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玉峰(三)

白雪皚皚,一望無涯,大雪紛紛,直打在人臉上。這便是青玉峰山頂了,寒凍刺骨,閌閬空虛,雪厚厚的鋪在地上,不知有多深,而飛在天上的雪,是風從地上吹起來的,呼嘯回旋。姚老頭等走在這一個旋兒一個旋兒的風雪中,心裏卻是安定,高衍道,“難怪這是破銀離鳳的局了,要是我,我也不願意追到這上麵來。”

許譽道,“聽聞這山頂是有更多異獸遊禽的,還是要小心一點。”

“那不是從一個坑到另一個坑了。”

姚老頭道,“沒事的,跟著我,便是可以繞開他們”,他想把他們帶到先時他發現冷月茶的地方。

“呃——呃——”剛說完,卻又是聽到這樣熟悉的叫聲,眾人冷然一驚,往後看去,正是銀離鳳。他翩然落下,激起一陣風雪亂飛,收起雙翅,占了半個天地。“呃——呃——”,它似是得意的叫著,逼向他的獵物。而他的獵物們也很配合,惶惶屏營,在大片的白幕中尤顯伶仃無助。“這是怎麽回事啊?怎麽他還是追來了?”高衍道,這句話自然是問姚老頭的,姚老頭也是苦思,先時就想到的,青玉峰山頂怎麽會有克土的木存在,問題肯定就是出在這裏了。

而銀離鳳怎會容他去想這多,就是一翅扇來,眾人立時就覺著了有千萬支冷箭插進了自己的身體,“你們跟著我,快”,姚老頭背著風使勁往前處跑,他現在隻想快點到冷月茶的寒冰青玉洞處,其他人隨即跟上。原本他們走著,便是離那寒冰青玉洞不遠的,此時跑進去避避是最好的選擇,然,天不遂人願。姚老頭眼看著那洞口,將及未及之時,卻是一隻巨獸擋在自己麵前。渾身雪白錚亮的絨毛,兩隻大黑角豎在頭頂,似羊,他卻又有兩隻翅膀。可怕的是,在他身後,零零落落站著的還有好幾隻,那遠處的湮沒在白雪裏看不清。

高衍又問,“這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說破了銀離鳳的局嗎?不是說可以繞開他們嗎?他又想起了雲頭僧,心中不禁怪自己輕信,江湖騙子終究不過江湖騙子!

姚老頭道,“這是驚了局了。”

精妙之局便是這樣,充滿挑戰,駢闐你的興奮與滿足,同時他又處處驚險,讓你隨時都可能喪命。一著走錯,便會驚局,也就是他們不按局數來走了。那到底是出了什麽錯呢?姚老頭不甘,一如他一直堅持幫助小老翁恢複建文帝治。他一邊想著,一邊招呼眾人,“前邊不遠就是寒冰青玉洞,我們快點跑到那邊去!”

眾人看去,那裏有什麽洞,但又有什麽辦法呢,如此緊急之下,盲目就是去信吧。於是許譽一劍當前,將當前的陰翼羊趕開去。眾人趕緊往了那邊跑,一時姚老頭回頭,看著了那陰翼羊,銀離鳳,這些都是證明他輸了的征象,在驚懼之餘,遊走於心底的不甘此時升騰起來,直到了腦顱,到了手掌,“是哪裏錯了?”他念著,緊了緊拳頭。

“姚老頭!”一聲驚呼,身體被側邊一力扯去,而一隻陰翼羊從眼前劃過。是小老翁,他看見了陰翼羊要襲擊姚老頭及時將他拉了過來。

“快走!”小老翁喊著,拉著姚老頭就要繼續往那邊跑,而陰翼羊卻是又到了他們跟前,前腳抬起,將姚老頭掀翻在地,吃了一臉雪。姚老頭迅疾爬起,往自己臂膀上看去,正是三道抓痕。而再抬頭,那陰翼羊是向了小老翁攻擊去。這時,正在跑著的高衍看見了這情勢,就要回來幫忙,卻是腳下一空,“啊”,混著紛揚大雪,他掉了下去。

“那裏就是寒冰青玉洞,你快去!”姚老頭喊著,擋在了小老翁和陰翼羊之間,將小老翁向那邊推。背後隨即就是受了陰翼羊又一頂角,毫無疑問,姚老頭向前一傾,撲倒在地,小老翁回轉來,急忙要扶起他。姚老頭一甩手,道,“你快走!”

斯時,陰翼羊又咬住了姚老頭的腿部,就要拉扯。老頑童見此,就是要去趕他,卻被姚老頭拉住,“是我算錯了,不是甲乙合化土,是子醜合化土,子醜司北方,我們應該往北邊走……”

“現在別說這個了,來!”

陰翼羊鬆了一口勁,小老翁趁機要扶起姚老頭,可是剛一扶起,又是傾下,姚老頭腿部已是完全沒有了力氣。他道,“你快走”,自己這麽多年的心血都在他的身上,隻要他還沒死,自己就還沒輸。這是他與朱棣之間的賭局,倔強如在這危急時刻還要講出他為什麽輸給這個五行陣了。

“我怎麽可能丟下你?”陰翼羊又是拉扯起姚老頭的腿部來,小老翁趕著,一邊說著。姚老頭照顧了他們這麽多年,又是一心要幫他奪回帝位,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裏,可謂是把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了,他怎麽能丟下他呢?斯時,陰翼羊是潛心拉扯著姚老頭的腿部,小老翁才有的很多勇氣去趕他,可是,一聲撕裂聲響之後,姚老頭的右腿是徹底被斷成兩截,陰翼羊是立即向了小老翁攻擊而來。當他麵對麵對著自己,還真是駭人。

小老翁緊張著,向傍邊躲去,而那陰翼羊未做停留,又是一躍向他撲去。這時,許譽到了,他聽了姚老頭的話,在陰翼羊與銀離鳳兩麵夾擊之下,在慌忙之中,尋了一個間隙迅捷到了小老翁身邊,拉起他就向寒冰青玉洞的方向跑去。他所習的桃花劍法,在雪地裏跑起來比平常人要快上許多,所以一下就是掠過了姚老頭。“還有姚老頭啊”小老翁喊著急忙轉頭去看,看到的卻是幾隻陰翼羊緊緊跟在後麵,擋住了視線,而一隻銀離鳳“呃——呃——”叫著撲閃著翅膀,風雪都灌進眼睛裏。但他還是不放棄,眯著眼睛,在縫隙裏尋找,終於,看到了姚老頭的一雙眼睛。他也正是看著他,但目光卻是散的,他在想什麽呢?

“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嗎?”

“笑話,沒有你我當然一樣能坐上這個位子。”

“好,那我就讓你看看,沒有我你這個位子能不能坐得穩。”

當年,便是自己助朱棣攻入京城,奪了小老翁的皇位,後來,自己又是找到小老翁,要助他奪了朱棣的皇位。為了什麽呢?為了意氣,為了挑戰自己。在五行陣中的挑戰輸了,而與朱棣這樣的一個賭局,會是怎樣一個結果呢?不會輸的,姚老頭看著小老翁進入那寒冰青玉洞中,安心的想,完全沒顧忌到那許多的陰翼羊正是邁著禹步,向自己踱來。就是這樣,為了一股意氣,不是在執念中生,就是在執念中死。

“嘩”,正在往上攀爬著的高衍被一物體砸中,又是掉了下來,他氣急定睛一看,卻是許譽和小老翁。“你們怎麽也掉下來了?”

許譽驚悸未了,氣息未定,從地上爬起來,道,“這就是寒冰青玉洞”,說完四顧去觀察。

“這就是寒冰青玉洞?”高衍聽完心中一陣驚喜,原本以為自己倒黴,逃難逃著逃著還掉進一坑裏,沒成想卻正是自己要逃去的地方。

然,驚喜未完,許譽一聲“小心!”斯時,他們正是站在洞口底下,許譽說著,雙手將他們護在身後,向後退去,高衍小心翼翼問,“怎麽了?”順著他的眼光往上去看,沒聽到回答,但他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哼——哼——”粗重的呼吸聲在那裏響著,一陣一陣碎雪花被吹落下來。是陰翼羊要下來了,但他那麽大的身軀,這樣的洞口一次隻能下一個,如此好辦多了。

“我們想辦法把洞口堵住”許譽尋視著四周道,高衍聽了也跟著四圍去看,正是一塊獨立的玉石映入眼簾。“咳——咳——”是陰翼羊的叫聲,他的腦袋已然進入洞中,許譽趕緊舉劍去刺,陰翼羊見此也是不敢冒然就跳下來,搖晃著腦袋,兩支大角格擋著。

“快把那塊石頭推過來!”許譽左挑右突,一邊喊著,心裏卻在擔心那麽大一塊玉石高衍是否能推動,畢竟不是練家子。而高衍並沒想到這許多,上去就是推。咦,這塊石頭怎麽重?推了好幾下沒推動,高衍心中狐疑,這樣一塊石頭都推不動,別讓人笑話!他一鼓作氣,雙掌貼於玉石腹間,“啊——”嘴裏呻吟著,不幾時,玉石是慢慢移動了起來。

高衍更是不敢鬆懈,“啊——”玉石穩穩地受著他的力,持續向著洞口方向移動,發出一陣陣摩擦聲響。那時,陰翼羊已是進來了,許譽與之纏鬥,而另有一隻陰翼羊又是從洞口跳了進來,由於高衍躲在玉石背後,它沒有去注意,而是徑直向了小老翁去。小老翁見此,急忙四顧去,發現一處路徑,便是趕緊了往那裏跑。陰翼羊便是去追。許譽見了要去攔,但是洞裏逼拶,身手施展不開,一時追不上。於是,他便加快了速度,要將自己當前這隻解決掉。因為先前這隻陰翼羊隻露一隻腦袋的時候便是被許譽傷了的,所以攻擊防守有些戇鈍。

許譽一劍刺向他的腦袋,他因腦袋有傷不便硬抗,便是躲去,而許譽手腕一轉,一劍就是刺進了他的脖頸,雪白絨毛立時被染紅,“咳——”啥啥羊一聲長叫,腦袋擺向許譽,許譽抽出劍來,相對刺去。同時,又是一隻陰翼羊的腦袋從洞口露了出來,高衍睨見,發出一狠,“啊——”玉石移動快了,不一時,“磅”的一聲,幾綹碎雪花飛揚,玉石正好將洞口堵住。而旁一劑熱血飛濺,許譽當前的陰翼羊戰鬥至死,訇然倒下。許譽看了氣喘籲籲的高衍一眼,高衍看了熱血咕咕的陰翼羊一眼,便是不做停留,向了小老翁跑的方向而去。兩人腳步匆匆,心中擔憂,正有些什麽打算的時候,卻就是見到了小老翁,他正和另外一群人在一起,而當前是陰翼羊的屍體。

“你們是什麽人?”當中一人問。

小老翁從那邊跑過來,到了許譽身邊,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看來他們也是剛剛才遇到的。

其中一女人回道,“我們剛剛救了你,是你的恩人”。

他們聊著,許譽心中卻是已有想法,早知道黎師姐是和嫵月教天蠍老怪等一起知道師傅的行蹤的,他們應該就是天蠍老怪等人,但是,是敵是友呢,有待斟酌,暫時還不能說明自己的身份。

這時,高衍卻又是一時聰明了起來,道,“你們是來找梅長行的吧”,到這樣的地方來除了找梅長行還能幹嘛?高衍像是找到了誌同道合的朋友,還有些雀躍。

另一位相貌古怪,肩膀一高一矮的人接道,“怎麽你們也是來找他的?”

高衍馬上回答,“是啊。”

許譽不好阻攔,也不及阻攔,且觀情勢吧!那人看了一邊女人一眼,女人一手揚起,就是一根銀索倏忽而來,許譽早已注意到了,一劍已經提起,“嘣”的一聲兩邊相接,銀索被擋了回去。

本來,吳媚之還想再出招的,是被身後張維則的暗示攔住,他走上前,道,“幾位不要介意,她向來好鬥,隻是想切磋一下武藝,聊試一下身手,並無惡意。”

許譽並沒有收起劍,也沒有說話。高衍亦是不作聲了,這一下倒是提醒了他,江湖險惡,是好是壞不可輕易論斷,心中有些忐忑。

張維則繼續道,“青玉峰鬼獸淵藪,惡險叢生,我們好不容易到這山頂,已是受罪不淺”他說著,手向後一劃拉,讓高衍等正是看到一大漢身上掛了傷,被旁一人扶著。“既然我們都是找梅長行的,如此相逢也算有緣,不如一起做個伴兒,在路上有什麽事也好互相照應。”

高衍等還是沒有做聲的,須臾,許譽道,“我們也正有此意”若是敵,他們人多也鬥不過,還不如勉強為友。張維則也是想到這一路甚是邅迍盲目,說不定他們了解更多,至於他們是誰什麽的,等找到梅長行再說破也不遲。於是,懷著各自的心思,兩行人合做了一股。

這邊,歐陽如是尋至了山頂,姚老頭的一灘血跡已是被積雪掩蓋,連至高衍他們掉下去的洞口也是蹤跡全無。

所以歐陽如是溜了一大圈一無所獲。因為先前來過的原因,歐陽如是行走時特別注意,也就沒有和什麽異獸幽禽發生什麽衝突,很順利,也可以說很寥落,他就下山去了。

其實,高衍他們掉下去的那個洞口本就是當初歐陽如是和大怪獸激鬥時,他砸出來的,那塊大玉石也是他從寒冰青玉洞中摳出來專門堵洞口的。但是他不記得了,當時是大怪獸一腳踹飛他,他當然不會在落地時還選準落地點。他沒有再多尋的另外一個原因,便是雷典身上有傷還一個人待在下麵呢!當他急匆匆的趕回來的時候,沒想到那石頭窠裏還正就是空無一人,僅有的隻是一灘鮮血。歐陽如是心中一緊,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在了那四圍尋視起來。可是那裏還有什麽人呢,連一點蹤跡都沒有!

是遇見決紋凰什麽的了還是其他什麽人?歐陽如是想著,一抬頭卻正就看見雷典向這邊走來,“歐陽兄,他們呢?”兩人攏了,雷典問道。畢竟是混跡江湖多年的硬派武者,雷典的身體很結實,經過在石頭窠中一番調養,他精力已經恢複了很多,那攤血跡正是他吐出來的淤血,隻是身上還覺著疼,但這些疼對於他來說也是不算什麽。當下他隻是擔心別人,不知道歐陽如是剛還在擔心他呢。歐陽如是見這個安全了,心稍安,回道,“沒看見他們。”

雷典稍一思索,道,“應該是躲在什麽地方了。”

歐陽如是同意道,“是的,路上並沒有看見什麽打鬥的痕跡”,他不曾想到有雪會覆蓋住。

“你隨我這邊來。”

“什麽?”

“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雷典沒有再糾結姚老頭他們的事,而是急急引了歐陽如是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走得快,不一時就到了。什麽奇怪的現象?他們麵前就是一段清流而已。估計和先時阻隔大嘴虎的那段清流是同一條,但兩流貫穿,這有什麽奇怪的呢?歐陽如是不明所以,向旁看了看,估計是別的什麽奇怪的吧。但雷典卻就是蹲在了那股清流前,將手伸了進去,道,“我剛才運功,有些燥渴,便出來尋水,找到這個,卻不敢喝!”

歐陽如是也蹲下,清湛溪流中清晰映出自己的麵容,搖搖扭扭,而一頭白發赫然在目,很少這樣正視自己的樣子,歐陽如是心中自然湧出一股愴然,思緒便有些恍惚,音調有些隨意低了,他問道,“為什麽?”

雷典從旁撿起一塊石片,放進水裏,不對,應該是放在水上,因為歐陽如是看到的正是石片浮在了水麵上。是石片的問題嗎?是水的問題嗎?歐陽如是綽起那塊石片仔細看了看,確實較一般石頭輕,但是各種各樣的石頭都有,這也不奇怪!

雷典道,“是水奇怪。”

歐陽如是便也是把手伸進水裏。稍稍接觸就察覺到了格外的冷,他一下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再是將手去深入,感覺到的是不同於一般水的壓力,他們在擠壓著自己的手掌,而不是一般水那樣柔和的緊貼,總之就是一個感覺,重!歐陽如是舀起一掌,用著他習武者的敏感,卻真的就是感覺到了比一般水要重。他道,“這是怎麽回事?”

雷典道,“這和先時大嘴虎不敢涉過的那條河應該是同一條,一起從那裏流下來。”

歐陽如是向他說的方向望去,小河紆曲,榛莽時蔽,隱隱現現,逶逶迤迤一直到看不見的地方,“我們走過去看看。”

雷典默應。兩人便是起了身走著。將近半個時辰,兩人到了清流的發源處,那是一個水潭,靜靜的水麵上白霧靉靆,占領了人們大半的視線,而霧氣翻滾間,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人的身影,仔細一看,竟是歐陽如是他們苦苦要尋的人,梅長行。

斯時,他正是閉著眼睛靜靜地站在水潭中間,歐陽如是等的動靜,也沒能影響他分毫,似是已和靜靜的水潭融為了一體。作為武林盟主,自然有他的一股氣勢,特別是在這樣的情境下,所以雷典也是沒有輕易作聲。歐陽如是試探喊道,“師傅?”

久久,梅長行回道,“你們來做什麽?”語調平和中帶著力量。

歐陽如是如實回答,“來找你的。”

梅長行問,“找我幹什麽?”不經意間稍顯出疲憊。

歐陽如是回,“他們說,你讓我們護送去給鄭大人的是假玉決,而您帶了真玉決到了這裏。”

梅長行道,“怎麽了?”

歐陽如是道,“這是不是真的?”

梅長行睜開了眼睛,靜靜的,落地有聲的眼光看過來,道,“是真的怎麽樣,假的怎麽樣?”這其實就是已經說明是真的了,隻是到現在他還是不願意那麽瀟瀟灑灑去承認。

歐陽如是心下一沉,他自是懂得了。想想從小到大,他從師父那裏學到的道理,自然法則,和自己的原則,那一句不是匾之可以生輝的,他怎麽會去幹和自己說法相悖的事?另一方麵,其實他是相信的,不然他當初也不會跟著雲頭僧來,但當真相真的呈現在自己麵前時,他又有了不敢相信的感覺。梅采薇是不是事先想到了這一點呢,不想直麵這樣的事實才一躍而去?真的怎麽樣?假的怎麽樣?歐陽如是心中默念著,想了梅采薇,想了小九,想了章繼和楊文驄,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麽樣呢?他問,“你到底想幹什麽?”到底是什麽讓自己的師傅變成這個樣子?

梅長行想著,又是閉上了眼睛,久久,道,“玉決是一件寶物,我隻是想發掘出他真正的作用,不讓他蒙塵如石。”

“那些隻是傳說而已,玉決不過就是一塊玉石。”

“人們就是太過自我,以為隻有自己能改變事態”,梅長行仍是那般平靜如斯,歐陽如是聽著,想想又是有些動搖了,畢竟這個人是他的師父,數載聽了他的話過來,畢竟他說過那麽多匾之可以生輝的話,這樣的話不會是沒有來由。

隻是他這樣做,又將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弟子置之何地了呢?“那你用玉決改變了什麽?”是什麽值得他這樣去做?難道是想救什麽人?就像自己想救妙容和伯夫。

久久,梅長行道,“暫時還沒有改變什麽。”

“什麽意思?”

梅長行仍是閉著眼睛,道,“你們回去吧。”

雷典這時說話了,道,“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麽會這就回去?”

梅長行道,“你以為你能打得過我嗎?”

“打不過也得打。”

梅長行回道,“我並不想和你打。”

“那你就把玉決交出來。”

梅長行笑了,道,“原來你們是來搶玉決的,我還以為是幹什麽伸張正義的事呢!”

這時,他睜開了眼。一個“你們”,裏麵自然包括了歐陽如是,歐陽如是也知道,一如平時,他並不想申辯什麽。

雷典道,“什麽正義不正義的,我們就是要玉決,就是來了。”

如此坦**銳氣,令梅長行不禁想挫挫他,道,“你們得到了玉決也沒有什麽用。”

雷典並沒有要去想那麽多,姚老頭說了得到玉決,他便是去奪。是歐陽如是問了,“什麽意思?”這會不會就是他暫時沒有改變什麽的原因。

梅長行緩緩道,“玉決隻有在他原本待的地方才能發揮真正的作用。”

歐陽如是問,“什麽地方?”事情已經說到這一步了,再遮掩就沒什麽意思了,梅長行原本不想說的,隻是禁不住一時意氣,內心的那股晦暗,一見到坦**銳氣便是緊緊抓住自己的心,讓自己不冷靜。這便是始於情,成於勢的道理了。

他隻得繼續說,“青玉峰中心”,歐陽如是聽著,向四圍看去,師傅一直在這裏,難道這裏就是青玉峰中心?梅長行見了,不再多言解釋,隻勸道,“你們得到玉決也沒什麽用,回去吧。”

雷典就是不愛聽這話,馬上便接著又道了,“怎麽沒有用,隻能在中心用,我們就找到中心再用好了。”

梅長行對這樣的人最是摟不住,輕笑道,“我在這裏這麽久都沒有找到,是你說找就能輕易找到的?”一不小心又多言了。

雷典道,“這裏不正是嗎?不然你在這裏幹什麽?”

梅長行道,“怎麽會就在這裏,要是這麽容易就好了”雷典是漸漸點燃了他的情緒,說起這個,他更是想到在青玉峰的這些天,先時他本是很快就找到這塊水潭的,但是沒什麽發現,沒辦法他又是重新找了起來,差不多算是把青玉峰的石頭都翻遍了,最後他還是回到了這裏,隻有這裏的可能性最大了,如此,他又是待了好幾天,然,仍是沒什麽發現。歐陽如是他們先前見到的,便是梅長行在那水潭之上,回想,苦思,懷疑,憤怒呢。

斯時,雷典聽了就道,“那你在這裏幹什麽?”

梅長行又閉上眼睛,道,“你們回去吧。”

歐陽如是接道,“青玉峰中心的入口就在這裏是嗎?”

梅長行沒有回答,回答是呢,不甘心,回答不是呢,似乎壞的太明顯了,畢竟做了這麽多年武林盟主,除了為了大利益犧牲一點小原則之外,在大家的逼迫下,在自己的逼迫下,他一直是把自己當做正人君子的。然而不做聲,在歐陽如是心裏已經是默認了,他接著又道,“你是沒有找到入口是嗎?”

事情怎麽會到這一步呢?什麽都被他們知道了,梅長行想著,心中暮然升騰起一個想法,不如將他們都殺掉滅口。到最後一刻吧,梅長行便又道,“你們回去吧”。

而這又是了一句讓我們回去!雷典心中情緒**起,略帶譏諷,道,“看來你是真的沒有找到入口了。”

他離開歐陽如是,四圍堪視起來,“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會回去,且讓我來找找入口”。

梅長行沒有動靜,心裏想的是,他一定找不到,心裏已經在計劃著調度氣息,準備著那最後一刻了。誰知雷典停在了一處,竟然真的有發現,“這裏好像有動靜。”

隻見他將耳朵貼在了水潭一邊石壁上,一邊說著。歐陽如是狐疑過去,將耳一側,微弱的“咚咚”幾聲在飄忽,他再是凝神聽了幾巡,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是有的。他站了過來,正視著那麵石壁,以他的功力,尚隻聽到這樣的微弱聲音,估計這石壁有好幾尺厚的。他轉過頭去看梅長行,他站在水潭之上,也是轉了身正盯著他們,他心裏是不相信。

歐陽如是看他的原因其實是因為這石壁的厚度要他劈開有點難度,而如果師傅願意動手的話,那就容易多了。當下這情勢看著,隻好勉力而為了。他找好方位,立好架勢,發勁沉著鬆淨,專主一方,曲中求直,蓄而後發,蓄勁如張弓,真氣在體內燥湧,發勁如放箭,他身體一顫,兩掌暮的送出,“嘭——”聲如炸雷,碎石飛濺,煙塵亂滾,而不待它消去,歐陽如是又是準備,雙掌再是放出,“嘭——”這一聲更響,歐陽如是接下來一掌更急,“嘭——”煙塵已是漫漫要沒了歐陽如是。他收起了架勢,退後到了雷典旁。待煙塵消散,再看,那石壁已有了一個深深的坑,隻是緘默如初,要穿透似乎還很遙遠。

梅長行道,“青玉峰的盤玉石不是你這樣輕易就能打開的”若沒有這般堅固,怎能撐起中心的陰窠?

歐陽如是再是上前,又是幾掌狠狠擊去,“嘭”“嘭”“嘭”——,好幾個大石塊掉了下來,雷典迫不及待跑過去,然,煙塵消散,青黑色石坑顯露出來,還是沒有打穿。

“應該打到一半了,再打幾次”,雷典歎出一口氣,繼續催促歐陽如是道。

而歐陽如是向來是懶的,打了幾次意興不再,道,“這麽厚肯定不會是用傻勁能打開的,一定有什麽機關在這裏”說著,他走到雷典身旁向那石坑四圍尋了起來,雷典聽他的也是隨著找。

以石坑為中心,兩人越走越遠,但處處都是青黑色,那有什麽特別的呢?梅長行道,“不用找了,沒有的”這石壁他已不知摸索了多少遍了,他不相信有什麽聲響,更不覺得有什麽機關。要有,也隻能在這水底下了。這是別樣的方式,不同於陸地上要有機關也不過那麽些種類,梅長行不清楚在水底它到底會以怎樣的形式顯現,所以任憑他在其中怎樣找,也是有悵然若失的感覺。而他話音剛落,石坑那邊卻是傳來了不再微弱的“咚咚”幾聲,雖然仍不是很大,但是在梅長行這邊都能聽見了,梅長行心中一驚,再是聽,又是“咚咚”,他用了內力的,聽得更是清楚。

入口難道真的在這裏?他一個飛騰,從水麵的靄靄霧氣中穿越而過,到了那石坑當前,稍稍沉吟,他臉色嚴峻,自腰起了一掌,緩緩貼於石麵。沒有風起雲湧,飛沙走石,梅長行與石壁,隻是靜靜地對峙,而強大的真氣流走其間,不同於黎妙容與康元陽的對峙,在他們周圍是有真氣的感覺的,而在梅長行周圍,一點感覺都沒有,雷典原本是準備避開的,此時卻是越走越近,一直到了與他隻有兩步遠的距離,還是隻有水潭的清冷感覺,雷典不禁嘖嘖稱歎,果不愧是武林盟主,剛才還真是有些莽撞了。

然,讓他更驚奇的還在後麵,當梅長行收回手,那石壁就是一條條裂縫顯現了出來,隨著“抗抗”的聲響,裂縫越來越大,一個個石塊掉下來,堆在腳邊。內力如此之深厚,而雷典也沒有多心思去驚歎了,隻是盯著那石坑,期望著那石塊一個個落盡,在盡頭會顯現出什麽。歐陽如是也近了來,盯著。梅長行自是最緊張的,緊張地都忘記了在這樣的時刻是不能有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在的,要之,就是忘記了殺人滅口。極目處,石塊總算是落盡了,露出了一處黑洞洞的通道,雷典迅速將餘下幾塊碎石搬開,踏了進去,梅長行與歐陽如是緊隨其後。

“雷典”,拐角處竟是現出了小老翁,在他身後,又是一個又一個的人現了出來,就是天蠍老怪和高衍他們了。原來他們自合成了一股後,商議了一下,許譽他們是被這邊陰翼羊趕過來的,而天蠍老怪他們是被那邊虯龍鷹趕過來的,兩邊都不能再走,隻能再尋一條出路。後來聽見了水滴的聲音,便是隨著水流的方向走去,遇路走路,遇石打石,逶逶迤迤,到了這裏,看見這麵堅壁就是打,但是幾人輪番打了好久,效果甚微,直到聽見那邊有聲響,他們便是料了對麵也是有人在往這邊打,而那邊打了幾番後沒有動靜,他們就接著打,打著打著,突然覺得不對勁了,那麵堅壁不再是硬硬的抵著他們的內力,而是軟軟的承受著了,“有人在那邊發功,看這功力不小!”張維則道,天蠍老怪同意,道,“我們先到那邊去躲著,看清他是誰再做打算”眾人默應,跟著便在了那拐角處守著。

待那抹光亮射進來,雷電的麵容漸漸在視線裏清晰,小老翁就喊了出來。其實他身後幾人是更加謹慎的,想看清幾個人後再作打算,但小老翁都暴露了也就出來了,但出來一看,雷典身後的身影讓他們的眼光就是迅速一緊,“梅長行”,吳媚之首先說話了,“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梅長行走到雷典前麵,看了他們幾人,笑了,道,“你們是來找我的嗎?是來找玉決的吧。”

吳媚之道,“那你好好交代交代,玉決在哪裏啊。”

梅長行道,“我怎麽會告訴你們邪教之人玉決在哪裏。”

姚思誌道,“我是邪教之人,那你又是什麽人?你使了卑劣手段讓弟子引開我們,自己拿了玉決到這裏來是幹什麽。”

梅長行道,“我要幹什麽自不必和你說。”

馬蘅灌下一口酒,大笑道,“見不得人的事當然不能說。”

梅長行亦笑,道,“我不與你們逞口舌之利,現在我要進去,請你們讓開”這已算是撂下戰書了。

斯時,許譽和小老翁正是要往這邊走,暮然脖間一緊,天蠍老怪一手一個將他們抓在手中,虯厲的手指似乎稍稍一用勁脖子就能斷。高衍吃了一驚,隨即也是被張維則抓住。“要過去容易,把玉決交出來,不然,他們三個一個也別想活!”天蠍老怪道。

梅長行沉默著,如同一隻靜靜佇立,閃著冷光的霜刃。而雷典急急上前道了,“你放開……”然,話隻到一半,梅長行的身影如出弦之箭在眼前掠過去了。他徑直向了天蠍老怪而去,而一時吳媚之擋在了他身前,銀索就是放出,梅長行在空中抓住,正準備拉扯間,錢益一槍搠來,他又是一手欲去抓住,卻是落空,斯時錢益手腕稍轉,槍頭已到了他腋下,梅長行左手抓著銀索翻轉躲去,錢益緊追去刺,梅長行便是鬆了銀索,空中旋轉,與長槍持平,以腿踢向錢益,錢益欲撤,沒成想長槍被他抓住,一時不及,臉部正中一擊。

“梅長行,你不要你徒弟的命了嗎?”天蠍老怪大喊著,索性扔掉了小老翁,兩隻手緊緊將許譽拤在懷裏。放在脖間的手更是緊了起來,許譽不禁發出幾聲呻吟。梅長行翩然落地,上前兩步,天蠍老怪退後兩步,緊緊盯著他。

梅長行道,“你若是有本事,就殺了他呀”,其實不是特別有自信,畢竟手一緊隻是一瞬間的事,隻是到了這個時刻,特別是輾轉焦思了好幾日突然就找到了入口的時刻,他感覺他的夢想就是不遠了,許譽性命什麽的,此時的他真的是不會去在乎。

“先殺這一個”天蠍老怪狠狠說著,向旁邊看去,小老翁在他放手的那一刻就已是被雷典截去了的,他說的隻能是高衍了。張維則的手隨即就是緊了,高衍不知是嚇的還是難受,嘴張的大大的,眼睛也是暴突了出來。

“住手”,是歐陽如是上前了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師傅是有什麽樣的自信,然,無論如何他不能拿他們的性命去賭,畢竟天蠍老怪這樣一夥人,絕不會隻是嚇嚇他們。

天蠍老怪道,“歐陽大俠有什麽高見啊?”

歐陽如是道,“玉決可以給你們,隻是……”莫不如像先前救璟仁時那樣,先和他聊著,轉移他的注意力,再伺機行動,隻是這次他們人多,要多看幾眼才行。

天蠍老怪道,“隻是什麽?”

歐陽如是道,“隻是你太醜了。”

此話一出,那邊幾人皆是麵麵想覷起來,忍住的是狐疑還是嘲笑?天蠍老怪自是在乎,和綁架璟仁時一樣,歐陽如是還是這麽討厭,他氣咻咻的,道,“這和我醜有什麽關係?”這不就是承認自己醜了嗎?看著吳媚之是毫無顧忌的輕笑,天蠍老怪思緒紊亂了,便是又接著道,“我本來不醜的,如果不是中了鴆毒,我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不會到這個破地方來!”這個是他們一行人都不知道的,斯時聽了,都震驚得睜大了眼睛,的確是看了他漸漸變模樣,卻從沒去想過是有什麽特殊原因。

吳媚之道,“難怪你一直這麽熱心找玉決,原來有這層事在裏麵,你一直在利用我們是嗎?”

天蠍老怪道,“說什麽利用,難道你們都不想得到玉決嗎?”

玉決是一股欲火,他們自有自己的原因想要得到它,大家都是暫時的誌同道合而已。

歐陽如是見此,便是想要動手,但一看高衍,他身後的張維則正是緊緊盯著他,沒法,歐陽如是又是細聊起來,“鴆毒?是傳說中的黑鴆嗎?”普通鴆毒一旦飲下就會發作,其性急而有治,且易辨別,隻有黑鴆毒性緩而難治,慢慢將人血化盡。這種引而不發的性質就像他所具備的深厚功力,待中毒人的想象力和恐懼感發揮的差不多的時候,一發則動全身,發則無可救藥。怪不得天蠍老怪時常有些神經質了。

斯時,他聽著,腦海裏便是顯現出了黑炭似的鴆鳥在空中飛舞的場景,尖而長的嘴喙猶如火蜈蚣一般在空氣裏燃燒,連留下的氣息都令人窒息。要知道,鴆鳥是一種讓人聞風喪膽的鳥類,以陰冷可憎的動物為食,最好的便是毒蛇。

他們吃下毒蛇後,分泌出含有強烈氣息的粘液,將蛇毒萃取出來,並開始煎熬毒藥。蛇毒被逐漸分解,直至成為比粉末更細致的東西。最後,這些毒粉隨著汗水滲透到皮膚上,在沿羽毛流淌的過程中,逐漸蒸發散失。

因此,鴆鳥的羽毛含有劇毒,輕點在水中,喝了便性命不保,洗手則骨肉盡碎。人們不可說出他們的名字,甚至不可想象他們的形體,否則就會被不詳的東西附身,當時的天蠍老怪,還不是這般的模樣,使喚起文禽異獸來得心應手,意氣風發,看見這樣的黑鴆,不是顫栗,而是激動,他要征服它,使它成為自己權力的象征,行使生殺大權。

當時的自己還不覺得有什麽,直至身體的一些部位開始慢慢變形,他的憂慮和恐懼才慢慢升騰起來,占據他的滿腦滿身,“黑鴆”,天蠍老怪重複念著,沒有中毒之前的愛,也沒有中毒之後那段時間的恨,或者是太過愛和恨,就像離得太近,變得模糊了。他陰冷的目光射向梅長行,道,“現在隻有玉決能救我的命,所以別逼我,不然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許譽的身子開始癱軟了起來。而梅長行自不會被他嚇住,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在等待一個時刻,大開殺戒,這個時刻順理成章,看來理所當然,起碼在他自己看來應該是這樣的。

歐陽如是戲謔道,“原來你不是天生就這麽醜啊,看來你命不錯,隻是後來壞事做多了,上天才這麽對你。”

又是一個“醜”字,天蠍老怪非常不悅,道,“我做什麽壞事了?再怎麽也不及你師傅做得多!”

歐陽如是繼續戲謔道,“可我師傅他沒變醜啊,說明他做的不是壞事。”

他自是一個“醜”字不停地戳他的痛處。果真天蠍老怪愈是生氣,他道,“他做的不是壞事?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害自己的徒弟,讓王伯夫走火入魔,又讓卓越走火入魔,這不比殺別人更可惡?”

高衍在張維則手中,掙紮高喊道,“他還害死了梅妹子!”他心思簡單,隻是想說出心中的話,卻不知是幫了天蠍老怪說話。

歐陽如是聽著,心中緊壓的潮水暗湧,然後看向自己的師傅,緊盯著他的眼睛。他仍是平靜如斯,側麵向他。看不出什麽,歐陽如是便問,“他說的是真的嗎?”自從他給假玉決他們私自揣了真玉決到這裏,他就是再怎麽相信他,如今也是覺得什麽都有可能了。

隻是如果他再說一句“不是”,歐陽如是仍然會相信他。可是,他依舊是沉默,高衍一語道破,“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愛惜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人性這個東西,說簡單也簡單,一如高衍這樣的都能說清楚,說複雜也複雜,一如歐陽如是這樣的總是看不懂他師傅眼底藏的什麽。而梅長行不回答,便是默認了。

當下他似是為了轉移話題,隻是對了天蠍老怪道,“你放了他們,不然就別怪我了。”

天蠍老怪還沒有說話,卻是歐陽如是又道,“是你讓伯夫走火入魔的?”怪不得當初伯夫對他欲言又止,原來他早就料到了,隻是到那樣一個時刻伯夫還是不願意去說他什麽,可是他這個師傅呢?又是去害卓越!看來真的不能再對他的人格抱有什麽幻想了。震驚,失望,憤怒,交織在歐陽如是口中,伯夫和妙容的死本就讓他不能釋懷,這樣事實的死讓他更是生氣。

就時,梅長行用勁拉扯,而幾番沒有效果,便一腿翻轉,蹬向歐陽如是。歐陽如是是難得的嚴峻麵容,就算在龍靈山一人對他們多人也沒有這般認真。他眼中是深黑色潮水,竄起又落下,就像心中壓抑的心事。當下見他一腿在眼中越來越敦實,便是另一手狠狠抓去,正要扭碎他的骨肉,卻就感覺像是抓住了一杆生鐵,怎麽也扭不動。

是梅長行也在發勁呢!歐陽如是自知這樣自己肯定是鬥不贏師傅的,便是鬆手,另一手主勁將他拉向後邊,梅長行先時注意力便全在那一隻腿上,淬不及防一時就是被他拉了回去,而歐陽如是已是蹲下了身子守在他身下,一掌向他肚腹而去,梅長行及時翻轉,而洞內逼拶,就是到了壁麵,歐陽如是一掌追去,梅長行躲開,“嘭”一聲,掌力落在牆上,激起粉塵四濺。後,梅長行落下身子在另一側,道,“歐陽如是,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想說的是你在對自己的師傅大打出手,在行忤逆之事。歐陽如是去正對他,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在救自己的師弟”其實他並不是有仇必報的人,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師傅,雖然在知道伯夫和妙容的死時,他冷漠如斯,甚至在知道自己的女兒梅采薇的死時,他也是不動如初。梅長行笑了,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還是這樣,太過拘謹於小情小愛。”這樣的話他終於還是說出來的,原形露出來了。

歐陽如是道,“師傅的教誨我一直不敢怠慢,隻是如今你做的事,中心有違了,恕我再不敢聽你的話。”

“教誨再多,這一生還是不會過得多好。重要的是隨勢應變,中心有違不過是不拘泥一板一眼的所謂教誨而已,等你到了我這一天,你就會明白的。”

“師傅說得對,懂得再多的道理也沒什麽用,如是隻要明白什麽對自己是重要的就好了。許師弟對我重要,我不會允許有人去傷害他。”

這下歐陽如是明白了,他到這裏來不是為了什麽不讓寶玉蒙塵,救什麽人,而是為了長生。梅長行幾十年在他心中的形象算是徹底崩塌了。

又是高衍道了,“為了自己的長生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放過,你這樣的人,活那麽久有什麽意思?”說來蠢笨之人,往往是堅持著一些簡單的道理,這些道理常常被一些心思環巧之人忘記。

梅長行並不去在意高衍的話,腳下一蹬,向了洞中飛躍而去,吳媚之趕緊是一條銀索纏住了他的腳踝,梅長行發勁,銀索鬆開,吳媚之便又是使勁纏住。

斯時,王耿放下了受傷的葛嫩,輪兩隻大錘已到了梅長行跟前,錢益亦是緊跟而上。

梅長行是一雙腳對付吳媚之,一雙手對付大錘和長槍,往複摺疊,進退轉換,在空中翻轉如龍,這是桃花劍法和柳如劍法結合的身形了。姚思誌和馬蘅見他們久久僵持不下,便也加入戰局。而洞內跼蹐,幾人戰著,漸漸到了外麵。歐陽如是跟著,他不會幫自己的師傅,亦不會幫別人去鬥自己的師傅。斯時,梅長行使出了魅影神功,倏忽來去無影,似乎有五人在與五人打鬥。

在驚濤掌,柳如劍法,魅影神功中,魅影神功是最難練的,需要心思,亦需要苦功夫,梅長行眼睛毒辣,當初一眼就看中王伯夫,慧黠好學,此功非他練不可。那段日子,王伯夫放下桃花劍法,是夙夜不寐,潛心於其中,如此整整過了一年,最後,梅長行檢驗其成果,才發現,他的進步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要知道,魅影神功最難練,其潛力和後力亦是最大的,落在如此練武奇才手裏,無異於呂布得了赤兔馬,不對,是赤兔馬跟了呂布。於此,梅長行便有了憂患之心,才有了以桃花劍法誤導他的後來。

至於卓越,其實梅長行是沒有心的,遲遲不教他第六層,隻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是很會,有一本劍譜在手,而不敢輕易去練。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才發現了十步竹林書館中的暗室和那本書,他沒有心思在什麽授業解惑上麵。當下,他的魅影神功比起王伯夫稍遜一籌,但周旋委蛇,分毫不落。一時手抓長槍,翹起那邊錢益,一時臂抵大錘,將王耿逼退幾步,倏爾側身飛旋,從銀索與酒葫蘆中間穿過,倏爾貼地回旋,將姚思誌的障天起攪得一塌糊塗。

事態漸緊,吳媚之真氣湧動,妖冶的臉頰冷氣橫生,而手中銀索更加的晃眼起來,隻見它踴躍翻轉,倏忽上下左右已將梅長行全部點遍,梅長行有條不紊格擋著,遽然那銀索卻是變大來,遽然逼仄,閃了梅長行的眼睛。

吳媚之無心理會手上,正是擔心武器被搶走了怎麽辦,梅長行卻就是一下將銀索扔了出去,“啪”地一聲,與馬蘅的酒葫蘆正麵相撞,酒水飛灑,碎索四濺,然後落到了地上。酒葫蘆已成碎片,銀索亦是斷成兩截。沒有猶豫,吳媚之便是撿著了那一截斷索,重新加入戰鬥。

斯時,梅長行已是被姚思誌障天起緊緊圍起,他正抓緊時間,一掌一掌送去,另一邊也是錢益一槍一槍搠著,王耿一錘一錘夯著,吳媚之便是一銀索點著,看著是打在空處,卻也不知是不是打在空處。

遽然,一陣冷氣仆身而往,圍繞著梅長行的障天起,從身旁飛過,倏忽眼前迷蒙又清晰,而甘嗝酸痛,吳媚之等察覺不妙立即後退去,而眼前梅長行果然是已打破了障天起,正欲乘之再動作,天蠍老怪及時一聲哨響,天蠍和赤厲鳥紛紛而至,上天入地,無所不及。

它們見縫插針,如天蠍這般小也不好阻擊,便是給梅長行添了不少麻煩。

吳媚之等趕緊上前去,這下是百手莫及了。梅長行回翔旋轉躲過眾攻擊之後,便是落了一處,使出一個穀風雙剪式來,陰風自地而起,飛沙走石,嗖嗖翻卷,許多的赤厲鳥和天蠍被包裹在其中,梅長行繼續發力,包圍圈越來越大,吳媚之等人見了,是趕緊上前,梅長行便又停下,與他們纏鬥,幾許,穀風雙剪式包圍圈內已有不少屍體,梅長行凱風將吟式之後,一個浪逐堆煙放出,五人舉掌迎住。梅長行收掌,幾輪手法隨之是一個烏龍起淵,銘語曰,“三萬星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

既能下擊五人,又能上打鳥蠍,一時氣浪翻滾,沙塵連天,那五人隨即是奮勁於手足抵住,但隨著氣浪一層一層滾來,陸陸續續的,他們都堅持不住,一個一個向後飛去。

梅長行收掌,天地間立即安靜,赤厲鳥天蠍的屍體和五人躺在地上吐出的鮮血豁然眼前。

一個飛身伴著儺儺聲響,梅長行到了五人當麵,沒有話說,一掌舉起,就是要斬盡殺絕。

其時,卻有雷典上前了來阻擋,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他們都有一個目的。隻見他手持銀劍,與梅長行鬥了幾個回合,最後一劍從他腋下刺去,梅長行卻就是手臂一緊,將其夾住,發勁其間,“噹”的一聲銀劍斷裂。不及雷典反應,梅長行已是一步就到了他麵前,一掌就到他麵門,這時,卻有側麵飛來一腿,是張維則鬆了高衍前來幫忙。梅長行趕緊收回手掌躲過,一手欲去抓那腿,落空,另一手又抓他上身,而擦衣襟而過。

三人又是廝戰幾巡,後,梅長行魅影神功將他們逼得不斷退後,後蹬一步,一個烏龍起淵使出,狂風夾雜著死亡的氣息,將他們包裹。須臾消退,王耿已是躺在地上,不能動彈,雷典亦是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吐著鮮血,旁邊已有了一大片,而張維則,先時就沒想過要去硬抗的,盡力偏邊,所以比他們都要好上很多。

歐陽如是見此,正要上前,小老翁卻是一聲“別打了!”

歐陽如是就是停了下來,欲聽他後話。那邊卻有吳媚之等人重新執戈上陣,已到了梅長行跟前與他打得難解難分。這時,又該不該動手呢?小老翁見他們繼續在打,便沒有再說,撂下歐陽如是如此,就尷尬了。然,不讓他想很久,梅長行又是一個烏龍起淵送出,四人立即飛出,重重摔在地上。這下,他們都是動彈不得了。即刻有天蠍老怪道,“梅長行,你不要你徒弟的命了嗎?”

梅長行看上一眼,並無動容,一掌自腰而起,倏忽送出,那躺在地上的幾人又是被打飛,撞到了石壁上,然後落下來,橫七豎八,而大片鮮血相連,駭然滿目,命俱絕矣。

“媚之!”一直受傷在旁的葛嫩驚呼著,跑到吳媚之身旁,吳媚之在他懷裏,努力睜開眼睛,但隨即又閉上。“媚之”,葛嫩喊著,強撐著抱起她,就要走。原本身上就是先時為救吳媚之而被虯龍鷹傷的外傷,雖然重,但到底不傷及主力。將吳媚之救下山去應該不成什麽問題。然,到底還是要問問梅長行答不答應,他腳下用勁,一個石子飛起,徑向了葛嫩的背影而去。將及未及之時,天蠍老怪使著雲中行已到了石子當前,將它擋落。他道,“你無情無義,我卻不能無情無義。”

梅長行如此最聽不得這樣的廢話,飛身送掌而去,天蠍老怪急忙躲開,飛到了一棵樹上,梅長行追去,天蠍老怪又躲,到了另一棵樹上。而下麵,歐陽如是趕緊去看了許譽,他是暈在地上,被歐陽如是掐著人中,咳嗽幾聲醒來。高衍也到了他們身旁,道,“這個梅長行太沒有人性了,看到沒有,他根本不在乎你們的性命,而說是邪教中人,卻到底沒有殺你”他說的都是對的,許譽抬頭看去,那個頡頏在林間的身影,變得那麽陌生,甚至有些刺眼。

如此了,這種感覺怎麽說呢,許譽默然垂下眼瞼,餘光裏卻是見到了小老翁,他站在那幾具屍體中間,戚然情緒蔓延開來。倏忽,身旁歐陽如是一個身影掠了過去,一下就是將他截起,到了一旁。而他原先站的地方,一個黑影隨之砸了下來,是天蠍老怪被梅長行打落了。他軟綿綿趴在那裏,鮮血一股接著一股從口中湧出。雲中行本就重在快而輕,身體自然不如那幾位結實,隻這一下,他就夠嗆。隨後,梅長行翩然落在他跟前,道,“抱著你的情義去見閻王吧”,一掌已經舉起,“玉決是假的!”這樣一聲從背後響起,梅長行頓住了,垂掌轉身看去,是小老翁說的。

是自己太敏感了,梅長行嘴角一個輕笑,竟然被這樣的緩兵之計唬住。一掌複又抬起,老頑童見了趕緊道,“別再殺人了,為了一個謊言不值得。”

歐陽如是問道,“什麽謊言?”先時就見他想說什麽的,應該不會是緩兵之計,他好奇。

小老翁趕緊說,因為怕梅長行不相信,一時就一掌下去了,“玉決根本不是什麽傳奇的寶物,他隻是我隨身攜帶的一塊玉而已。”

梅長行有些狐疑了,一掌慢慢垂下,“它不會長生,不會救命,不會增強內力……什麽都不會,隻是當我還是建文皇帝的時候,海人進貢的一件玉質斐然的決,僅此而已。”

建文皇帝,聽到這,歐陽如是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對此原本便有三分揆料,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梅長行是訝然,他知道建文皇帝還活著,但當初在桃花塢時,師傅將他藏得很緊,一個人都沒有見過,所以不知道就是他。既然他就是建文皇帝,那他說的應該就是真的了,梅長行心中有些冷,聽小老翁繼續說著,“當初乾清宮大火,我趁機從中逃了出來,到桃花塢被那掌門收留,我念他情誼,便是將這塊隨身攜帶的玉決送予他。在此之前,你們沒有聽說過關於玉決的任何傳說吧?”小老翁向幾人問著,他們一回想,似乎正是這麽回事。

小老翁繼續道,“在此之後,玉決的種種傳說才出來,而且越來越多,那是因為這些傳說都是朱棣編造的,因為他想抓住我,但又不能明說我還沒死,不然他這個位子就是坐的名不正,一些朝臣百姓也不會安心去服他。他知道,我最不能割舍的便是這個玉決,找到了玉決便是找到了我,由此編造了玉決的種種傳說以理所當然尋它,誰知,在此之前,我便是已將它送人了的。”梅長行聽著,袖中的玉決似乎有些硌手,他回想著那本書,當初是字字斟酌,怎麽看也不像是假的。而且書中所說的青玉峰五行陣法種種,在此也算是印證了的。他正懷疑著,卻是高衍道了,“既然你說玉決是假的,那你們怎麽還跟著上來了呢?”

這便是姚老頭那晚的計劃,在臨死前,他還是覺得這個計劃能成功的,這在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來,小老翁想著那眼神,心中揪著痛。對不起,我辦不到,看到這麽人死在我麵前,我不能不將真相說出來。他知道,真相一旦說出來,玉決便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和威望,那麽姚老頭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付之東流。他在這裏為了真相而痛苦,而梅長行卻仍是不相信,自然,畢竟他為了這個玉決付出了那麽多,如同梅采薇當初的認真一樣,他道,“你怎麽證明你就是建文皇帝呢?”

小老翁道,“我之所以對這個玉決如此看重,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留給我的東西,我在位一日,看著它便是想到要完成我父親的願望,勤思萬幾,升平天下。每日以它為動力,所以,上邊一個龍尾已被我撫摸殆平了。”至於了後來他將玉決贈予那常,一是情誼確實深重,二是他真的累了,每日撫摸著玉決,坐在那個位子上,真的力不從心。小老翁說著,自是往事在心中翻湧,恍然如夢,“誰將玉指甲,掐作天上痕。影落江湖裏,蛟龍不敢吞”這是自己小時在先祖皇帝麵前吟過的詩句,真是一語成讖啊,如今確是影落江湖了。

梅長行聽完他的話便是將玉決從袖中掏出,展開一看,雙龍戲珠在上,而一隻龍尾赫然消失。難道他說的是真的?梅長行心裏繃得緊緊的,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一時陷入了自己的思索。

而後,有天蠍老怪看準了這個機會,使出全身最後一點內力勁道,一掌送到他脊背三焦俞處,然,還未到,掌中一股氣勁反衝而出,將他彈起丈遠。是梅長行的情緒波動太大,不自覺激起了內力在周身。天蠍老怪算是又自送了性命一次,如同先前自去招惹鴆鳥。最後一刻,他的天空漸漸暗下來,而中間一個黑炭似的身影,盤摶飛舞,卻是越來越清晰,那是他多年來如影隨形的噩夢,直到此刻,它還未消散。

而梅長行,背後那一掌對他是一點影響都沒有,思緒如潮,真氣奔湧,自然應該是這樣,做了多少年武林盟主,安逸風光了多少年,小心翼翼維護了多少年的形象,他都放棄了,可算是為了這個玉決,顛覆了自己的人生,現在卻有人言之鑿鑿,說這一切都是假的,他追求的就是一個謊言!

在天蠍老怪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暮的一個轉身飛躍,高衍急急追上去,“不能讓他跑了呀”,他不會輕功,這句話自然喊給歐陽如是聽的,但他話音一落,梅長行已是消失在那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