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楠失蹤

唯有音樂不會欺騙!

男人心裏在想。

他低垂著眼簾,坐在一架白色烤漆鋼琴前,深情演奏。瘦削的麵龐上隱隱地掛著一絲憂鬱,盛裝打扮的行頭掩蓋不住唇邊漫不經心留下的碎小胡茬。

鋼琴的琴鍵上流淌出一個朦朧的世界,月光穿透一層灰色的薄霧,如水般傾泄下來,充盈著諾菲大廈99層的藍色大廳。這首德彪西的《月光》在男人的手下被演繹得美輪美奐。

無與倫比的彈奏技術,讓他的演奏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一束鵝黃色的聚光燈打在5000平米的大廳中心,籠罩在這個身穿紫紅色金絲絨西服套裝的男人身上。

正在演奏鋼琴的,是來自中國的腦神經科學家,也是本屆諾菲神經科學大獎的獲得者——陳辰,年僅35歲。

諾菲神經科學大獎是國際神經科學界公認的最高獎,陳辰憑借在神經元交流與控製方向基礎研究的重大突破力壓在西方媒體上呼聲極高的威爾·戈斯,獲得了該項榮譽。

按照諾菲獎傳統的頒獎慣例,每一位獲得大獎的科學家都需要表演一個才藝。陳辰,選擇了鋼琴演奏。

男人幾乎以旁人察覺不到的動作,微微抬了下眼,朝著底下的觀眾席掃視了一圈,目光最終落在那個空著的位置上。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她已經足足消失了24個小時。

一天前,舊金山中央公園酒店,1927房間。

“我得去買件禮服,這條裙子看上去不夠莊重。”夏楠站在酒店房間的鏡子前,比劃著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皺了皺眉頭。

“不就是一個頒獎典禮麽,簡單點就好。”陳辰坐在書桌前,眼睛盯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你這麽說,明天可別穿那套‘複雜’的金絲絨西裝。”夏楠故意在“複雜”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聲音裏明顯流露出一絲不快。

陳辰抬起頭,發現那套紫紅色金絲絨西裝已經被夏楠掛在落地衣架上,不由得笑了笑。這套衣服是他的女助手安琪拉為他準備的,安琪拉說紫紅色是陳辰的幸運色。不過陳辰知道,夏楠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吃醋這種事情,從來沒在他們之間發生過。

“外麵太危險了,舊金山現在是超級流腦疫情的重災區。還是別去了。我看你身上這件就很好嘛!”

“陳教授,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審美。你見過穿著牛仔褲去頒獎典禮的嗎?”說話間,夏楠已經疊好連衣裙,放回到行李箱裏。“艾米麗可以帶我去她的定製店挑選禮服,我們約了下午茶。”

“動作可真快!你們好幾年沒見了吧,讀大學的時候,你們倆可算是形影不離的。”陳辰說道,“你該不會是為了艾米麗才決定陪我來的吧。”

半個小時前,他們才剛辦完酒店入住手續,沒想到夏楠已經為自己安排好了下午的約會。原本,是安琪拉陪陳辰來參加頒獎典禮的。前天晚上,夏楠突然跟陳辰說自己推掉了學術會議,想要陪他一起來。

“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過去了。”夏楠對著鏡子補了補妝,便匆匆出了門。

看著夏楠離去的背影,陳辰搖了搖頭。他覺得夏楠今天有些奇怪,平時她可不在意這些。上次陪她去參加有機化學年度酒會,他記得夏楠就穿了今天這條牛仔褲。難道是明天的這個頒獎典禮讓她緊張了。

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諾菲神經科學大獎是國際神經科學界公認的最高獎,這次與他一同入圍諾菲神經科學大獎候選名單的都是在腦神經領域久負盛名的科學家,尤其是美籍科學家威爾·戈斯,之前在各大媒體一直都是呼聲最高的。

在一個由美國企業一手操辦的國際大獎上,一個美國身份顯然比中國身份更有優勢。更何況,威爾·戈斯就是這個獎項主辦方諾菲製藥的首席科學家。他猜夏楠最擔心的並不是他落選,而是他和威爾在頒獎禮上碰到。他們這對昔日斯坦福好兄弟,竟然到了現在反目成仇的地步。

當陳辰再次從筆記本上移開自己的目光時,已經是下午6點。落日的餘暉穿過玻璃窗,灑在房間的地板上。他揉了揉太陽穴,13小時的飛行,加上馬不停蹄地處理來自國內超級流腦專家指導小組的工作郵件,令他覺得有些疲憊。

陳辰起身走到窗邊。從窗戶望出去,正好是第三大道。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連車子都很少。超級流腦讓這個美國西海岸最重要的金融中心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剛才從國內發過來的數據顯示,這場席卷全球的超級流腦疫情還在加重。

“咚咚咚!”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助手安琪拉來叫陳辰去參加諾菲在酒店餐廳安排的自助晚宴。

“可以不去嗎?”陳辰站在門口,伸著右手指了指桌上的電腦。跟那些客套來客套去的宴會相比,他覺得工作有趣多了。

“陳教授,你可是明天奪獎的熱門。”安琪拉並沒有理會陳辰暗示自己工作尚未做完,反倒是上上下下打量著陳辰,“現在,給你五分鍾時間,趕緊把臉上的小胡茬刮幹淨。”

他的胡子長得很快,有時候隻是一個開會的時間,這些細細密密的胡子便沿著他下頜的弧線爬滿了他的下巴。安琪拉總是提醒他注意形象,不過夏楠卻覺得,他留點兒胡茬更有味道。

不知道為什麽,安琪拉的話對陳辰來說,總有些魔力。他竟真的乖乖地去刮了胡子,然後跟著安琪拉出了門。

“咦,夏楠姐呢?”走在酒店的走廊裏,安琪拉突然意識到,他們的這個小團隊少了一個人。

“她約了朋友。真不好意思,因為她臨時決定,明天你得自己安排時間了。”頒獎禮的門票隻有兩張,夏楠的臨時起意,打亂了原本的安排。

“陳教授,我還得感謝夏楠姐,給我放了一天的假呢!”

陳辰想起來,夏楠出門已經5個小時了,也該回來了。他撥通了夏楠的電話,想問問她來不來用晚餐,結果電話一直沒人接聽。陳辰的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他記起夏楠出門的時候沒有帶口罩,真該死,自己居然忘記提醒她了。在這個特殊時期,每在外麵多暴露一分鍾,就多增加一分感染的危險。

“夏楠姐應該是顧著跟朋友聊天,才沒接你的電話。放心吧,陳教授。”安琪拉看著陳辰微蹙的眉頭,寬慰道。

誰也沒有想到,安琪拉的出現,竟然成了這個雲集世界各國頂尖腦神經科學家的自助晚宴的主角,這令陳辰都有些感到意外。而這一光環來自安琪拉的養父——艾伯特教授。

艾伯特是斯坦福大學醫學院腦神經科學教授,全球腦神經科學領域的權威,也是世界上研究記憶最頂尖科學家之一。他揭示了記憶存儲和提取的神經機製,發明了大腦記憶顯示的直接成像技術。現在活躍在這個領域的科學家,有五分之一都出自他的門下。陳辰也是。一提到艾伯特教授,這些人臉上就油然而生一種崇拜之情。

五年前,艾伯特教授開始研發記憶提取器來治療阿爾茲海默症的消息,在整個腦科學界引發了巨大的轟動。自那以後,艾伯特教授開始潛心研發記憶體提取器,就再沒有在公眾場合露過麵,甚至謝絕了一切友人、學生的拜訪。唯一能夠接觸到艾伯特教授的人就隻有他的養女——安琪拉。

艾伯特教授待這個養女視如己出,從安琪拉剛會蹣跚走路開始,艾伯特教授就帶著安琪拉出席每一個他參加的活動。腦神經科學領域的這些專家們幾乎是看著安琪拉長大的。這些科學家,安琪拉比陳辰可熟悉多了。

“安琪拉,請代我向您的父親問好。”正在和安琪拉說話的是牛津大學專攻腦機結合研究的伊格曼博士。

“安琪拉,艾伯特教授前天在他的自媒體上發布將於下個月舉行記憶提取器進入臨床的新聞發布會,真替他開心。”倫敦大學的雷蒙德教授端著一杯香檳,和安琪拉做了個慶祝的碰杯。

“安琪拉,好久不見,最近好嗎?”加州理工大學腦科學研究院的安德烈亞教授和安琪拉來了一個熱烈的擁抱,她是艾伯特的學生,這幾年正在研究人類記憶的重建。

“安琪拉,艾伯特教授會出席明天的頒獎禮嗎?我們真是太想念他了!”迎麵走來的是劍橋大學認知與腦科學中心的傑森教授。

這個問題一下子引起了現場所有人的興趣。有傳聞,艾伯特教授會出席明天的諾菲獎頒獎禮,因為記憶提取器已經研發成功,接下來是臨床試驗。艾伯特教授是諾菲神經科學大獎評審團榮譽主席,以前每一年他都會親手為獲獎者頒獎。五年前,宣布閉關以後,就缺席了這一環節。

“也許吧,明天大家就知道了。”安琪拉的回答模棱兩可。因為她也不知道父親是否會參加明天下午的頒獎禮,他隻告訴她明天晚上有時間陪她吃個晚餐。

陳辰看著不遠處的安琪拉被圍得團團轉,吃下了餐盤中的最後一口食物。他竟有些暗自慶幸,原本他還在為那些客套的應酬擔心,安琪拉的出現倒是讓他可以清淨地吃完晚餐。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已是晚上8點,兩個小時過去了,夏楠居然還沒有回自己的電話。即便是和多年不見的好友約會,也不該連手機都顧不上吧。陳辰又一次撥通了夏楠的電話,這一回對麵傳過來的居然是“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手機沒電?故障?被偷?……還是,出事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在陳辰的腦海裏閃過。這讓陳辰有些坐不住了,他給安琪拉的微信留了個信息“先走一步”,便匆匆離開了餐廳。

夏楠去了哪裏?陳辰在房裏來回踱步。她說跟艾米麗約了下午茶,然後要去買禮服,也許還會一起吃個晚餐。陳辰知道的就這麽多了。他不知道她們約在哪裏用下午茶,艾米麗的定製店又在哪裏?

他突然開始痛恨手機。在這個高度信息化的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竟然全靠這樣一台小小機器維係,它方便、快捷地讓人們聯係到想要聯絡的人,可一旦對方關機,連男女朋友這樣親密的關係都失去了方向。

陳辰又一次撥打了夏楠的電話,還是關機。9點了,若是在平時,他根本不會擔心。他和夏楠之間都會給彼此足夠的個人空間。三四天不聯係的情況都有,可現在是特殊時期。

超級流腦的肆虐威脅著每一個人的生命。五天前,他和夏楠共同的朋友許哲去超市買了兩瓶酒,回到家就突然發病倒下,現在還在ICU搶救;三天前,在實驗室裏負責清潔的王阿姨沒來上班,據他兒子講,王阿姨就是去菜場買了個菜,走在回家的路上人就不行了。

這怎麽能不讓陳辰擔心呢!更何況因為超級流腦的爆發,舊金山的治安這段時間非常糟糕,當地的警力都被派到各個醫院維持秩序,流浪漢、吸毒者明目張膽地在街頭遊**,他甚至想起了一周前那起震驚整個華人圈的《洛杉磯街頭流浪漢性侵84歲華婦》的新聞。

他必須立刻、馬上聯係到夏楠!這種過分擔心的煎熬,他一刻都無法忍受。艾米麗,對聯係艾米麗!這是夏楠留給他唯一一條有用的線索。可是他沒有艾米麗的聯係方式。

陳辰想到艾米麗現在也是諾菲製藥的首席科學家之一。通過他在諾菲的老同學懷特,他要到了艾米麗的手機號。

電話那頭的艾米麗顯然是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她根本不知道夏楠到了舊金山,也沒有收到一起喝下午茶的邀請。會不會是約了另外一個艾米麗?這個名字實在太普通了,大學時候他們班叫艾米麗的女生就有三個。

不到2分鍾的電話,陳辰感覺像是被人一寸一寸地推到懸崖邊上,跌入萬丈深淵。他知道不存在另一個艾米麗的可能性,在夏楠的好友名單中,隻有這個艾米麗。掛上電話的那一刻,失望、難過、憤怒……一係列鬱結的氣體衝向了陳辰的腦門。

夏楠竟然在欺騙他!為什麽?她到底去了哪裏?她又和誰呆在一起?

謊言一旦被戳破,它所產生的化學變化就像核反應一樣會發生裂變。猜疑情緒呈幾何式增長,陳辰開始懷疑夏楠這次來舊金山的真正目的。

一切都是那麽反常!之前他邀請夏楠一起來,被她以要參加有機化學研討會拒絕了,前天又突然臨時決定一起來。想起來夏楠明明有不少晚禮服,為何偏偏帶了一條不那麽正式的裙子,難倒就是為了找個借口出去?

夏楠到底想要隱瞞什麽?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告訴他的呢?陳辰絞盡了腦汁都想不出來。對夏楠生命安全的擔心漸漸的消退了下去,但因夏楠欺騙自己而點燃的怒火,在陳辰的胸腔裏越燒越旺。

他瞧了瞧夏楠的行李箱,也許裏麵會有些線索。可當他要試圖打開行李箱的時候才發現,行李箱被密碼鎖鎖得死死的,而他不知道密碼。太可笑了!他們相戀十年,居然還隔著一把密碼鎖!

陳辰顧不得自己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體麵,憤怒地舉起一把剪刀朝著行李箱的密碼鎖砸去。一下,兩下,三下……密碼鎖在一通殘暴的**後,終於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行李箱裏,整整齊齊地疊放著換洗的衣服和一個洗漱包。在一個隔層口袋裏,陳辰摸到了一枚自己向夏楠求婚的戒指。這枚戒指,夏楠說要等到結婚那天再戴。

為什麽把戒指帶來美國?來舊金山幽會自己的相好,然後把戒指還給自己?一個可怕的念頭從陳辰大腦的前額皮層中跳了出來。

在一個全球直播的頒獎典禮上,陳辰的思緒如脫韁的野馬般奔騰,內心有一個聲音在怒吼。彈奏鋼琴的雙手直冒冷汗,他害怕這一切真的被他猜中。

隨著夏楠失蹤的時間拉長,這個可怕的念頭在他的大腦裏瘋狂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