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潮湧)
她和蕭莫的字都是小時候林清歡教給他們的,兩人從小一起練習,字跡如出一轍。隻是他的字,更多了幾份剛勁,少了幾絲柔媚。如果說這是一種專有字體,那她的字是雌性,蕭莫的字是雄性。
而這首詞,這是自己最喜歡的一首詞,因為她和蕭莫的名字是從這首詞裏用典。蕭莫也寫了同樣的內容,是不是說明……
沉寂一個假期的陰鬱緩緩溶解。
“咳咳。”季子宣在她背後用力咳嗽了一聲。
這就是她歸國之後說給徐峭的第一句話,一個語氣詞,言簡意賅。
徐峭回過頭不滿地瞪她一眼:“幹什麽啊,嚇我一跳。”
“別老扭扭捏捏的行不行,我胃口都被吊疼嗚哇……”
徐峭捂著她的嘴,閃到一處僻靜地。
“你說什麽啊?”她鬆開手,白她一眼。
“拜托你直接上吧!白癡都看得出來,上次你遇難,都是人家擔心你出去等你回來,不然你的小命早就丟了。”季子宣忽略了自己也在被劫持的人中。
徐峭一反常態,沒有口是心非地反駁,而是低下頭小聲嗚鳴:“或許,對他來說,隻是因為我是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吧,就像他姐姐一樣……”她想到這一整個假期的鬱鬱寡歡,心頭落寞。
“他讓你寫的檢查你寫了沒?”季子宣忽然問。
“沒有。”她隻顧著想禮物的事,反倒把檢查給忘了,結果禮物沒準備好,檢查也沒寫,難怪蕭莫不理她。
季子宣苦口婆心:“那就對啦,正是因為你們是青梅竹馬,這層關係才不容易捅破,你要主動一點嘛!”
徐峭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
季子宣眉飛色舞:“檢查不是還沒寫嗎?那你就把檢查寫成情書交給他。”
“呃……”徐峭嘴角抽搐,“這是什麽損招,我還是回去上課吧,你也快回去吧。”
季子宣無奈地望著她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把檢查寫成情書……什麽餿主意?
不過……倒是可以把情書夾在檢查裏……
她為自己的想法暗暗紅了臉,爬在課桌上,拿起紅色的本子,在上麵寫下兩句話:
回首向來蕭瑟處,
莫聽穿林打葉聲。
這兩句話連起來也像一句詩,寓意是蕭莫。
她望著寒春的午陽跨過斑駁的樹影,頭腦裏不自主地開始構思……情書,筆尖在紙麵上劃過,毫不經意寫下:
我第一次遇見你時……
……
人生若隻如初見。
當時隻道是尋常。
檢查很快就寫好了,情書卻一直修修改改,斷斷續續沒有完成。
忙碌混亂的一周倉促間結束。周六放假,徐峭作為班長,被叫去老師辦公室開會,直到學校裏的人陸陸續續走光,會才開完。
她跑回到教室裏,收拾書本雜物。他們三個還在等著自己一起回家呢。
她跑下樓去,遠遠望見B113教室已經空了,椅子倒掛在課桌上,宣告自己腳下的地麵已被細細清掃過。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淡淡的塵埃,還未被春天暖熱的日光照射進來,在小顆粒的懸浮中肆無忌憚地玩弄起丁達爾效應。
幸好,他們還在等著她。子宣不知去了哪裏,隻有蕭莫跟子楊兩個人在教室。
他今天看似心情不錯,居然很隨性地坐在桌子上,不時搖晃著修長的兩條腿,側頭望著窗外。敞開的窗口吹來陣陣微風,他鬆散的頭發和校服褶皺的棱角變成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畫麵。生動的畫卷,虛幻的人生。
季子楊站在他麵前,懶洋洋地靠著牆,打了個巨大的哈欠:“困死我了,你的小姐姐怎麽還沒開完會?”
徐峭突然止住了腳步,萌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聽聽他們會說什麽。
她沒有任何敏感多疑的理由,就算他們因為等她而不耐煩,罵她幾句泄泄憤,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思緒卻已在心頭抽出芽,先於她理性的思考指揮了她的動作,讓她側立於門口的牆外,一發不可收拾。
季子楊頑劣的聲音傳了出來:“蕭兒,你真沒喜歡過什麽姑娘麽?”
疏朗的嗓音心不經意摩擦過唇齒,穿透悠長憂傷的空氣:“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姑娘。”
“是嗎?”玩世不恭的語調中帶上一絲八卦的興奮,“那後來呢?泡到手沒?”
“我十四歲的時候,”依舊是波瀾不驚,話語裏卻溫柔地輕笑了一下,“親過她。”
“哇哦~”惡作劇的起哄叫聲響起。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十四歲的時候,他上初中的時候、他搬家走了的時候、他們三年沒有見麵的時候。
親過她……
多麽溫柔的一句話……
難怪他總是不冷不熱,時而親近時而疏遠……
親過她……
親她……
周遭的紛亂都死寂了,她聽見空茫的世界隻剩下一個聲音,在她耳邊不斷不斷不停不停說著話:
全學校人都覺得你們在早戀,你傻傻地一直喜歡他,跟在他屁股後麵,當他根本沒有承認過的緋聞女朋友,你以為,他不接近你,隻是因為他覺得現在太早,想不到他更早吧,十四歲。
十四歲你們天南地北,他遇到了什麽,你一概不知。
所以他從不說破,所以他總是淡淡地告訴別人:你是他姐姐。
你那濃烈的喜歡,你毫不掩飾。他早就察覺到了,什麽擔心影響你學習,什麽覺得你現在還小,醒醒吧,他隻是不想傷你的麵子罷了,隻是想給你留個餘地。
你心甘情願,他回避不及。
你還在想著怎麽給他寫情書,真是荒唐可笑。
十四歲。
你們天南地北,人鬼殊途。
教室裏還嘰哩哇啦傳出一些什麽聲音,她全然聽不見,她很想把腦子裏的聲響切掉,可那聲音持續不斷嘲弄著她,絲毫不見停止。不遠處熟悉的腳步聲傳來,終於拔掉了這刺耳的響聲。是子宣。
她閃身躲進黑暗裏,什麽情緒都沒有,隻是麻木。
連眼淚流出眼眶,都不知道。
她狠狠抹掉這些可恥的淚水,徹底離開了這裏。
三個人等不到徐峭,便去她的教室找她,卻發現早已人走茶涼。被放了鴿子的三人隻好各自回家。
夜晚,季子宣撥通了徐峭的電話。
響了很久,電話被接起。
“喂,”季子宣問,“你今天怎麽沒等我們一塊兒回家啊?”
“我忘了……”徐峭(借口)說。
“這都能忘!”
徐峭想象到季子宣在電話對麵伸直了脖子的憤怒模樣。
她粗心大意地沒聽出來她聲音裏的鼻音。
“你到家了就好,拜拜,開學見。”
“嗯,開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