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繁華地 煙柳中

臉部消了腫,逝川終於不用憋在屋子裏等小二端飯菜進屋,在房內好一陣折騰,一派風度翩翩的模樣,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折扇,拿在手裏喜滋滋的出門去了。

半個時辰後,逝川瞅著一醉樓的招牌,不是想象中的富麗堂皇,與普通小酒家並無二致,如此‘簡陋’的小酒樓如何能屹立二十年不倒?他狐疑地多看了兩眼這兩層高的樓層,忽然,發現了什麽,他湊近大門仔細看了兩眼,不禁感歎:“這可都是好東西!”

他認出了那極其珍貴的紫檀木,整整一棟酒樓都是用的紫檀木!

情不自禁走進酒樓裏麵,桌椅、屋柱、珠算 ……簡直就是一個紫檀木造出的世界!不知道能不能順手捎帶一塊出去。

逝川眼裏勾出一絲精光,紫檀木不能在日光下暴曬,一醉樓何以屹立二十餘年不倒?其中必有別的秘密。

打掃的小廝正玩得開心,見有生人進來打擾,有些不快:“我們最近不開張,你到別處去吧!”

逝川見那小廝趴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他順勢走了過去,隻見地上放著一個竹筒,竹筒裏麵有兩個蛐蛐兒,小廝手裏正拿著一根竹枝,興致勃勃地逗蛐蛐兒玩,嘴裏還不住地叫道:“好!好!咬它!咬它 ……”

冬天哪裏來的蛐蛐兒?

“哎,小弟弟,你這蛐蛐兒哪來的?”逝川也跟著小廝趴在地上,湊在跟前問他。

“捉來的啊。”小廝頭也不抬,隻覺他的問題問的可笑。

逝川露出自以為人畜無害的笑,問:“那 ……在哪兒捉的?”

小廝正要回答,又閉上嘴巴,瞅了逝川一眼:“我又不認識你,為何要告訴你啊!”

逝川的笑僵在臉上,並不氣餒,他在身上好一陣摸索,最後從袖子裏掏出一顆碧色玉珠,用三根手指夾著。小廝見了漂亮珠子,眼睛都直了,逝川故意捏著玉珠在他麵前晃了兩晃,**地道:“如果 ……你告訴我這蛐蛐兒是在哪兒捉的,我就把這玉珠送給你,好不好?”

“好!”小廝使勁點點頭。

“那你說,這兩隻蛐蛐兒是在哪兒捉的?”逝川邊說邊捏著玉珠在小廝麵前晃**。

小廝的眼珠隨著玉珠左右轉圈,“在造酒房。”

“造酒房?哪兒的造酒房?”逝川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收起笑容,神情嚴肅。

玉珠還在對方手上,小廝隻得老實回答:“在我們一醉樓的造酒房啊,每個酒樓都有一個造酒房,你下麵是不是還要問我,造酒房在哪兒啊,我告訴你吧,我們一醉樓的造酒房就在一醉樓後院的地底下,最近要造很多酒,他們都去幫忙了,我留在上麵打掃。你問完了麽?問完了可以把這可綠珠子給我了吧。”小廝心想,這些並不是什麽秘密,說出來也沒什麽事,而且還能得到這麽漂亮的珠子。

逝川一陣啞然,良久嘴巴才合上,笑了兩聲,“ ……問完了,來,給你吧。”

一醉樓就是一醉樓,連這麽一個小廝都能說得人啞口無言,還怕招攬不來生意?

小廝得到玉珠很高興,也不再玩蛐蛐兒,改玩玉珠,逝川順勢問了一句:“你這兩隻蛐蛐兒能給我不?”

“給你了,拿去吧。”小廝頗大方地回答,這兩隻蛐蛐兒他已經玩兩天了沒有什麽新鮮感,等哪天想再玩的時候可以讓小夥伴從地下帶上來兩隻,反正造酒房裏這些蛐蛐兒有很多。

得到蛐蛐兒,逝川拿起竹筒端詳著,用竹枝捅了其中一隻蛐蛐兒,蛐蛐兒的叫聲清脆。

“你怎麽在這兒?”清冷的聲音將逝川和小廝的目光一並吸引過去。

亓蓁一身素衣,緩步而來,小廝咧開嘴笑了:“亓姑娘!”逝川摸了摸鼻子,正思考要怎麽回答,眾所周知,這一醉樓近幾日都不開張,客人不會無趣到來吃閉門羹。來這一醉樓的名頭也要想上一番,太不符合他的性格。這時亓蓁已經來到樓下,徑直走到他眼前,靜靜地望著他,是錯覺麽?逝川竟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一絲疑惑,跟鳳鳴子那家夥經常有的神情一模一樣,更添天真可愛。

“原來你住在這兒啊,讓我好找!”逝川驚喜道。

他不經意地往閣樓上望了一眼,一共八間房,傳言尊主與另外三個家主暫時安住在一醉樓,身邊各帶一人,或護衛或親近之人,想來這八間上房就是特地為他們安排的。

亓蓁自是不信他的話,隻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能來我為什麽不能來?”逝川反問,展開折扇扇了兩下,額前發絲迎風飄揚,有種跟她周旋到底的意思。

昨夜議事,尊主一夜沒合眼,今早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下麵卻吵吵嚷嚷,亓蓁這才下樓看個明白,沒料想來人竟是讓她一直懷疑身份的逝川,她不想多言擾了尊主休息,隻問:“找我何事?”

看出她想打發自己,逝川隻笑笑,“沒事,就想看看你好不好,現在看到了,我也就安心了。”

不理會他的油嘴滑舌,亓蓁定定地看著他:“那現在看到了,什麽時候離開?”

那小廝見姐姐不喜歡這個生人在這兒,護在亓蓁麵前,使勁全力擺擺手,“我們最近幾天都不營業,你趕緊走吧。”一臉嫌棄的模樣讓逝川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們剛剛還聊得很愉快,現在變臉變得這麽快!

一大一小都不待見,逝川聳聳肩,拎著裝著蛐蛐兒的竹筒轉身,故作瀟灑地離開。

腳跨過房門的瞬間,他忽然轉過臉,衝著一臉清冷的女子露出個大大的笑臉:“我就住在昨天那個茶館,隨時恭候亓姑娘大駕。”腳下未停,一個轉身,就不見了蹤影。

小廝抬頭看了亓蓁一眼,竟從她的嘴間看到一抹笑意,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趕緊揉揉眼睛,亓蓁的嘴角依舊噙著很淺的笑意,很淺很淺 ……所以距離她很近的他才能看到。

回到房間,逝川將竹筒放在桌上,找來一根銀針和一塊白布,夾起其中一隻蛐蛐兒,那蛐蛐兒雄壯地叫起來。他拿起銀針往蛐蛐兒腹部一紮,立即有黑色血水兒湧出,順著血水兒,那血水流在白布上,一灘漆黑,隱隱地有些腥臭味兒,他湊近白布聞了聞,腥臭味極濃。

逝川眉頭輕鎖,注視著已經發黑的銀針,左手搓著下巴,神色凝重,陷入思索中……事情恐沒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黑色血水流盡之後,那隻蛐蛐兒的身體竟沒有一點空殼留下……

四大家族經過一夜的議事之後,各司其職,黃家荊氏負責中原及西域的所有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士,即日起開始入記參賽人士名冊,並安排參賽人士的入住情況。青家高氏負責武林大會的場地安排,包括各路人物落座的詳細位置。赤家屈姓負責保證在大會召開前的風平浪靜,剔除一切擾亂武林大會的因素,紫家項氏則負責擬寫書帖並協助其他世族。

逝川走後,亓蓁便離開一醉樓召集屈家弟子,本來她也是打算做這個,在樓下碰到逝川是個意外。

城東三十人、城南五十人、城北二十人,同時城樓附近五十十餘人,剩餘幾百人交與屈桓安排。過後,亓蓁又到郊外喚出屈家影衛,哨聲一響,幾十個蒙麵黑衣人從天而降,悄無聲息,如夜間鬼魅。

為首的單膝跪地,餘下所有影衛均單膝跪地,亓蓁轉過身,眼睛裏是如同看死物一般的寒冷,聲音格外冰冷,如嚴冬冰雪,帶著肅殺,像是從千萬屍體的修羅地獄裏走出來一般,“淩鋼、淩厲負責城南,爍易、流光負責城北,城樓交給火燎,其餘所有人由寒鴉帶領留在城東,聽我號令。”

命令下達完,那批影衛瞬間消失在原野,沒有一絲聲響,空****的原野中隻留下亓蓁一人,仿佛那批黑衣人從未出現過。

年僅十九歲就能接掌屈家影衛,亓蓁的修羅麵孔,也隻有這些影衛曾見識過。

這些影衛各個能以一抵百,光靠在明麵上的屈家子弟維護安寧,她不放心。屈家影衛,由她親手挑選並加以訓練,用來同手中劍一樣,暗中由他們看著,會省下不少麻煩。

距離武林大會還有十二天,荊家一大早就派了兩名弟子到城樓張貼告示,告示剛貼上,便有一大群人圍觀,特殊時期,啻陵城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引得一大批人的注目。

九章恰好領著弟兄們路過,見人潮擁擠,讓一個屬下前去打探,不一會兒,那個下屬回來稟報:“老大,是武林大會的告示,說是準備參加武林大會的都要先去報名,已經有很多人去了,老大,咱去不去?”

“廢話。”其中一個人打斷他的話,道:“咱老大來啻陵城是幹嘛的,不正是要參加武林大會麽?等老大答打贏了,看誰還敢小瞧我們!”

“趙尋,告示上可曾說報名地點在哪兒?”九章問。

“就在一醉樓對麵,老大是不是要去報名?”趙尋多嘴問了一句。

“笨蛋!”剛才那人又衝了一句:“老大如果不去,問報名地點幹什麽!”

趙尋嘟囔一句:“我不過是問了一下而已,又沒什麽意思……”

“你說什麽?”那人作勢就要抬起手。

趙尋趕緊捂住頭,道:“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說!”

九章打斷兩人的對話,揮揮手道:“好了,李克!既然開始報名了,那我們現在就去報個名吧,也好早做準備。”

“是,老大!”李克應下的同時用眼神狠狠警示了趙尋一下,嚇得趙尋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李克哈哈大笑起來。

一隊人熙熙攘攘地走了。

高雲從人群中走出,盯著九章等人遠去,九章手下那幫弟兄極度興奮,摩拳擦掌,誓要在此次武林大會上一展所學。高雲笑了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既然是武林大會,怎麽能少得了一些樂趣呢。

夜晚,啻陵城進入另一種天地,彩燈高懸、錦緞飄舞,這正是紅葉院和天香樓的夜生活,穿紅配綠的姑娘們退去白天的慵懶,擦著厚厚脂粉,藕臂酥胸在透明的紗衣中若隱若現,嬌嫩的聲音不禁讓人失了心神,亂了心智,凡是從紅葉院和天香樓路過的男子無一不駐足,無一不被吸引,身心**漾,在姑娘們的牽引下進了屋,不知今時是何日。

高雲剛在天香樓門口站定,就有嘴唇如血的老鴇扭著腰肢飄過來,“哎呦……這不是高公子嘛……怎麽才來呀,燕兒姑娘可等您好久了!”邊說身體邊往高雲身上蹭蹭,正說著,身著玫紅紗衣的燕兒風情萬種地從樓裏走出,一顰一笑風情萬種,不盈一握的腰肢水一樣的柔軟,幾乎在捏著嗓子道:“高公子……”那酥骨的聲音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老鴇見燕兒來了,就又堆著滿臉笑去招呼其他客人。

燕兒叫了幾聲‘高公子’都沒得到應答,她的聲音軟了下來,受傷地道:“高公子怎麽不理人家……難不成是厭倦了燕兒……”說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要流下來。

高雲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臉上忽然掛上笑,隻是眼裏沒有一點兒溫存,他撫摸著燕兒的一縷青絲,在鼻翼下嗅了嗅,讚不絕口:“我的燕兒還是這麽香啊……”

燕兒被逗得‘咯咯’直笑,粉捶不帶任何力道地打在高雲的胸口上,“哎呀高公子……你好壞……”高雲順勢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唇邊曖昧地親了親,燕兒羞的低下頭,將頭靠在高雲的胸膛,整個身體幾乎都貼了上去。

“燕兒曾說,肯為我上刀山下火海,這句話可還當真。”

燕兒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把臉埋進他的脖頸,嬌笑一聲,吹著氣道:“自然當真,不知……公子想要奴家幹什麽……”

高雲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還沒溫存夠,高雲就把燕兒推給身後的人,道:“既然是這樣,那你今晚就好好伺候這位爺吧。”

燕兒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另一個人抱住,那人顯然沒有什麽經驗,手下力道重了,燕兒吃痛的呼出聲,無奈身體還是被牢牢抱住。她淚眼婆娑地看著高雲,這次是真的要哭出來,然而,高雲不再看她,隻對抱住燕兒的人道:“趙尋兄弟,今天她就交給你了,好好玩,放肆地玩,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什麽!”燕兒不敢置信。

剛剛出來時她就看到高雲身後一直低著頭的人,她以為那隻是他的奴仆,每次來他都會帶一個下人過來,怎麽會,怎麽會……

抱住燕兒的人正是九章的屬下趙尋,白天跟隨老大報了名之後,高雲就派人找到了他,說是要帶他去一個好地方,他知道高雲是四大世族之一,如何能看上他這個小人物卻是不得而知。雖有疑惑,可高雲此人他得罪不起,於是就跟著來了,誰知高雲要帶他來的地方是這裏。

趙尋是個粗人,哪裏經曆過這種場合,又驚又喜又怕……想走舍不得,想留下又不知眼睛和手腳該往哪裏放。

高雲見他不安的模樣哈哈大笑,安慰道:“趙兄弟,放開膽子玩!等你多來幾次就好了!”說完看也不看淚眼朦朧的燕兒一眼,大步往那邊的紅葉院去,走到招呼客人的老鴇身邊時,從腰間掏出一個錢袋給老鴇,老鴇打開錢袋,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然後朝燕兒和趙尋這邊看了看,聽著高雲的叮囑,不住地點點頭。

望著高雲毫不留戀離去的背影,燕兒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無奈身體被禁錮著,無法衝過去。

她雖身陷汙泥,可也知道一身不侍二夫的道理,無奈命運弄人,她隻能屈服。可自從高雲來天香樓點了她之後,每次來都會要她作陪,還送她很多金銀珠寶,有了高雲的名頭,別的客人都不敢點她作陪。她以為自己命中的貴人到了,也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人,不求做妻做妾,隻要他每次來的時候都能陪著她就行,她也願意為了他守身如玉。

可今日……他竟然把她隨隨便便就送給了別人,轉身如此無情,原來,她在他的眼裏,不過和其他的妓女一樣……是個任何人都能**的人罷了。

淚已流幹,他無情,她也沒為其流淚的必要了,將眼角最後一滴淚擦去,她重新戴上嬌笑,手指輕巧劃過趙尋的臉頰,指尖劃過之處引起陣陣顫栗,柔聲細語地說:“趙爺……別著急嘛……您先放開奴家……我們到屋裏再玩……哎呀您弄疼奴家了……”

不同於城內繁華,城郊原野一派安靜祥和,城內城外,雖隻有一牆之隔,卻千差萬別。

悠揚的笛聲響起,打破這番寧靜,有了笛聲,周圍更顯空寂。

那靜夜的笛聲,卻是來自敞開的心扉,悠揚飄**,綿延回響,縈繞著無限的遐思與無奈,緩緩地回升。笛聲中夾雜著求而不得與無能為力的思緒,添了些淡淡的哀愁,又有誰人能解心中事的煩悶,悠揚頓挫,又百轉千回,真可謂:誰向深夜吹玉笛,傷心莫聽**。

忽然,另一陣笛聲打散了這抹哀愁,活潑而富有情趣,反複回旋,優美的旋律層層下落,而且速度層次加快,有‘唱晚’之趣。

“世間竟有如此樂音!”金宵驚歎,望向樂音來源處,隻見一丈之外的高樹上立一白衣人,月光下欣長的身影傲然於世。欣喜之餘複又執起玉笛,與這突如其來的‘笛聲’相和。

一曲作罷,金宵高聲問:“閣下可願近身一見!”他沒有武功,無法用內力將聲音傳出,隻這城郊的深夜幽靜異常,曲聲停止,更是靜謐,故金宵的聲音驟然凸顯。

“金公子好雅興,在下隻是來附庸風雅一番。”話剛落地,白衣人飄然而至。

金宵認出了他,“是你。”那日,在茶館馬廄旁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在下逝川。”茶館外雖沒正式照麵,隻是一瞥,兩人卻已經對彼此有了印象。

金宵見他指尖夾著一支碧草,冬日還能見到如此翠綠草葉,不知是何種植物,想來那‘笛聲’便是從中發出,更覺新奇:“剝條盤作銀環祥,卷葉吹為玉笛聲,今日金宵有幸見識到先人風骨。”

“拙技而已,獻醜了。”逝川難得謙虛,道:“隻是金公子人中龍鳳,難道也有排悶不解,求而不得之事?”

知他聽出了自己曲中之意,金宵笑笑道:“世間之事哪能盡如人意,就算是當今天子隻怕也有求而不得之人,無可奈何之事吧。”語氣中有難以掩飾的無奈,逝川聳聳肩,不可置否。

“可我一直相信,事在人為。”隨後他堅定說道。

“事在人為……”金宵沉吟片刻,慨然道:“逝川兄好胸懷!”難得碰上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金宵不免顯出真性情,他提議:“這株花樹下,我埋藏了兩壇好酒,不如今日痛飲一番如何!”

逝川爽朗道:“卻之不恭。”這個中原成語,他用得極其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