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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桑揣度不出她的心思,不免慌張。

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馬超的呼喊:“媽媽,媽媽一一湘語驚慌失措,擦掉眼淚,走到窗前,看到馬超放學歸來,和院子裏的一個同伴站在球台前,朝她喊話:我想在樓下打會兒球再回來,您幫我送個球拍下來。”馬超說。

“好。”湘語清了清嗓子答應。她雖然情緒和身體都很難受,還是習慣對兒子有求必應。

她轉身找球拍。賀桑提醒她洗洗臉再下樓,鄭重地說:“我不是玩弄感情的。我知道我這樣說不合適,但請你相信我。”

湘語抬起睫毛,眼睛裏升騰起一股希望的焰火,旋即又黯淡下去。賀桑用手拍了拍湘語的後背,轉身走出門。

湘語給兒子送完球拍,回家慌慌張張將沙發整理好。她好像過敏,又好像做賊心虛,將風扇調到最高檔,並將沙發認真擦拭兩遍,以清除屋子裏曖昧的氣息。她砰砰跳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不一會兒,兒子滿頭大汗回來了。

晚飯後,湘語坐立不安。一會兒到窗前看著院子裏的廣場舞,目光搜尋著賀桑的身影;一會兒又回到臥室--她的臥室與他們夫婦的主臥室正好隔一扇牆壁。她意識到牆那邊就是他和汪老師的愛巢,情緒跌入穀底--那個女人,才是他的合法的妻子!

他在幹什麽呢?他在幫她沏茶?穿那件白色的背心,躺臥在沙發上?良久,她的心思又繞回來。無數的問題成了水麵的葫蘆,強行按下這個,那個又冒了上來。她又莫名其妙跑到陽台上,希望他也能出現在陽台,哪怕一會兒也好!可是,他家牆壁上隻有不斷變換的電視機投射的光影。

“媽媽,作文我不會寫,您教我重寫吧。”馬超在臥房裏大喊。湘語魂不守舍,回到燈下。馬超語文試卷上的看圖寫話,畫的是六一兒童節,父母牽著小朋友的手在猴子山前看猴子。隻見兒子的考試作文裏寫著:昨天,兩個大人帶著一個小孩子在看猴子。

老師在“兩個大人”這裏打了個紅叉,在旁邊寫著“是爸爸媽媽,要仔細看圖,用心觀察。”

湘語耐心地指著圖說:“你看,六一兒童節來了,爸爸媽媽帶小朋友來到了動物園……”馬超打斷說:“您怎麽能肯定兩個大人就一定是小朋友的爸爸媽媽呢?”

湘語心裏咯噔了一下,低聲訓斥著馬超:“胡說,他們牽手在一起,當然是爸爸媽媽了。”“我可從來沒看過你和爸爸牽過手,爸爸也從來沒陪我過六一兒童節。”馬超不高興地辯駁,天真地說,“那我寫‘賀伯伯和媽媽帶我一起去公園,行嗎?’”

“不行。”湘語麵紅耳赤,立即搖頭,說:“這樣吧,媽媽念一句,你寫一句。”

湘語實在不想兒子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隻好隨口編了個故事,讓馬超照著寫。草草完成作文,安排他上床,她回到衛生間清理。

馬超雖然是三年級的學生,衣服、襪子亂丟在衛生間。有輕度潔癖的湘語,生怕他洗不幹淨,連襪子、小短褲的清洗也全包了。忙完之後,她到陽台上晾曬,不由自主地將目光又投向另一邊。

賀桑家的主臥室亮起了橘色的床頭燈。湘語的心一陣陣痛,乏力的感覺又泛了上來。

躺在**,閉上眼睛,湘語怎麽也無法入睡。牆那邊正發生著怎樣的故事?他會枕著她睡嗎?她會不會在他的身上聞出自己的味道來?他真的喜歡我嗎?今天下午其實不該發生的……各種混亂讓她的腦袋精疲力竭。

翻一個身,她又回想這些年的婚姻生活。馬M在廣東是什麽情況?電話裏那個女人是誰?他萬一知道了她和賀桑的關係,會怎樣呢?還是主動離婚吧,和馬M的日子在一起太折磨人了。實在不行,就一個人帶著兒子過吧……

夏天的夜晚,風扇吹出的風是熱的。十二點過後,院子裏的路燈自動熄了。窗外沒有星星的夜色裏,是染了墨的布。

不知道想到幾點,她迷迷糊糊睡去。靈魂無法安靜,夢一個接一個來了:一會兒是馬M的手變成了鋒利的劍,刺向了自己;一會兒又是賀桑帶著她去了德國,卻把她一個人留在德國,她眼睜睜看著他獨自走向機場,大聲喊叫,警察卻把她架走了……

第二天早上,她的腦袋沉甸甸的。清早起來,她忍不住又朝陽台上看去,希冀能看到他的身影。哪怕是一眼,她也覺得滿足了。可是,陽台那邊沉浸在清晨的酣睡裏,死一般寂靜。

“我是瘋了。”湘語捶了捶腦袋,自言自語,“我中邪了!”她和兒子一起吃過早餐,拿著挎包出門去。她希望撞見他,卻又害怕見到他。噔噔噔下樓之後,她鬆了口氣,卻又若有所失,接著,她對自己的患得患失感到不滿,強迫自己什麽也別想,牽著兒子的手朝院外走去。

過了幾天,她在韶潭縣縣城汽車站,接到了母親捎過來的低保戶證明,心裏犯難了:把材料交到賀桑家嗎?她沒有勇氣,尤其怕見到汪老師!她是幫過自己的,想到這點,她心裏就發虛。難道那個病懨懨的女人什麽都知道了?即使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終究是一個不光彩的“賊”。想到這裏,她受著良心的譴責,更加不安了。

還是去他單位找他吧!幼兒園的工作一個蘿卜一個坑,工作日請假諸多不便,更況她之前才為了照顧母親住院,已經休過半個月的假,才恢複上班沒幾天!她真正左右為難。但不管怎樣,與到他家和汪老師麵對麵相比,後者還是要容易很多。

這天中午,她趁海霞吃完飯,悄悄地走過去請求海霞幫忙替班。

“你中午外出幹什麽?你們家男人回來了,又要戰地送‘搞’?”海霞對於上次湘語被挨打卻乖乖回家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不由得心直口快嘲笑一番,出出惡氣。

“好了啦,”湘語央求海霞別嚷嚷,“我替我媽媽去民政局辦點事,就去就回。”海霞看湘語挺認真的,也就不大聲說了。她疑惑地看著湘語:“你在韶潭縣城不是舉目無親嗎?怎麽民政局有熟人呀!”

“我……我改天和你詳細說。”湘語羞得臉紅了,一邊在胸前做拜托的姿勢,一邊匆匆出園去。

園外,成片的荷塘翻著綠波,嬌豔的荷花亭亭玉立。湘語無心賞景,穿著白裙快行,一路飄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