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故人歸
這裏是十年級。
花州一中，新生入校的日子。
黃昏驟雨過後，天邊的夕陽水靈靈的，映在水靈靈的校園裏，就像哭鬧的嬰孩剛被逗笑的臉龐。校園逐漸安靜下來，人影稀疏。
念筱菀紮著馬尾，拖著兩三大件行李，尷尬地對著太陽公公偷笑了一下，然後踉踉蹌蹌地爬上二樓，低著頭移動到14班後門。她小心翼翼地用胳膊“撞”開了門，偷偷瞟了一眼，卻正對上講台上老男人等著要殺她的目光——班主任漸治平？一瞬間真想對他笑一個。
念筱菀把行李放在教室後麵，忍不住伸展了一下才轉過身去找座位，真是累壞了。教室裏的桌椅數量是按照學生數量確定好的，三三三排列在一起，幾乎坐滿了人，好在最後一排有個空位留給她。旁邊大概是兩個男生，她並沒有多看。
念筱菀並未直接坐下，她拿出紙巾，卻沒從桌椅上擦到灰塵。咦，印象裏新學期剛開學教室不都髒兮兮的麽，難道一中的衛生工作這麽到位，或者，是有誰幫忙擦過？
她抬起頭，看到左邊的男生正盯著窗外發呆，濃豔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真心好看。念筱菀卻皺了下眉頭撅了個嘴，坐了下來，卻被右邊的男生碰了一下胳膊。
疑惑地轉過頭，看到夕陽映照下一張比晚霞還澄澈的笑臉，那笑容似乎有生命，讓人著迷。男生更覺驚鴻一麵，媽媽說，不梳劉海的姑娘都是真的好看，他依舊微笑著，將對著念筱菀的目光轉向黑板，念筱菀隨之看去，對上了漸治平還在等著殺她的目光。
這次念筱菀真的衝他笑了一下，反倒是不怒自威的漸治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黑板上寫著讓新生上講台填寫個人信息，念筱菀明白了男生的意思，也笑了一下算作回答，走向講台。
念筱菀本就是硬著頭皮上去的，漸治平卻開口道：“第一天就遲到可不太好。”念筱菀隻得又衝他笑了一下，然後自顧自填好個人信息，不過在填聯係方式時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這樣能接收到校訊通。
坐了下來，夕陽穿過玻璃在臉上敷了一層日光麵膜，報到日疲憊的身心終於得到舒緩。左邊的男生還在凝視窗外，清瘦的輪廓在夕陽中顯得幹淨而落寞。右邊的男生偷偷掛著耳機，在本子上寫著什麽。念筱菀端坐其間，想看好處卻無言。
“嗒嘀嗒滴，嗒嗒嗒嘀嘀嘀嘀嗒嗒嗒嗒”，廣播裏響起優美的旋律，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秋日私語》，下課了。沒想到傳說人間地獄的第一中學還挺浪漫的嘛，念筱菀對新環境漸漸產生了好感。班主任出去後，教室裏開始有了聲音，大家互相尋覓著老同學。
“第一天就遲到可不太好。”有人模仿老班的語氣說道。
念筱菀忙向右轉頭，夕陽已經黯淡了，但那張孩童般純淨的笑臉卻永不黯淡。她也笑了。
“同學你好，我叫南伊一”，他繼續說。
“南、南伊一？”念筱菀覺得這個名字很不男生，而且他講普通話，要知道上初中時很少有人講普通話的。左邊的男生聽到念筱菀的聲音也皺了一下眉頭，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拿出了手機。
“好文藝的名字！”念筱菀笑著用普通話回應，這次多少有些別扭，不過以後也慢慢習慣了。
“哈哈，謝謝，不過你一定覺得很gay吧？”南伊一倒挺好意思。
念筱菀笑了笑，繼續用普通話說，“我叫念筱菀，初中在外國語中學上的。不過你好像……”
“我是暑假才來到這裏的。”南伊一打斷解釋道。
“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麽講普通話呢。”
“啊，難道你們不講普通話麽？那我以後……”南伊一愕然。
“哈哈哈，那就教你說本地話！”
“嘿嘿，好啊！哎對了，你名字很好聽嘛，剛才班主任點名你沒到，全班人都該記住了。”
“啊？！”
“以後叫你‘念子’吧！”
“念子啊，好。誒嘿，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叫你南二？”念筱菀說完哈哈大笑，感歎自己起了個好綽號。
“嘿嘿，以前我同學就叫我南二。”南伊一如遇老友，念筱菀則很尷尬。“哎你怎麽來這麽晚呢？”南伊一繼續道。
“珍惜在家的美好時光啊，開學就沒好日子過啦！”
“好機智。你這麽多行李，放學我們幫你拿吧。”
“不用吧。嗯，們？”念筱菀疑惑地問。
“對啊，叫他一起嘛！”南伊一看著左邊的男生。
寧子虔當然聽到了，想不到這小子這麽自來熟。寧子虔瞥了他一眼，冷笑著從牙縫裏擠出來個“嗬、嗬”，轉過頭繼續看手機。
“大家都是同學，幫個忙嘛。”南伊一看著寧子虔說道。念筱菀撇了撇嘴，笑著說，算啦。
““嗒嘀嗒滴，嗒嗒嗒嘀嘀嘀嘀嗒嗒嗒嗒””《秋日私語》又響了起來，但好像沒剛才好聽了。
“這不才25嘛，難道課間才5分鍾？”有人看了看表說到。
同學們都還在納悶喧鬧，班主任進來了，全班頓時安靜下來。
“一中的課間休息為5分鍾。”漸治平開門見山地說，看到有人小聲議論，他又帶著殺人的目光重複了一句，“我說了，課間到此為止。”
死一樣的沉悶。夜幕降臨，日光燈冷笑著，高中生活開始。
新入學的晚上，自我介紹是不可或缺的。
漸治平首先介紹了他自己。這老男人是個不會笑的家夥，話不多，看著三十來歲，教化學的。據說他還沒成家，正愁找對象，這讓同學們懷疑他的人品，當然長相就不用懷疑了，明擺著呢，是磕磣了點兒。
漸治平剛說完自己叫什麽，南伊一就小聲對念筱菀說，“姓漸好麽？”念筱菀忍不住笑了 ，卻被漸治平瞪了一眼，這下印象又深刻了。
接著，從第一排開始，全班同學都做了自我介紹，好久才輪到他們三個。
寧子虔是個大高個，可能高處不勝寒吧，他和老漸一樣是冷冷的，報了個人信息就下去了。南伊一發現班裏好多人來自同樣的初中，也就是說好多人已經互相認識，寧子虔是實驗中學的，和念子應該不認識吧。
但是老漸為寧子虔補充了一個重要信息，他中考成績排名全校前幾，卻找到年級主任把自己調出了實驗班，這讓大家刮目相看，也不知他是驕傲還是傲嬌，不過後來大家都叫他“神”。
念筱菀是個萌妹子，大眼睛會說話，聲音也很柔美，她介紹名字的時候說歡迎大家叫她念子，介紹興趣愛好的時候卻引起了哄堂大笑：“我喜歡打羽毛球，可是我不會打。”
南伊一作為“外地人”還是很引人注意的，他也很坦誠樂意地說了好多話，大家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當然也有小女生喜歡上他白淨的麵容。他來自東南沿海某城，跟著媽媽來到花州，這裏是南媽的老家。
全班同學做完自我介紹，老漸又介紹了學校和師生情況。高一年級有兩個實驗班，分別是12、13班，集中了全年級前100名中的一半。無論是實驗班還是普通班，都有一些同學是靠家長拉關係或砸錢進來的“擇校生”。他們14班雖然是普通生源，但作為13班的平行班，和13班共享優秀的師資。
最後老漸重點說了明天開始的為期兩周的軍訓，大家既激動又厭煩。這時候已是兩節課過去。
一中的晚課有四節，而上初中的時候大都是沒有晚課的，瘋玩了一暑假的同學們終於感受到這個囚籠，但更多的還是新鮮感。
9點50的時候，放學鈴聲響起。
教學樓頓時熱鬧起來，14班的同學們也都等著放學，漸治平卻無動於衷。他抑揚頓挫地接著說道，“我叫漸治平，可惜啊沒能治國平天下，但是，治班平你們，還是有信心的。我帶的班，紀律必須是第一位的，希望大家好好成長，和諧共進。人生其實很短，高中三年更短，你們將來一定會倍加懷念，所以請倍加珍惜。最後再次強調遵守就寢紀律，明天還要軍訓，今晚好好休息。放學！”
一中是全封閉式寄宿製學校，一所獨裁統治下日以繼夜全力將學生打造成得分機器賣給高考的壟斷工廠。所有學生都住在學生公寓，念子在五號樓，而寧子虔和南伊一則在六號樓。
學生的行李床鋪應該在晚上進班前就到宿舍整理好的，可念子由於來得太晚就直接進了班。南伊一說要幫她是挺不好意思的，但是行李確實太多，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倆走到教室後麵的時候，寧子虔閃過身拉著念筱菀最大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南伊一說這人真奇怪，念子則笑著勸他算了走啦。
就這樣，寧子虔一個人在前麵自顧自走著，念子和南伊一則有說有笑地跟在後麵，還沉浸在對老漸的吐槽中。
到了五號樓門口，三人停了下來，南伊一說我們給你送上去吧，這下子又遭了寧子虔的白眼，他對南伊一說，你怎麽不在這睡一晚上呢。念筱菀笑得不行，接過行李，謝了他倆，說了再見，進了宿舍。
寧子虔轉身就走，南伊一也傻了過來，忙跟上去。
花州一中按照中考成績給學生排宿舍和床位，寧子虔由於是轉班過來，而南伊一則是外地生源，他們倆一起分到了14班的最後一個宿舍225，六人間裏還有另外三人：李彥、方航波、孫朝陽。
報道當天很是勞累，而下晚自習隻有半個小時自由時間，大家還沒收拾好就熄燈了，但整個宿舍樓還處於紛攘狀態，大家相互認識，而南伊一有幾分落寂。
這時候班主任們來查寢了，像一群瘋狗狂吠，所到之處立馬死寂，他們到每個宿舍都重申了一遍就寢紀律。
漸治平直奔225，把寧子虔叫出了宿舍。
“221宿舍有個空鋪，你搬到那住。”221是14班男寢的第一個宿舍，也就是住了成績最好的幾個男生，當然，除了寧子虔。有個男生沒來報道，就空了一個床鋪。
“為什麽？”寧子虔不解。
“住這裏不利於你好好學習。”
“這樣做影響不好吧。我下午剛收拾好床鋪，不想再折騰。”
“你這是自甘墮落！”
“我會對自己負責。”
“行，果真有個性。你好自為之。”說完老漸就去了別的宿舍。
“他讓人很不爽啊！”李彥嘟嚷了一句，剛才假裝睡了，現在爬起來去洗漱。南伊一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同學叫什麽名字。
寧子虔已經閉上了眼。南伊一睡在他上鋪，偷偷在被窩裏看手機。
查寢的老師們還沒走，宿舍的同學都還陌生，於是也沒人說話。
進入高中的第一個晚上，也不至於讓人興奮得睡不著，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