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原汁原味的柴火飯菜,味道夠正。馬超抹著嘴,拍拍肚皮讚道:“好吃,好吃。”賀桑和湘語看著孩子,露出會心的微笑。吃過飯,賀桑帶著馬超到山裏去追野兔,尋麻雀蛋玩。湘語立起畫架,仔細構圖,把山頂上馬峰村的田園村落盡收筆底。

下午,等湘語畫完,賀桑幫忙把畫框收拾到後備箱裏,招呼馬超上車。馬超戀戀不舍,覺得牛還沒騎夠呢。

一天的出遊,好似是世外桃源般的快活。車子駛進城區,街道上熱鬧起來,路邊燒烤攤、雜貨攤、二手書攤陸續擺了出來……韶潭縣政府這幾年的招商引資,讓城裏的基建如火如荼,運輸渣土出城的貨車到了下午五點以後,紛紛出動。不寬的公路上,公共汽車、貨運車、私家車、三輪車、摩托車,穿梭往來……小小的縣城,被攪了個底朝天,空氣中彌漫著灰塵的氣息。

遠處的韶潭縣商業大樓的主體已經快要完成,外牆的裝飾好像是給房子由上而下脫掉一件外套,腳手架層層去掉,最上麵幾層的瓷磚貼了上去,頓時奪人眼球--這是韶潭縣第一幢帶電梯的地標性高樓。

車子越來越靠近城中心,湘語的眉頭漸漸鎖緊。

賀桑在反光鏡裏,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一時找不到詞來安慰,他變得嚴肅起來,臉上的線條不知不覺中有些硬朗了。

賀桑不想和湘語分開,將車子繞到江堤上,停在離家最近的一個碼頭邊--再前行右拐步行十分鍾左右,就是化工大院了。

江堤上鋪就的是一條沙石路,行人稀少,隻有幾輛貨車在碼頭上運沙子。路左的湘江,江水澄澈,夕陽的餘暉將江麵照得波光粼粼,幾艘船在江上慢悠悠地滑行。遠處幾艘挖沙船還在工作,發出轟隆轟的聲音。

“江水變淺了。下周末,我帶你們來這江邊上撿石頭尋寶,怎麽樣?”賀桑打破車子裏的沉默。

“尋寶?尋什麽寶?”馬超從後座站起來,把腦袋塞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中間。

“每年十一、二月份,湘江就到了枯水季節。從上遊飄過來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寶貝,有時候擱淺在岸邊的沙灘上、石頭堆裏了。去年聽說有人還在石堆裏撿了一些古錢呢。”賀桑摸著馬超的頭說。

“哇,那我要來尋寶。”馬超側著臉,用手搖著湘語的手,央求道。

湘語看著馬超,猶豫了幾秒,點頭答應了。

湘語下車,賀桑繞到車後,拿出湘語的畫架,幫她在背上背好。馬超從車子裏溜出來,發現不對勁,又一頭紮進車裏,撅著的半截屁股高高地翹起,露在車子外麵。他東找西找,把玩具遙控飛機和走馬峰山上摘的一袋鬆果拿在手上,爬了出來。湘語和賀桑微笑地看著他。

湘語帶著兒子馬超,走在沙石路上回家去。賀桑站在車邊,一直目送著她們娘倆右拐,湘語頻頻回頭揮手。賀桑固執地站著不動,看著她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右拐再也看不到她們的身影,他才鑽進汽車,掉頭走另外一條路,繞了個圈去將車子歸還給朋友,再踏著暮色步行回家。

湘語走進院子,各家各戶的廚房裏正亮著燈,空氣中飄著油炸魚、臭豆腐、蔥煎蛋等各式香味。走入樓梯間,湘語心砰砰跳,提心吊膽,生怕遇到一樓的張老太太。幸好這時正是備晚餐的時候,張老太太家的鐵門緊閉著。

晚上,勞累了一天的湘語和馬超都早早地睡下。湘語感到身體疲乏,腦袋卻像上了發條的鬧鍾,轉個不停歇:賀桑會離婚,和自己在一起嗎?可是,如果離婚的話,汪老師又怎麽辦?我該如何做人?枕頭上輾轉反側,一時想要掌控命運,轉身主動離開賀桑;一時又覺得自己離開賀桑就會活不下去……

歎夜太漫長。深秋的月色在後半夜更明,月亮在窗格上慢慢爬上她家的陽台,悄悄挪移到客廳,最後無聲撤離,整個屋子都被黑暗包裹著。湘語在**烙了幾十張餅子,把羊數丟無數隻……大腦和身子都雙重疲憊,才淺淺睡去。

白天湘語上班去得早。下午,家長有些來得早,有些來得遲,湘語下班也就沒個準。周四傍晚,湘語等到最後一個孩子離園,已經六點了。疲憊地回到化工大院,她看到賀桑、汪老師正和一樓的張老太太在院子裏聊天。湘語笑笑,像做賊一樣趕緊走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周六,淅淅瀝瀝下了一天雨。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打落葉,更添蕭瑟。湘語在家裏忙著把冬衣找出來,把夏天的衣服整理著分門別類放入收納箱。馬超不時問:“媽媽,明天天氣會好嗎?我想去江邊尋寶。”

“不知道,天氣預報明天還是雨。”湘語說。

“唉,真無聊……”馬超歎口氣,縮回臥室裏去了。

周日的時候,果然又是一天雨。湘語早飯後打著傘去菜場買了菜,回家把畫筆丟在一邊。她站在陽台上,不時看看院子,不時望著天地間茫茫的雨幕,不時又拿眼睛瞥著賀桑家的陽台。

雨水濺起的水珠,落在了路人的褲腿上。湘語盯著院子裏雨傘下的雙腳。即算是雨傘擋住了大半個身子,她覺得自己一定能根據走路的姿勢和腳上的鞋子,判斷出是不是賀桑。

雨天漫長,周末的雨天更甚。嚐過和賀桑在一起的滋味,現在突然沒有賀桑的周末尤其難捱。湘語百無聊賴,查看電話裏的來電顯示,發現有賀桑的未接來電。

“超,媽媽剛才去買菜,家裏電話響你怎麽不接?”湘語問房間裏玩電腦遊戲的馬超。

“嗯。電話響了一會,我去接的時候就沒響了。”馬超說。

湘語幾次拿起話筒,要把電話回撥過去,又怕賀桑不方便。她返回房間,正拿起畫筆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她迫不及待拿起話筒。因為太激動,手直發抖。

“你去哪兒了?我一大早特意去樓下吃早餐,為的是方便給你打電話。誰知道電話沒有人接。”

“我那會兒正在菜場買菜。雨太大,我鞋子褲子都打濕了。”湘語聽到賀桑的聲音,魂頓時就安了下來,絮絮叨叨地說。

“笨蛋。不會雨小點再去呀,把濕褲子換了嗎?襪子濕了腳容易受涼,煮點薑水喝,再泡泡熱水腳散散寒。別感冒了。”賀桑婆婆媽媽不厭其煩地叮囑她。

“嗯。知道啦。”湘語的天空,頓時陽光燦爛。

“中飯別做了,你陪著兒子把作業做完,十一點帶著他來琴島。”賀桑說。

“好。”湘語撒嬌說,“親愛的,我想桑大寶啦。”

“嗯,我知道啦。我不是大寶,是老寶呢。”賀桑笑著說。

“就是大寶,大寶。”湘語發嗲。

賀桑的心裏甜似蜜:“好,你們一會兒按時來,記得穿不透水的鞋子來,雨大就打個車。”

湘語和馬超出門的時候,雨住了,馬路上渣土的灰塵被雨水衝洗了不少。琴島一樓的大廳中間,布局做了一些變化。原來中間的一架三角鋼琴,被移到了西北牆角。空出的中間的位置,十來台電腦擺成了一個圓,有些顧客在電腦上玩遊戲,上網看電影……

賀桑告訴湘語:“鋼琴這種高雅的音樂,在韶潭縣這種小縣城裏,是屬於陽春白雪,曲高和寡。按照老板的意思,我幫他進了幾十台電腦。他說在沿海發達地區,很多網吧生意都很火爆,琴島裏有電腦上網,可以吸引顧客的。”賀桑在包廂裏,已經點好了娘兒倆愛吃的菜,兩人侃侃而談。

馬超吃好了,放下筷子,到樓下去玩電腦遊戲了。家裏的電腦沒上網,隻有掃地雷,紙牌等遊戲。玩多了,已經玩膩了。服務員幫馬超打開了網上小遊戲,他選了一個寵物連連看,玩得津津有味。

服務員把殘羹冷炙端走,服務員一邊立著,等賀桑點茶。賀桑要的是一杯君山銀針,湘語點了一杯“隨便”。賀桑叮囑服務員給她來一杯鮮榨的果汁。

“湘語用玻璃杯。”賀桑叮囑道。

“好的,我們知道的。”店裏的櫃台上,有兩套茶具是他倆的專用。

“賀總,您喝茶愛湯色比較濃的,這君山銀針的味道偏淡,不知道您是否合意?”服務員端上茶,解釋道。賀桑說:“口味有時候也可以變嘛。你看這銀針,在開水裏翻滾漂浮上來,一順兒朝上的嫩芽尖,多漂亮。”

“賀總是品茶高手。我班門弄斧了,您慢用。”服務員恭維著,朝賀桑和湘語點頭微笑,彎著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