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期望

【天瀾一千三百一十九年六月】

初夏的夜晚靜謐,風吹過花圃團簇的中庭,甜膩中帶著一絲清涼。月色正好,這樣的夜晚自然不能悶在屋子裏,人們三三兩兩的坐在石凳上,閑話家常。

風瀟逸也難得從內堂的書桌前移開,來到中庭賞月。人們看到一向威嚴肅穆的宮主突然出現,難免有些拘束。而風瀟逸也沒擺宮主的架子,擺手示意大家隨意,自己則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坐下。

天氣已經開始燥熱,夜晚的涼風一吹,整個人腦子都清醒了不少。看著那些年輕弟子們互相嬉笑打鬧,風瀟逸臉色露出淡淡的笑意。這一幕似乎讓他回想到以前,那時候他還隻是一名瀟灑自在的遊俠,每每在這樣的夜裏,一定會帶上一壺酒,找幾個趣味相投的朋友喝個大醉。

然而時過境遷,現在他成了穹瀾宮的宮主,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風光無限,人們見到他都畢恭畢敬,卻再沒有人能與自己暢懷痛飲了。

這些年為了天下大勢,為了穹瀾宮,他做出了一個又一個艱難的抉擇。每一次都會有人犧牲,曆史的車輪滾滾,而他就是那個推動車輪的人,想要前進就也隻能狠狠的碾壓下,不管那車輪下的人是誰,朋友還是愛人……

太多太多的名字被他從曆史中抹去,卻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心裏。

為了幫助自己掌控穹瀾宮,苜蓿樓主穆綰蝶竭盡心力,重病身故;妖域之戰,他讓月殿進入妖域,一去不還;在那段最黑暗的時期(注釋一),為了揪出深藏穹瀾宮內部的奸細,他第一次啟動了暗字部,讓與世無爭的師妹媛未央作為密探,在那一次間諜戰中,他剿滅了叛徒,也永遠失去了許多人……

因為穹瀾宮的公務,他不惜與自己的多年好友木碗爭執,最終木碗遠走幻夢澤。為了穹瀾宮與冥月軒的未來,阻止冥月軒分裂,他囚禁了一直鍾情於自己的一代帝姬蘇夢,殺光了她的部下,讓她至死都深深的恨著自己;就連自己最心愛的大弟子夕雪,也因為他的派遣前往千音閣,最終犧牲在東海……

此番種種,曆曆在目……

這些年在他的管理下,穹瀾宮的榮耀遠勝曾經,而他整個人卻越來越孤獨,冷漠,連門內的弟子見到他都唯恐躲避不及,猶如老鼠見了貓。

安靜的時候風瀟逸也曾想過,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然而每每局勢容不得他多想,整個穹瀾宮都在依仗他的決策而動。宮內上下無數雙眼睛都看著他,他不能偏私,也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滿足所有人,隻能定下嚴格的宮規保障大多數人的權利。

而為了維護自己的定下的宮規,對待那些敢於以身試法的近親朋友,他也隻能殺一儆百,從了大義,換得一個冷酷無情的名號。從來都是這個道理,人處在多高的位置上,就有多少個身不由己。

有時候他也想重新做回那個自在逍遙的浪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為了顧及大局而驅逐懲治忠於自己的人;為了權衡利弊,周旋於各門派之間勞神累心。

而這一切也隻能是想想罷了,他若放手,又有誰能支撐起偌大的穹瀾宮?

風吹過,風瀟逸苦笑著搖搖頭。本來他是想來這中庭清淨一下,卻不知不覺間想到這麽煩心的事。這時候一個人影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風瀟逸抬眼望過去,才發現來人是儒淩沫。

風瀟逸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是淩沫嗎,過來坐吧。”

儒淩沫穿著一身淡綠色的紗裙,全身透著女孩特有的青春活動,人還在遠處,銀鈴般的聲音已經傳到:

“這時候在中庭看到宮主,實在是難得呢!”

說著她悄然坐在風瀟逸對麵,拿出一壺酒遞給風瀟逸,一臉期待道:“隔壁院子繁縷新釀的酒,宮主要嚐嚐嗎?”

風瀟逸吸了吸鼻子,品味了一下那空氣中的味道,微微擺手,笑道:“繁縷雖然喜歡釀酒,但精品從不多。你這壺明顯日頭不足,還不夠味呢。”

“哼哼,早知道宮主挑三揀四的,就不給你了。”儒淩沫撇了撇嘴,一臉的不樂意,她舉起瓶子小口抿了一口,眯著眼嘖嘖嘴道:“哪有宮主說的那麽差?”

風瀟逸看她一臉享受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嗬嗬,早之前我就很少飲酒了,要喝的話當然也喝好酒。不過按繁縷釀酒的習慣,你這壺還沒開壇的時候,難道他又研究了什麽新技術了嗎?”

儒淩沫慢慢把酒壺放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複雜起來,低聲道:

“其實這壺酒是我自己在繁縷的院子裏取的,前幾天暴雨打斷了樹枝,砸壞了他的酒缸。繁縷許多天都不在渺虛殿,我怕糟蹋了東西,才搶救了一點。”

“繁縷這些天都不在山嗎?”風瀟逸微微一驚,他少出內堂倒是不知道。

“嗯。”儒淩沫點點頭,“不但繁縷,還有墨殿主等人,也許多天不見在渺虛內走動。”

“哦,原來如此。”風瀟逸深吸了一口氣,他低頭想了想,突然問道:“淩沫,你跟在我身邊時間也不短了,如果讓你接管渺虛殿,你會怎麽處理現在的狀況。”

聽到風瀟逸這麽問,儒淩沫頓時變了臉色,她朝四周看了一眼,發現沒有人注意這邊才鬆了一口氣,驚愕道:

“宮主這是說什麽話,渺虛殿一直有墨殿主管理,怎麽能交給我做?”

風瀟逸長歎了一口氣,神色複道雜:“若是她有你這般的才幹,我也不用操心這些事。她現在的脾氣秉性讓人越來越搞不懂,況且……”

說到這風瀟逸眼中閃過一絲冷色,語氣也低沉了幾分:“況且我大概猜到為什麽渺虛殿這麽多人不在殿中。蘇墨變了,變得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相信她。”

儒淩沫十分的不解,她所聽聞的是,龍莫蘇格是由風瀟逸從小帶大的,是他最偏愛信任的人:“宮主為什麽這麽說?墨殿主不是宮主你一手培養起來的嗎?”

“因為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又回來了!”說到著風瀟逸的語氣中已經透著恨意,“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我知道蘇墨確實因為她而動搖。而我不能再把渺虛殿的未來,壓在一個動搖的人身上。”

聽到這儒淩沉默了,她就是渺虛殿的弟子,也在殿中聽說了那些傳聞。因為龍莫蘇格一直對她有成見,所以一部分渺虛弟子跟著對自己有成見。

對於風瀟逸的信賴儒淩沫也十分的感激,但同時她也為難:“可是宮主,由我接管渺虛殿,這樣不太妥當吧……”

風瀟逸搖了搖頭,他拍拍儒淩沫的肩膀,正色道:“從我把你帶在身邊時起,就已經決心把你培養成穹瀾宮的棟梁。這些年我獨掌大權,身心疲憊,早晚要把手中的權利接替下去的。”

風瀟逸這最後一句話讓儒淩沫再也坐不住了,她連忙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屈伸行禮,沉聲道:

“淩沫何德何能,怎敢擔負如此重望?”

風瀟逸笑了笑,把儒淩沫拉回到座位上,一臉欣慰的道:

“從東海回來我見宮內依舊井然有序,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你也不要妄自菲薄,雖然你入門時間不長,但這處世之道的能力但已經遠高於常人。如此人才若不能重用,才是沒道理的事。”

聽到風瀟逸的誇獎,儒淩沫有些不好意思,臉色都泛起了粉紅,小聲道:“宮主實在是過讚了,淩沫哪有這麽大的本事……”

風瀟逸擺了擺手,笑道:“好了,風瀟逸可從不輕易稱讚別人,你就不要在推脫了。”隨後他神情一轉,嚴道:“不過你隻要做好準備,這並不是什麽輕鬆的事。”

儒淩沫點了點頭,眼中也閃過一絲堅毅:“淩沫明白,定不負宮主厚望!不過宮主想怎麽治理渺虛殿現在的情況?”

儒淩沫身為渺虛弟子深知渺虛目前的現狀,她問的這個問題卻把風瀟逸難倒了。自從那日他與龍莫蘇格崖邊相談之後,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一直對風瀟逸恭恭敬敬、惟命是從的龍莫蘇格開始變得愈發的傲慢,幾次公然與其爭執,就連渺虛殿的一些弟子也開始神神秘秘,故意躲著他。

風瀟逸想著龍莫蘇格最後給自己的那個眼神,隻覺得那股寒冷直透入骨髓。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沉吟道:

“畢竟是我從小帶到大的孩子,隻希望她還能回心轉意……”

他這麽說著,臉色神情卻愈發的落寞……

(未完待續!)

【注釋一】詳情見《穹瀾天下·無間業火錄》

【穹瀾天下·流火貪狼錄 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