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委屈

到她表演的節目結束,阿三的爸爸也沒有來。她不死心,下台後又掃視了一遍,還是沒有父親的身影。直到所有的節目結束,校園裏隻剩下一群孩子來來往往的朝教室裏搬著板凳,阿三才氣餒的垂下腦袋準備離開。

如今這情況早就在自己的預料中,不是嗎,又有什麽好憂傷的?隻要媽媽能聽見自己的歌聲,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

阿三長長的歎了口氣,便往丟下劉小二獨自往辦公室跑。她想快點見到媽媽,告訴她自己就是她滿天的小星星。可是,她找遍了整個學校,也沒見到母親的身影。

她不停地在這個小小的學校奔走,裏裏外外找了幾遍,仍是沒有找到她的媽媽。最後,她耷拉著腦袋,跑到了教學樓後邊的空地上,爬上那科開滿白玉蘭的大樹。而後,她將自己蜷曲在樹杈裏,把頭埋在膝蓋上,低低的抽泣。沒想到,如今竟連每年都不會缺席的母親,也不來學校看她表演了。她是不是已經被他們遺棄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不在意她,她尊敬的父親從不關心她,最愛她的媽媽也不來看她表演,最好的朋友劉小二也將離開她了。

她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她努力的想要做到最好,努力讓自己成為他們的驕傲。可是,她卻怎麽也的不到他們的關注。

她可以不用穿新衣服,不用買白網鞋;也可以不和孩子們玩,每天努力念書,放學做完作業後幫著家裏割豬草。但她不要所有人都不理她,她害怕孤獨,害怕在她努力做好一件事以後,沒有人陪她分享勝利的喜悅。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家裏沒人時,媽媽不放心她,把她關外小屋裏一樣,那種黑夜般漆黑寂靜的日子讓她害怕。

阿三哭著哭著,便累了,竟然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劉小二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沉浸在被父母擁著入眠的美夢裏。床是平時爸爸媽媽睡的那張冰粉樹做的大床,枕頭是媽媽繡的,上麵有兩條小魚兒的繡花枕頭。她窩在媽媽的懷裏睡午覺,爸爸躺在旁邊給她打著扇,微涼的風吹在身上特別舒服。

“阿三,阿三……”

劉小二久等不到阿三便四處尋她,聽說她的媽媽今天請假,沒來學校上班,想來她心裏怕是不好受了。阿三的父親從來都對她不管不顧的,唯有她的母親還將她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不僅父親缺席,母親也沒有來,她怕是要找個角落躲起來哭了。

從前她在學校遇到不開心的事情,總喜歡在放學後躲到教學樓後邊空地旁的白玉蘭樹上,待心情舒暢了才會下來。而此時,她的心裏必定不好受,於是他便急急地找到這裏來了。

在樹下轉了好幾圈,劉小二才看到蜷在樹杈上睡著了的阿三。她睡得很甜,睡著的時候異常安靜。兩片微厚的粉唇輕輕嘟起,唇角掛著兩個淺淺的梨渦。劉小二看她睡的這般香甜,有些不忍心叫醒她。看她這樣,或許還不知道她媽媽沒來看她演出吧。不然怎能睡得如此好,在睡夢中竟然都還掛著笑。

最後理智戰勝了情感。

劉小二爬上散發著花香味的白玉蘭樹,一隻手扶著樹幹,另一隻手搖著阿三。“醒醒,醒醒,別睡了阿三。”

睡夢中的阿三聽到有人在叫她,以為是媽媽在叫她起床了。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睡在了白玉蘭樹上,劉小二正搖著她的手臂,嘴唇一張一合正叫她起床。

劉小二見她睜眼,便開口道:“阿三,我們快回去吧。再不走就趕不上午飯了,回去還得挨罵。”說著便從樹上跳了下來,並伸出手臂扶著阿三下樹。

阿三沒問他怎麽找到自己的,回教室換上今早穿來的雨鞋,背上書包,提著換下的白網鞋便往家裏走。一路上沒有再說一個字,連到家的時候劉小二給她告別,她都沒有理會。

阿三神色懨懨的回到家,一進主屋,就看到爸爸媽媽坐在桌上吃飯。陳健聽到聲響,抬頭朝門口看了一眼,見是她回來了,沒有說話,隻回過頭去扒自己碗裏的飯。

阿三回到自己的小屋,將書包和鞋子放下,去廚房洗了手,就拿碗添飯上桌。爸爸媽媽似乎很高興,也沒有責怪她回來得晚了。

飯桌上無人說話,一片靜寂。

爸爸媽媽吃完飯出去了,隻留阿三一個人還在默默的吃著。待吃完碗裏的飯,她便收了碗筷,放進鍋裏洗了。隨後,回到自己屋裏,蹬了鞋子蒙著頭躺在**胡思亂想。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爸爸媽媽明明見她回來了,卻不理她,是不是他們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沒能給他們長臉,所以冷著她?還是真像奶奶說的,她是個沒用的賠錢貨,不能給陳家添香續火?

這樣在**翻來覆去的胡亂想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的上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完全睜不開了。在快要都快要睡著的時候,她掙紮著起床,拿起毛筆和宣紙,坐到外公為她釘的矮凳上練字。

把紙鋪在那張由鬆木做成的紅漆小木桌上,在墨盤裏倒了幾滴漆黑墨汁,便坐在小凳上習字。

外公常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凡事要做大事得人,必先要經曆一帆苦難,還要有堅強不屈的意誌力。記得外公常對她說,寫字可以靜心寧性,讓她多練字,磨磨性子。

不過,此時她心煩意亂,是無法寫好字的。可是,她需要找點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忘掉那些令人煩惱的事情。

外公和其他老人不同,他腦子裏沒有世俗的重男輕女觀念,他一生沒有兒子,卻從沒抱怨過,反而任勞任怨的把幾個女兒嬌寵著養大。待到有了孫輩,他最愛的也不是二女兒家的外孫,而是老大家這個外孫女。孫輩中也隻有她最得他的寵愛,事事都先緊著她。

當初為了讓她能繼續練字,特地到樹林裏砍了棵鬆樹,丟下地裏的農活;每周五下午從學校回來,便窩在屋後堆柴的偏屋裏打板子,釘桌麵,周日下午又回學校。這樣過了一個月才做好一套適合她練字的桌椅,後來又買了一罐紅漆,花了半天的時間上漆。

鎮上沒有專門練毛筆字的宣紙,外公又特地去縣城批發了好些練字的宣紙,三四瓶墨汁,足夠她用上兩三年了。又讓她隔上兩個月,便帶了最近寫的字過去讓他指點。

想起外公,阿三心裏暖暖的,對比家裏人對自己的態度,她頓時紅了眼圈。或許,這個世界上就隻有外公是真正在意她的人,其他的人不過當她是個可有可無的小玩意兒,想起了拿出來逗逗,沒想起便扔在一邊。

阿三不停地練著字,好像要把滿腔的不甘盡數揮灑在那一層薄薄的宣紙上。直到門外響起媽媽的喊叫,她才停了筆,收拾好東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