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吻定情
快逃。
這般溫言軟語,嬌憨之氣,又把逃跑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和平日裏那個淡然疏離,言語乖覺,不畏生死的姑娘大有迥異呢。
雲傷笑吟吟道:“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呢。”
終究有所惦記,月初旬小聲喃喃道:“那巨響……紫光……邪……”似是倦意十分。
那聲龍虎長嘯,震得她七竅出血,分秒瓦解威力呃呃的八音玄陣,紫芒透著幾分邪魅,定然不是他仙門派法力,如此威力,隻怕會折損修習者修為和本體。
雲傷眸底一凜,隻淺淺勸道:“既是累了,便小睡一會。”
既是他不願提,她便不問。
月初旬輕輕嗯了一聲,眉眼一皺,閉上了眼。
擺脫掉巫靈,停歇在一大峽穀處,月初旬仍未醒來。
後背衣衫早已血紅一片,赫然插著兩支銀製毒箭,閃著寒光,毒液早已浸入全身,若非她提前服了紫菩凝冰丹,怕是魂魄早已離體歸入地府。
雲傷驚出一身冷汗,又氣又急,又惱又悔,一雙閃著琉璃光芒的眼眸浸滿複雜,渡了大半靈力過去才化掉七分毒液,見她眉頭緊皺,呼吸漸穩,長臂一攬,把她緊緊鎖在懷中,憤憤道:“活該。”
破陣而出時,她探頭出去,恰巧望到鬼箭羽立於陣法上空,指尖冰箭青光灼灼,邪笑凜凜,她知已是躲避不及,這才笑言讓雲傷把她擱在後背,替他擋了一擋。
若非如此,二人又怎能逃脫?若非她一路假言裝睡,雲傷又豈能一路安心禦劍飛行而不停滯救她?
雖有仙力護體,終究發起了高燒,久久不退,迷糊惶惶中耳聽雲傷絮絮叨叨。
月初旬昏昏沉沉,眼睛一直睜不開,也便看不見雲傷神色,時而有一絲清醒,耳聽他聒噪不已,終究不耐,加之病痛傷痛纏身,昏迷中略是皺了一皺眉,便隱約聽到雲傷喚她。
茝兒……
他喚她茝兒。
月初旬迷糊中仍是生了惱意,奈何他將她鎖在懷中,無一分清醒之力,歎一聲:罷了。
這日,眸底終於有了幾分清亮,月初旬將頭從他懷中撐開,定定盯著他瞧,淡淡道:“我不是你的茝兒。”
雲傷一怔,嗤笑一聲,伸手探她額頭:“高熱早已退卻,這般胡話,莫不是在夢中與我置了氣?”
月初旬將頭扭開,眯眼瞧他,輕歎一聲,一手撐著他胸口,強自站了起來,道:“鬼作既是有心尋我,定然不會不讓相見,我們且去再西行看看,清姑娘怕是……”
冰川雪原,無日無月,不分晝夜,不知過了幾許,怎可再耽擱?
雲傷抿唇一笑,道:“好。”
卻並不起身。
月初旬走了兩步,隻覺有何不妥,手腕翻轉已是觸摸到背上斷箭,一臉訝然:“怎地還留了一支?”
另一支箭早已拔出,這支箭卻刺穿心脈,斷不能在她昏迷時拔出,心肺撕裂之疼,亦不能隨意拔出,這便隻是為她折斷了箭羽。
“留個紀念。”
雲傷一臉促狹的笑,仍是不起身。
月初旬猜到緣由,仍是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又走兩步,仍不見人跟來,扭轉頭瞧去,正瞧見他兩手撐了冰雪半彎了身子,踉蹌一下差點跌倒。
原是他抱著她一動不動,手腳早已麻木。
月初旬眨眨眼,真是不可多見的……窘態。
臉上微熱,也不去扶他,慢慢向前走去。
風乍起,雪花飛瀉,隨波三千裏,夢中月,伴雲行,也不過爾爾。
豈料,兩人剛禦劍行至不遠,耳聽嚶嚶哭聲,急急折轉了方向向南飛去。
鬼作既能拿自己四十個徒兒的魂魄煉化巫靈,難保不會煉化其他人,難保不會填補八音玄陣中折損的巫靈,連綿冰川,無邊無際,卻又葬送了多少魂魄?
雲傷極力控穩劍身,生怕不小心扯痛了月初旬心脈上箭傷,見她半倚在自己懷中,眉眼彎笑,額上卻布著密密麻麻晶瑩冷汗,心頭不由又是一陣抽搐。
是該怨他吧,趁她昏迷時他曾拿出千日鎖情玉珠輕歎,她定是聽到了,定是悄悄望到了,為免他擔心,這才強撐了身子,催他早日上路。
巫靈越來越多,三麵圍夾,一路向南低空禦行,不多時,竟是被逼到了一處斷崖。
斷崖千丈冰,光滑至極,對麵亦是一處斷崖,卻密布著無數山洞和冰窟,兩側斷崖間距足有數百丈寬,崖底白霧蒸騰,不斷翻滾而上。
禦劍行至對麵斷崖山洞已然是來不及,雲傷足下一凝,承痕攜著二人沿著冰壁飛下,眼瞧半壁處有一兩米寬凹處,收回仙劍,一躍而上,緊貼冰崖而立。
雲傷感知到已有巫靈沿壁而下,微一怔,忙斂了周身仙氣屏住呼吸,又為月初旬斂了氣息,卻見她雙眸微閉,冷汗涔涔,隱有倒吸涼氣之苦痛聲音嘶嘶發出,這才發覺緊緊抱著她後背的手心已是一片黏膩血紅,一直黏膩到了他心裏。
斷箭攪動心脈,鮮血汩汩而出。
許是被他抱的緊了,月初旬氣息急促,痛苦的想要翻一翻身,忽地發覺左耳處一雙溫熱的手悉悉索索摸索著什麽,心中一驚,不明所以,半是清醒的眯了眼睛,抬手阻攔道:“別看……醜……”
話未說完,自己倒是怔了一怔:與雲傷初見便被他瞧去了這醜陋疤痕,先前還曾故意不在他麵前縛了白紗,以期他認清自己並非是他的茝兒,如今,何時,竟是生了介懷之心?
雲傷卻不理會,一把嵌了她手腕禁錮在身後,張嘴扯下她麵上白紗,俯身對著她蒼白的唇狠狠覆了下去。
冰冰涼涼,溢著淡淡的香氣。
月初旬來不及反應,眼見他傾身而下,話未出口已被那唇生生堵了去,身子僵了一僵,眸底盡是無措和慌張。
……他竟然,吻她!
神誌清醒許多,月初旬心生惱羞,奈何身子被他緊緊禁錮,動彈不得,後頸被他一雙大手抵著,躲閃不得,一時竟沒了分寸,張口便咬。
雲傷躲也不躲,硬生生被她咬破了唇角,抵死纏綿的吻,深沉有力,輾轉反複,生澀卻又熾熱,輕易便掠奪掉了她的呼吸。
唇角溢著他身上獨有的蓮心甘澀酒香,伴著一絲血腥,漸漸侵蝕心魂。
這個吻纏綿持續了許久,久到月初旬手心攥出了一把汗,忽冷忽熱的凝聚為一柄冰箭,輕易便刺穿她的心肺,一滴滴熱血灑落在這茫茫冰川斷崖,又被風雪卷起,上下起伏,雲遮霧繞的不肯散去。
他的氣息……溫暖如絮,輕扯似棉,柔柔的鑽進她心裏,可他綿綿深情,是否,將她當做了那個雪淵茝兒?
影子……也罷……
是從何時她便貪戀了他的溫暖?
……便是那個月圓之夜吧,荒山清潭邊,他同她同岩共枕,緊握的手,溫暖如陽。
是從何時便有了異樣心動?
……便是翌日清晨,她以為迷山咒被解除,拔腿便跑,他從岩石後探出頭來,一手舉了長尾魚,笑吟吟的喚她,阿初。
既然躲不開,受了便是。
彼女已亡,她便是影子,又有何妨?抵不過亡魂,也罷了。
月初旬輕歎一聲:有情與無情,萬裏蒼穹,望斷天涯路,如此,便可以地老天荒了麽?
巫靈沒尋到任何氣息,熙攘著早已退去,雲傷卻仍舊不肯放開,雙手緩緩上移,在她後背摩挲不止。
笨拙的撬開她的唇,溫柔的侵入,舔舐著唇內方寸柔軟。
魂魄欲要離體而出,伴著唇齒間絲絲溫柔飄散而去,生澀的試探,笨拙的回應,月初旬抬手緊緊攥著他衣衫,心口忽地一陣絞痛,背上一涼,似是什麽東西被拔了出去,滴滴血,從心尖溢出。
神誌有了幾分清醒,冷汗滾滾而落,卻是體內斷箭已被拔出。
唇間漾著一抹甜腥,疼痛過於突然,她再次咬破了他的唇。
心被利箭穿透,此刻猛地被拔出,身心莫名有了一種空落無力,撕裂酸痛,焦灼難耐。月初旬痛的抽搐,試探掙脫開他的懷抱,想要蜷縮成一團,卻是無半分力氣。雲傷卻似是不滿足於此,想要探索的更多,更深入,溫柔舔舐漸漸變為滾燙而熱烈的吸允,攫取著她唇中芳香。
好似,這個吻……已等待百年。
大掌仙力灼灼,輕輕覆在傷口處,一股熱流緩緩從後背送進體內,漸漸淪陷,淪陷在這無限的溫柔中。
氣息平複,輕輕相擁,貼在這茫茫冰川斷崖,雪落無聲,風過無痕,記憶深處,似曾亦有一個男子,立於茫茫雪淵,攬她入懷,背影模糊不可捉摸。
“下雪了。”她有些訕訕。
雲傷一動不動,貪婪的汲取她發間微香,不舍放手,這一刻的安詳,這一刻的擁有,是真實存在的,不是那個久遠的夢,久遠到他僅僅隻是一個旁觀者。
“下雪了。”月初旬皺眉。
雲傷內心輕歎,明明是催促他趕緊尋了鬼作解救清半夏,卻隻雲淡風輕的論著冰雪。他又豈不知所剩時日無多,隻是她體內餘毒未清,高燒不退,傷口更不易拉扯,便想讓她多歇息半個時辰罷了,當下見她不折不休,無奈輕嗯了一聲,祭出承痕,抱著她躍上流水光華,朝對岸斷崖山洞飛去。
崖底濃霧翻滾,猶如棉絮浮雲,扯不斷,半空雪花輕舞,蹁躚若蝴蝶,惹人醉。
又是熟悉而陌生的感覺,月初旬將手從雲傷掌心抽離而出,眼神迷茫而散亂,伸手去接雪花潔白,入手即化,不由出神恍惚起來。
忽聽身邊人喚她:“旬兒?”
月初旬一怔,隨口應答:“嗯。”
未待緩過神來,承痕劍忽地一斜,將二人直直從仙劍上拋落,急急向崖底墜去。
法力頓失,毫無靈力,二人驚駭莫名。
風聲鶴唳,雲霧翻湧,雲傷身子朝下,為月初旬擋風遮霧,笑意布著幾分無奈和戚惶。
忽有悶哼之聲,月初旬抬眼望去,雲傷已是止不住的大口大口吐著鮮血,流了滿臉,崖底卻是布了機關,後背已中了數支箭矢,和鬼箭羽偷襲的那兩支一模一樣,青寒光芒,塗滿劇毒。
“與我一同死在此處,可願?”
“願。”不假思索,聲含悲慟。
“我又怎能……怎能連累了你。”又是一口鮮血湧出。雲傷極力忍耐,又有一支毒箭擊中他手臂,頓時血肉翻卷,血流如注,不忍直視。
月初旬緊緊抱著他,試圖將他翻轉在上,為他抵了這份苦難,卻見雲傷紋絲不動,氣惱之下,低頭伏上他手臂毒箭傷口處,一口一口向外為他吸出毒液。剛吸幾口,忽地被雲傷緊緊按住,眉宇間有了惱意:“方才才救好你,便又急著死麽?”
入手處,已是冰涼一片。
月初旬一怔,淚水簌簌而落,低頭埋在他胸前,啜泣起來。
今日這冰崖,便是二人葬身之地麽?唇齒間仍浸著他的血,他的酒香,他的溫柔,她突然不甘心起來。
腰間微有涼意,心中猛地一動,眼眸亮了一亮,抬頭笑望了他道:“我們都不要死。”
頓了一頓,笑吟吟道:“方才所說,可還算數?”
他說,再醜點就真的隻有我會要你了……
他不介意,她卻介意起來,心中不安,便不由想要再次確認。
雲傷淡淡一笑:“傻旬兒。”
月初旬一怔,用衣袖為他拭幹了血,低低道:“你,你喚我什麽?”
“旬兒,嚇壞了麽?”又是一聲悶哼。
月初旬躊躇:“茝兒姑娘對你一片癡心,為我負了她,我於心不忍……”
雲傷輕咳,急急辯解:“傻旬兒,她隻是一廂情願,我,我心中隻有你一個。”
月初旬抬手為他拭血,手臂一擺,火珥忽地從袖中滾落下來,哼唧兩聲,對她如此粗魯的行為極為不滿,再望到雲傷半身血跡,幽綠大眼閃著驚恐,一身黃毛忽地根根倒豎,對著他呲牙咧嘴。
……果真是靈獸。
月初旬一把將它塞進袖中,叱道:“膽小鬼,老實待著。”
火珥唧唧亂叫:罵我是膽小鬼,你這醜女人,笨女人。
又一支毒箭射中肩膀,雲傷忍耐不住,鮮血似瀉閘的洪水,噴湧而出。
月初旬再不耽擱,急急念了法決,念到一半,唇角忽地溢出血來,抬手,不動聲色的擦拭掉,忽見手中異芒大作,冰藍,赤紅,交相輝映,天空隱有裂紋。
雲傷眼色突地尖銳鋒利,手一抬,鷹爪直直朝月初旬脖頸抓去。
耳有風破長空之音,人未至,白芒閃過,一柄利劍直插雲傷胸口。
腰側一熱,已被人攔腰抱走,浮在半空,見她滿臉斑斑淚痕,滿手鮮血,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唯見背上傷口裂開染紅了衣衫,並無大礙,這才長舒一口氣,冷冷望著劍下雲傷。
雲傷一臉詫異,慢慢扭動身子,硬生生從劍中扯裂開來,嗖忽間已幻為鬼箭羽模樣,青寒麵孔,褶皺枯皮上閃著一顆米粒大小黑痣,邪獰叱道:“臭丫頭,竟被你識破了去。”
月初旬眉毛擰成一團,心驚未定。
初聲那句“旬兒”,她毫無防備,隨口應答了去,立馬跌進幻境,眼見二人墜落毫無反擊之力,心慌之下哪曾細細思索,他攔她吸允毒液,手指冰涼,她卻誤以為是他失血過多,直至後來又喚她“旬兒”,她才晃過神來。
當初與鬼箭羽一起並行禦劍在雲海,雲傷曾當著他麵喚她“旬兒”,故作親熱,不過是障眼法。
方才月初旬試探之下,早已勘破真假,於是立馬咬破唇,血祭蠱隱,這才讓幻境出了裂紋,使得幻境外的雲傷及時出手相救,至於蠱隱,乃是臨行前黑團子特意傳授她的破解巫族幻境之法,果真有用的很。
月初旬隻管擰了眉,並不作答,一雙眼睛有意無意的瞟過他手臂,想著方才慌亂之下伏在上麵吸了幾口毒血,眉宇更浸怒容。
雲傷似笑非笑:“她是我的阿初,你聲聲喚她旬兒,莫不是自露破綻麽?”
月初旬一怔,挑眉瞪他:“你能聽到我們說話?”
“當然能聽到。”鬼箭羽冷冷“哼”了一聲,跺一跺腳,瞬間已化為一股黑煙遁走離去。
雲傷嗤笑一聲,笑意甚濃。
“有何可笑?”月初旬冷了眉。
茝兒癡心負心之說,不過是她臨時胡謅,將“雲傷”一試。
“日後阿初同我隱居,便會多了一份消遣……”雲傷笑吟吟的將她望住。
月初旬扭轉頭,忽略掉前半句,淡淡道:“何消遣?”
“聽阿初編折子。”
月初旬唇角抽了一抽,忽地笑道:“帶了清姑娘,紅衣姑娘一起,甚是熱鬧。”
“不必。”雲傷一把握住她手,“阿初一人,足矣。”
對麵斷崖山洞內,二人剛落下劍來,蠱隱冰藍光芒一閃,隻覺一陣熱氣從漆黑洞內撲麵而來,花香幽幽,鳥鳴雀啼,皆是一愣。
二人行了多日,除卻鬼箭羽,何曾見過一絲生命之息?
凝神前行,步了百丈之距,漆黑黑的洞中忽聽一人緩緩道:“何人?”聲音暗啞,不辨男女。
等了半晌,卻又沒了聲音,月初旬又前行數步,見右側有一暗門,提步邁進,頓覺白芒灼眼,細瞧之下,隻見室內是一百丈穹頂溶洞,闊而不空:花紅草綠,楊柳低垂,溪水叮咚,鳥雀展翅,頑猴攀爬,景色直逼翠染江南。
中央一如湖中島,四周小溪叮叮,島上姹紫一片,卻是擺了一張巨大花床,**似是躺了一個人。
月初旬正欲上前瞧個究竟,忽聽那人又道:“你,朋友,外麵。”言語斷斷續續,不能連貫。回頭瞧去,哪有雲傷半個身影,當下急急跨出門去,見雲傷雙手環臂,正悠悠倚在洞壁,笑歎:“阿初怎地不等我?”
月初旬臉一熱,頭一低,被他挽著手進門去,正瞧見脖頸處蠱隱冰藍光芒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