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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輪流收養的日子就像周圍的色彩都被一隻大手抹去一樣,隻剩下一個有顏色的髒兮兮的我站在那裏,所有的大人都高大偉岸,他們有大大的房子和好吃的東西。

回想中的過去跟被潑了水的畫差不多,一片模糊,有些地方可能還會暈出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出來。發生過的事情也都集中在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子裏,想要打開它還有可能把上麵的灰吸進肺裏,然後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那些事情雜亂地呈現在我麵前。

我無法遏製自己在黑暗裏放電影式的看著一幅幅過去的圖像在腦海裏呈現,大概是因為睡意無法上來,所以這些東西就從灰塵堆裏冒了出來。轉換的人家,學校的同學、老師,馬路邊上賣報紙的老大爺,去過一次的市圖書館,有秩序擺放的菜肴……各種各樣的東西一晃而過。中學時幫過我的那個男生也浮現在這些裏麵,我回想操場的樣子、回想他的樣子,沒能成功。接著是狸,其實狸長得還是比較書生氣的,會爆粗口罵人,他敲擊鍵盤的聲音永遠很響亮,曾經豪言壯誌的說要自己開遊戲室,結果也跟大多數的人一樣在畢業後加入找工作的洪流之中。那以後他做過一些短期的臨時工,也在一些稍大點的公司待過,不過很快就走人了,最後跟人合夥開了個新的公司,大概是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有了要共度餘生的人,新的公司運轉得比較慢,但是慢慢的穩定下來了,他的人生也跟著穩定下來了。還有那個酒吧的老板,熟識之後我才知道他是個喜歡看書的人,白天除了睡覺他基本上都在看書,跟他聊天很有意思,浮現出來的他是拿著毛巾在擦瓶子,他的事情其實很多,跟我聊天的時候會一邊整理櫃台一邊說話,是個酒量很好的人,但是不會在工作的時候輕易喝酒。……

還有很多人,見過一麵的或者每天都看見的人。這一路上碰見的人也在腦海裏浮現,從別的什麽人那裏聯想到的,他們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無所謂有沒有遇見過我,我突然有些想知道生活在他們看來是什麽樣的,但大概也不用刻意去問,很好的組織語言可能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強項,我也是,有時候遠遠的看著比走進了去問更能得到些答案。

耳耳問我為什麽想要活著,不想死算不算是想要活著的一種答案呢?

“要走啦?”王輝坐在床前看什麽東西,低著頭跟我說話。

“嗯。”

“往下去哪裏?”被稱作老師的男人從棚的裏麵走出來,“還要繼續找麽?”

“不找了。”我說。早上睜開眼的時候這個決定躺在我的腦子裏,沒什麽拒絕的理由,於是我起床就開始收拾東西,不過也著實沒什麽可收拾的。“大概是找不到了。”同時跟走過來的男人說話。

“從前麵那個矮房子過去就能回到大路上,你招個電動三輪車就能把你載到最近的鎮上,到那兒你回去就方便了。”他手指了指那個方向,“我們大概是沒見麵的機會了吧?這裏修好了我們也都要走,都是四處奔波的人。”

“嗯,這兩天多謝了。”

“不用,你多少也幫忙幹了點活。”他又拿出煙盒來,從裏麵抽出一支煙點上。

“要是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見見小石。”

他笑笑,有些意外的語氣說著:“嗬嗬,是麽。”一雙眼睛看著我。

“那就這樣吧。”

“嗯。”

王輝見我背上包要走了把手上的東西放下也跟了出來,我回頭看看他,點了點頭,又看向那些正在幹活的人,今天太陽沒那麽大,整片天有些灰,大概是晴久了要下點雨什麽的,他們同往常一樣,該幹活的幹活,該罵娘的罵娘。我朝著男人指的方向走去,那是我來的地方,現在也是我要走的出口。

到了鎮上我又坐上去市裏的車,其實我並沒有走很遠,不過是穿過幾個小鎮幾個村子而已。重新回到市裏已經是下午了,叫了份牛肉麵作為推遲的午飯,等麵的時候看著外麵走動的人,都是陌生的麵孔,無疑的,但是現在這些陌生的麵孔給我一種親切的感覺,就像從外地回到老家之後看到的那些不認識的人一樣,你會因為他們跟你是同一個地方的人而感到親切,現在我對這些人感到親切,大概是因為我在這裏遇到過的那些人吧,盡管他們中有很多都不是這裏的人。麵好了端上來的同時我問了問這附近哪裏的賓館比較好,拴著圍裙的中年婦女很樂意的告訴了我,那將是我今晚的住宿地。麵很好吃。

躺在簡陋賓館的**我閉上眼睛回想這幾天的事情,在這之前我已經訂好了回去的車票,晚上十一點過的火車,是趟快車,這樣我就能在明天晚上到家。雖然隻有我一個人住在那裏,但是出來久了還是會想念有規律作息的生活和熟悉的房子。在早上沒睡著以前我也想那些人的樣子來著,還有那些事,包括那個上漁村裏僅有的老頑頭。很多細節已經被我遺忘了,能回想起來的東西大概也會在回去的時候像裝在有孔的麻袋裏的大米一樣,抖落在路上。不過也沒什麽,就當是喂那些一路跟著我的麻雀好了,雖說我從來沒見過它們。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我背上包下樓去退房,辦理手續的人滿臉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說了價錢,然後以可有可無的語氣提醒我:“風大,可能是台風要來了。”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走出賓館外麵我才理解他說的風大是什麽意思,風確實很大,路邊的垃圾桶被吹翻,裏麵的各種牛奶盒子、垃圾口袋散落一地,接著又是一陣風,把那些塑料袋吹到空中去。我緊了緊衣服開始往火車站的方向走,一路上遇到的也差不多都是收緊衣服急速走著的人,大概都把火車站當做避風港了,不過也確實是個很好的避風港。裏麵很亮堂,人雖然多但不至於過於吵鬧,新修成的車站似乎都是這樣的,沒有老式車站那麽髒和亂,照明設備也很充足,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裏麵的光線都能給人以時間不變化的感覺。

我老老實實的坐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抬頭能看見大屏的廣告和車次信息,廣告上是當紅的明星代言的手機,剛剛好的笑容定格在一張紙上,一雙發亮的眼睛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無事可做的我也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焦急地叫著車站的工作人員,她說她的車票掉了,來來回回的找都沒找到,工作人員則希望能得到更多的關於可能丟在什麽地方的信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扛著包走在前麵,一麵在嘴裏催促同樣提著包走在後麵的老太婆快點兒,“行色匆匆”正好可以用來形容他們;帶著孩子的家長就坐在我斜對麵的位置上,小孩子一直鬧著要吃東西,被作為母親的婦人大聲嗬斥了幾句,婦人不厭煩的看了看一旁玩手機的丈夫,緊接著又說了幾句丈夫,丈夫無所謂的回了幾句,大概是不用管小孩子怎麽樣之類的;……

室內廣播響起來說一次列車因故晚點,溫柔的女聲正在就晚點給旅客帶來的不便致歉,過了會兒又開始播報別的將要停靠在三號站台的列車,讓接車人員注意。我看著滾動的大屏幕,上麵的班次裏開始出現“晚點”的紅色字樣。

我繼續看著那個吵鬧的小孩子,被訓斥了之後他不甘心的往男人那裏跑,結果男人也是不理他,低著頭看手機的眼睛怎麽也不往孩子身上看一眼,興許是什麽有趣的東西吸引住了他;找東西的工作人員不時從這邊經過,大概是那個女人說她的車票丟在這一帶。不過幹淨明亮的地板上並沒看到什麽紙片樣的東西,打掃衛生的大媽在這裏清掃過兩次,如果看到車票了應該回撿起來交到服務台去,但沒看到她撿起什麽東西,兩次她都麵無表情的拿著掃帚像指揮垃圾回家一樣的把它們裝到簸箕裏去。

室內廣播說又有一次列車因故晚點,晚點時間未定,致歉的聲音依舊那麽溫柔,大屏幕上紅色的“晚點”又多了一個,這之前就已經多了兩個。那個車次跟我手上的那張票上的車次一樣。在這個站之前還有一個站是始發站,從始發站過來要一個多小時。坐在我周圍的人群開始出現**,他們都是要坐這趟車的。一個工作人員拿著喇叭過來說要退票的可以現在去退票,有人問大概晚多久,工作人員說她也不知道。工作人員走了之後**還在繼續,曾經遇到過晚點的人開始說以前碰到晚點的時候怎麽怎麽樣,講述那些經曆,沒遇到過的就感到擔憂了,因為他們到了終點站之後還要坐大巴,太晚了可能最後一班大巴也停運了。

再次抬頭看大屏幕的時候標綠的車次已經減少到兩趟了,而且那兩趟還是就近的動車,別的都是“晚點”,我要乘坐的那趟是“晚點未定”。

時間離平時的列車發車時間隻有不到半個小時了,周圍喧鬧的人群數量開始下降,終歸是有人退票的。對麵換了個老頭子坐著,他也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座位旁邊深藍色的布包鼓脹脹的大概是裝了不少東西。隱隱聽到那邊的人說晚點的原因是台風,這樣的話就真的不確定車什麽時候才能到了。

“遇到天災誰都無能為力。”老頭子開口說話,語氣淡淡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便也隻好點頭以示同意。

“天要發怒誰能製止?”他接著說,還是那個語氣,即便是隔著中間的空地他的聲音也很好的傳到了我的耳邊。

“前些天沒注意到有台風要登陸。”我說。注意到了難道就不走了?我在心裏補充到,以台風為理由留在這裏好像也沒什麽不妥,我想著。

“哼。”不鹹不淡的聲音繼續,“天這是要懲罰什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