩頭雖然也可以通過視頻看得見女兒,有時兩人聊就是個多鍾頭。但那畢竟還是相隔著千山萬水,個在上海,個在巴黎,待關上視頻後,剩下的又是孤身隻影,又是淚眼朦朧……

遠望緊緊握著媽媽的手,邊走,邊也時不時的打量媽媽的臉麵,似乎在尋找十年前的記憶。在排隊等出租車的時候,遠望不由自主地將身體緊緊貼在媽媽身上,個勁地問媽媽“你累不累,累不累”?

十年前,媽媽離開上海去法國時,遠望還隻是個不太懂事的六歲的小女孩。早在遠望還是三歲時,媽媽就與爸爸離異了。那時,遠望隻知道媽媽與爸爸老是吵架,有時候,爸爸還動手打了媽媽,等爸爸發了陣瘋,踹門出去後,媽媽總是抱著遠望默默流淚,也沒有告訴她爸爸媽媽為什麽要吵架。媽媽與爸爸離婚後,就獨自人挑起了撫養遠望的重擔。好在嶽玲與丈夫離婚後,他們原來居住的兩房廳的舊式樓房,歸嶽玲所有,個條件是,離婚後遠望的爸爸也不再負擔孩子的贍養費。那時,嶽玲還要在工廠裏做工,又要撫養年幼的遠望,自己人根本無法兼顧。好在嶽玲的父母都已退休,嶽玲的個哥哥和個弟弟也都已工作,且哥哥已結婚成家,搬出去住了;弟弟雖還與爸媽住在起,但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嶽玲與家人商量的結果,嶽玲的父母願意過來與嶽玲起住,幫幫嶽玲的忙。這樣,嶽玲可以安心地出去做工,遠望的日常生活和學習有外公外婆照料,日子還算安穩、舒適。

不料,平靜的日子過了不到兩年,嶽玲的生活又起了波瀾,她所工作的電機廠因產品較長時間以來沒有銷路,存貨大量積壓,工廠裏連工人的工資也發不出,最後不得不宣布關門倒閉。工人連最後二個月的工資也沒有拿到,就各奔東西,自尋出路了。嶽玲下崗後,在家裏待了兩個月,直找不到工作,眼看原來的點存款也快用完了,今後的日子怎麽過?母親直沒有工作,是位家庭婦女,所以沒有退休金;父親雖然有退休金,但是也不多,要靠它養活家四口人,日子就有點捉襟見肘了。

這個時期,上海與全國各地樣,大量的國營企業都麵臨個轉製問題,造成大批工人下崗。生活,總還得過下去。人們紛紛絞盡腦汁,八仙過海,尋找各式各樣的生活出路。嶽玲沒有什麽本錢,又是個單身女人,自己創業做生意根本無門;再則,也沒有什麽專門技能,在當時想找份合適的工作,又談何容易。在彷徨苦悶的那段日子裏,嶽玲與姐妹們閑聊時得知,現在有不少像她們樣上下年紀的下崗女工,通過中介公司,以“商務考察”的名義,前往法國和歐洲其他國家,等到有效簽證期限過期後,就留下來不走了。當時,中國大陸到歐洲的移民還不是很多,隨便找份餐館的洗碗工,或是做個家庭保姆,每月掙得的錢,能是當時中國大陸寫字樓白領階層工資的好幾倍。

這對嶽玲來說,可是條十分具有**力的生路啊!嶽玲回家與父母商量說,自己今年三十四歲,還算年富力壯,與其整天坐在家裏長籲短歎,無所事事,還不如狠下心來到國外去闖闖,說不定能闖出條生路來呢。麵對當時的現實情況,父母最後也隻得同意嶽玲的決定,並承諾他們隻要身體好,嶽玲在國外期間,可以幫著照料小外孫女遠望。嶽玲唯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嶽遠望。遠望還隻有六歲,正是需要媽媽愛撫與**的年紀,狠心放下她自己獨身去國外闖**,這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為此,在夜深人靜之際,這個難題常常折磨著嶽玲,到下半夜了還總是輾轉難以入眠。

六歲的小遠望還不知道媽媽要去法國意味著什麽,隻是聽說法國巴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裏有很多豪華的大樓、好吃的東西。她天真地對媽媽說,以後我也要去,和媽媽起,可以吃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

決心下定後,嶽玲父母拿出了他們多年積存的養老錢,嶽玲也動用了切關係,向朋友和親戚立字據借錢,最後籌足了八萬元人民幣,交給了中介公司,由中介公司代她辦妥了切去法國“商務考察”的手續。

想不到,這去,整整過了十年,才能重新回到上海,才能重新擁抱寶貝女兒。但是,再也見不到親愛的父親與母親了!十年間,父親和母親相繼去世了,他們這輩子,含辛茹苦養育大哥哥、嶽玲、弟弟三人;到了晚年,還幫嶽玲操盡心思帶大遠望。這中間的艱辛,外人是難以體會得到的。嶽玲常常在心裏默誦著“父母之恩,恩重如山”而淚滿衣襟。這次回來,也隻能到父母的墳頭多燒幾柱香以寄托感恩之情了。

嶽玲正沉浸在無邊的哀思中,大哥嶽成聲“嶽玲、遠望,我們上車吧”,將她的思緒帶回到現實中來。等嶽玲回過神來,隻見大哥已將行李放到了出租車的後備箱裏,並拉開了出租車的後門,讓嶽玲母女坐進去後,再幫忙關好車門,自己則走到前麵坐進了副駕駛座上。

出租車駛出了浦東機場,開上了通向上海市區的高速公路。這時,嶽玲才與大哥說上話。嶽玲說:“大哥,大嫂和孩子們都好嗎?這些年辛苦你們了,除了照顧爸媽外,還費心關照遠望,很感謝你們。噢,小弟嶽新他們也好吧?”嶽成轉過頭來對嶽玲說:“我們都好。兄弟姐妹家人,說什麽感謝不感謝的話。我們都知道這些年你在法國也不容易。我們近在父母親身邊,照顧他們也是應該的。不過,前天我給嶽新打過電話,說你今天坐飛機回來,要不要起去機場接機,他隻是說看看那天有沒有時間,有時間就去。後來就沒有了下文。今天不能來,也沒有給我打個電話通知聲。”

這時,緊貼著嶽玲坐的女兒遠望,雙手用力壓了壓直沒有放開過她的媽媽的右手,並對她使了個眼色。嶽玲下子領會了遠望的意思,就沒有再說什麽。她將眼光投向公路兩旁高大挺拔的綠樹,和遠處幢幢高聳雲天的樓房,驚歎地說:“真是了不起,十年不見,都大變樣了。過去這裏都隻是些農田啊!”遠望笑著對她說:“那還用說,等你到了家門口,你都可能不知道家在哪裏了。”

路上,嶽玲與大哥和遠望聊著家常,原來繃緊的心情慢慢也放鬆了下來。她知道遠望好多話欲說又不想說,可能是礙於大舅在旁邊的緣故吧。早在巴黎的時候,在電話裏或視頻中,女兒遠望也告訴過她這些年家裏發生的事情,這中間既涉及到弟弟嶽新,也涉及到大哥嶽成。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次她在取得法國臨時居留證後,就急忙要回國次的主要目的,就是在父母相繼去世後,家庭裏的些糾紛和財產需要處理,並作個了斷。這次回來,反正有的是時間與女兒單獨相處,母女倆可以好好說些貼心話,商量下如何處理好大家庭裏的堆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