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淑珍未婚先孕的消息不脛而走， 在整個孟坳村私底下傳的風風雨雨，隻是誰都沒有拿到麵上來說，這件事自然也傳到了孟稼祥的耳裏，氣他的幾次昏闕，差點斷氣，但是他再也不反對周向北和淑珍的婚事了。周向北和孟淑珍的婚禮在倉促中完成，一切禮節從簡。

夏日天空的太陽似乎熱別使勁，照的定祥塬的黃土地隻泛白，照的孟坳村的每一家小院都泛光，在周向北結婚這天，周向北家的小院裏最熱鬧。鄉親們不用請，都擁來幫忙了。女人們負責幫廚，忙活廚房裏的大小事情，切菜，煮肉，合麵洗刷碗碟……男人們負責借桌借椅，栽樁搭棚。平素裏，鄉親們之間雖然接觸往來不多，但是不管村裏誰家遇到婚喪嫁娶的事，不用招攬，鄉親們哪怕撂下自家的活都來幫忙。孟坳村的人情風味一直在定祥塬搖著鈴。

周向北臉上泛著紅光，身上披著紅，行為拘拘束束，站在院畔上手裏拿著紙煙迎賓，他把手裏的煙遞給到來的親戚手裏，羞澀的不知道說什麽好，親戚客氣說“兵娃子一下長大了”。周向北把親戚都請到窯裏就坐後，迎親的時間到了，他換上了藍色的中山裝，把借來的禮帽呆在頭上，被打扮成一個新郎的裝束，立馬顯得精神起來。

隨著一串禮炮聲緩緩向院畔上鋪來，孟淑珍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輛半成新的“飛鴿”自行車上，新郎推著車，新娘身上穿著紅衣衫，下邊是青緞子長褲，腳上穿著新的紅緞子繡花鞋子，頭上蓋著紅頂頭，院子裏的吹鼓手見新娘進了院畔拚命的吹，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院畔上圍滿了看新娘的人，屬相相克的小孩子被母親捂住眼睛怕衝了喜，小孩子亂跳亂蹦。新娘被新郎抱進新房，小孩子都圍攏上去，跟新娘要喜糖吃，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孟淑珍羞得紅著臉龐，把喜糖一個一個的往小孩子的手裏塞。

村長是婚禮上的總管，他高亢的聲音出現在院子裏的每個角落“大人娃娃都讓一讓，良辰吉時到了，讓新人出來準備拜天地了”。圍擁的人散開了，新郎牽著新娘走出窯洞，來到一個紅布蓋著的八仙桌前來，王氏已經坐在了桌前，她聽了婦女們遞的悄悄話坐直一點，故意作出正襟危坐的樣子，神經繃的有些緊，顯得有些滑稽，惹得旁邊看熱鬧的人一陣哄笑。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拜完天地，吃麵，新人敬酒，按照村裏流行下來的古老的結婚禮儀婚禮進行的很順利。

按照村裏的習俗，結婚當天晚上應該還要鬧新房。月亮高過小院裏核桃樹的樹梢了，除了周同亭在天沒黑實前過來看看還有啥事沒辦妥當，轉了一圈看看沒有落下的事就走了，院子裏就聽不見其他什麽響動了。王氏覺得太安靜了，估計不會有人來了，招呼一聲就去睡了。此時隻有新房裏還有些動靜，淑珍的婚房裏點了兩盞煤油燈，燈芯都挑得有一指長，火焰旺盛，窯洞裏格外亮堂。兩盞煤油燈的燈焰交錯跳動著。婚房裏的布置很簡單，正對炕頭擺放了一張棗紅色的桌子，桌子有些陳舊，是王氏出嫁時娘家陪的嫁妝，有些年頭了，桌子掉過的漆重新被上了顏色，隻是新上的顏色跟原來有些差異，這些顏色像給桌子上了補丁，讓其顯得更陳舊。桌上擺放了一麵圓鏡，一把梳子和兩個香皂盒子，都是紅色的，上麵貼了大大的喜字，桌子旁邊的小板凳上放了洗臉盆，它們投影窯牆上的巨影隨著燈焰的跳動一閃一閃的，讓人心煩。淑珍坐在炕上，用笤帚掃了掃炕，把炕圪嶗疊放整齊的大紅被子鋪開。淑珍吹了昏黃的煤油燈，脫完衣服鑽進了被窩，周向北坐在炕沿上抽完一支煙，跳下炕把門反鎖上，進了被窩，輕車熟路的摸起來，淑珍哎呀一聲“懷孩子了”。“才兩個月，不礙事，今晚新婚……”說著嘻嘻哈哈的動起來。淑珍在周向北身上掐了一下，閉上了眼睛，很快兩個人都在輕飄飄的世界裏睡著了。

淑珍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走起路來更加滑稽，我經常爬在她家門沿上偷偷看淑珍在窯洞裏扭來扭曲的走路，好笑得很，她問我“笑啥”。

我說“你胖了”。

她說“等你弟弟出來了，我就會瘦回來了”。

淑珍生的時候是在正月裏，那幾天母親比自己生孩子還緊張，一次一次的往淑珍的窯洞裏跑，看看情況不對就得馬上接生。母親接過生，有經驗，所以給淑珍接生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她的肩上了。

那天早晨母親把我從被窩裏往出拽，我即怕冷又賴床，正再跟母親對峙著，周向北就上氣不接下氣的竄進屋裏跟母親說“嫂子，我媳婦要生了”。母親趕腳就出了門。

我一聽淑珍要生了，麻溜的起了床趕母親去了。我不敢靠近窯門，就靠在核桃樹上看著大人進進出出，慌慌張張的樣子也有些好笑。王氏把一盆盆清水端進窯裏，又把一盆盆血水端出來潑到院畔上。窯炕上沿著炕沿用床單當了一個屏障，我伸伸脖子啥都看不見，隻聽見淑珍在窯裏歇斯底裏的叫，母親在一旁給淑珍加油打氣。淑珍叫了一個鍾頭後，突然不叫了，變成了一個小孩哇哇的哭聲。母親說“生了生了，快遞個剪刀，把肚臍帶剪了”。王氏趔趔趄趄的把手裏的盆都扔了。我站在樹下麵拍著腿笑。

淑珍坐月子期間，王氏鞍前馬後的伺候，剛出生的嬰兒眼睛還沒有睜開，五官也沒有舒展開，包的嚴嚴實實的，淑珍守在身邊，嬰兒偶爾動一下，王氏高興地一邊看一邊笑，淑珍一邊笑一邊說“真醜”。周向北下地幹活了，每一個小時就要回來看看淑珍和孩子，一看就坐著很難動屁股了，淑珍說“有啥好看的，長得像狗一樣醜”。

周向北說“你小時候也是這樣”。

“你見過啊？”淑珍不服氣的咬咬嘴唇。

周向北笑而不語，看著熟睡的嬰兒不舍得用手去碰。但他更多把目光停留在淑珍身上，生完孩子的淑珍身子虛弱，像林黛玉一樣惹人憐，她的容光又像春天的桃花一樣，煥發奪彩，像隔著紙的一團火，讓周向北心動不已。但這種心動還沒有持續過坐月子的時間就悄然而止了。

孟淑珍還沒有坐滿月子，噩耗就傳來了，讓她惹人憐的身子骨真的惹人憐了。孟以華的遺體抬回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孟淑珍是晚上才聽到傳話。孟淑珍像觸電一樣抽搐過去，王氏用手掐住人中，好一會才醒過來。她神智兮兮的要馬上回娘家，王氏攔不住，周向北就陪孟淑珍連夜去了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