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無功受責

“求劍館受的傷好些了?”

赫連雄輕咳一聲。那種長輩意味的關切打斷了喻紅林的思緒。

“微末小傷,勞兩位總管掛念,昨日繃帶也拆了。”

“好,九墟堂妙手。”

赫連雄微一頷首,卻沒繼續說下去。

一旁的蘇肅亦是出奇平靜。

整個風暴堂中彌漫著一股死寂。

喻紅林心中暗暗不對,原本想要說的話暫時也咽了下去。

“兩位可是有事要告訴屬下?”

赫連雄輕應了聲,眼皮似乎又要闔上:

“喻紅林,本總管問你,當日你在此間立下軍令狀,如今半月過去,鞘歸人一案又什麽進展?”

喻紅林道:“鞘歸人一案,屬下已經查明凶手另有其人,乃是……”

“另有其人,你有什麽證據?”

“赫連總管難道就不想先聽聽這凶手的身份?”

“這凶手的身份我早已知曉。能了斷求劍館主,雁雲殺人樓中,小宗師人物,除了鞘歸人之外還有何人?”

“赫連總管,喻紅林願以這條金袍擔保,殺人者並非鞘歸人,而是三年前遭滅頂之災的北城一族遺孤北城臨。”

“北城一族……你說的是那一樁懸案……”赫連雄仔細咀嚼著,看向蘇肅,“蘇總管可還記得?”

“若我記得沒錯,北城血案中並無活口。這清流之事,風埋日久,羽衛也無從查起。”蘇肅搖頭道,“喻總使是從何處得來的線索?”

喻紅林道:“兩位總管,北城臨是北城絕最小的兒子。當年他得鞘歸人援手,僥幸逃過一死,還被逐君收入門牆。如今,他在龍蹤之地學成歸來聊雲,就是為了報家族的血海之仇。還請兩位總管明察,不要冤枉了清白。鞘歸人固然罪惡深重,但此事確實與他無關。”

蘇肅道:“照喻總使所說,北城臨假冒鞘歸人,在聊雲大開殺戒。在他眼中,殺他全族是清流獅心門人所為?”

赫連雄斷然道:“這說不通,誰人不知北城一族和獅心門人都是載千道的心腹。他能當上清流盟主,也全憑了這兩股力量的支持。載千道倒台北逃,生死未明,這兩支就開始自相殘殺了?”

喻紅林道:“北城敬追殺獅心門人,也許是受人蒙騙,也許是師命難為。這究竟如何,唯有找到他本人方可知曉。”

蘇肅道:“就連鞘歸人都不知道?”

赫連雄道:“鞘歸人果就在聊雲城中!”

喻紅林並不否認:“兩位總管,我確見過鞘歸人,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他……”

“他如何?”

“他三年都沒有碰過劍了。如今的他,兩手空空,端盤子的手握不穩殺人的劍。”

“這樣的話喻總使你也會信?他可是殺人樓裏最狡猾的毒蛇!”赫連雄麵露失望之色,竭力道,“糊塗啊,喻紅林,你怎麽這般糊塗,事到如今竟還在為那凶徒開脫。什麽北城臨,子虛烏有的東西,我看你是中了旁人的詭計。”

“赫連總管,北城臨確有其人!當日與我在求劍館一戰的人,就是他!”喻紅林急要分辯。

蘇肅打斷他的話頭,聲音冷淡:“喻總使,無論凶手是否是北城臨,此案你暫時就不要再管了。”

“蘇總管,你說什麽?”

“獵衛府職責重大,不能光為了一個鞘歸人浪費時間。如今是非常時期,我們的目光更該放到城外。”

“非鞘歸人,不能破惘生兵陣!”

“一個狡猾如蛇的人物,怎麽肯在設局之時就輕易將破局之法大告天下?那句真言隻是邦山城主放出的煙霧彈,他是在故意迷惑我們。天下人都被鞘歸人三字遮住了眼睛。”蘇肅神色幽深,不無苦楚與忿恨,“要想破陣,寄希望於一個江湖殺手,除非整個雲護府都昏了頭。”

“蘇總管,你自己也說了,邦山城主狡猾如蛇!”喻紅林如遭了一錘,抬頭道,“赫連總管,連你也?”

“這是我與蘇總管總管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如漠副使所說,你如今傷病未好,此案交由你實在太過凶險。”赫連雄沉聲道,“關於此案的所有事,你都放一放,盡管交給羽林驍騎兩衛。紅林,回去好好鎮靜一段日子吧,把傷養好,為了你自己,也為了聊雲。”

赫連雄的聲音雖然和緩,聽去容不得一絲反駁。

喻紅林再顧不得,大叫道:“我一點兒也不懷疑羽衛驍衛的能力,但隻有我直接麵對過那個黑衣劍客!兩位總管,喻紅林不是狂言,也唯有我才有可能擒住他!”

“可惜你還是敗在了他的劍下。”蘇肅麵色如下沉的井水,緩緩起身,“喻總使,赫連總管不希望此案成為你的魔症,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你該明白……”

“那便現在就讓我去解開他!”

“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叫我放心?”赫連雄勃然道,“為了一個鞘歸人,忘了整個聊雲的安危。先城主若是知道,我該如何向他交代!”

“我願像向先城主解釋一切。”

“此時多說無益,雲神在頭頂。”蘇肅鄭重道,“喻總使,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我們都知道,你很不服氣求劍館的那一敗。對你來說,失敗是極難容忍的。但一味強撐下去,這對你還是太困難。意氣用事不是成熟的標誌,眼下的你根本不具有應有的實力。放手吧,鞘歸人。””

“兩位總管,我一定能抓得住他!”

“如今的你,若再遇上那一人,失去的將不再隻是一處血傷。本總管意已決,喻總使,退下吧。”赫連雄一卷袖袍,做出一個揮斥的動作,這個動作代表的涵義不言而喻。

雲護府內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除了此刻的喻紅林。

“是……”

喻紅林肩膀仍在顫抖,他太不甘心,他要放棄他這段時間來所有的努力?

他該拿什麽來回應北城敬殷切的目光?

他對不住這次凶案裏的死者。

鞘歸人,魔劍長麒……

喻紅林拖著灌鉛的腳往外,門漸漸離他隻有不到五步:

“赫連總管,蘇總管,不日就將有兩位絕頂劍客潛入聊雲,羽衛多多留心。”

“神秘劍客,你從哪得來的情報?”

“是……是我的一隻鴿子。”

蘇肅道:“什麽時候,喻總使也開始養起鴿子來了。”

赫連雄道:“一隻鴿子罷了,叫聲裏這兩個絕頂劍客是誰?”

喻紅林思索未決:“還不知道。也許便是……”

“也許也許,喻紅林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赫連雄胸口劇烈地咆哮起來。

喻紅林心中一沉:“蘇總管,獵衛不再涉及此案,我也不插手,那此案將落在何人肩頭?”

“這個你不必擔心。”蘇肅漫不經心地道,“赫連總管自有安排。”

“安排……大膽,何人在偷聽?”

喻紅林瞧見堂內屏風後閃過一道削瘦的身影,似乎是刻意躲著他,一晃便消失了。

這人影從一開始就在,將他們的對話從頭到尾聽遍?

喻紅林一個箭步,便大步折回,手也按住了白墨劍柄上。

蘇肅方要開口,一個削瘦的聲音的徐徐步了出來:

“遲早要打招呼,不如就現在吧。喻總使,我的好師哥,咱們又見麵了。”

“葉……葉白水……”

“師哥還記得我?”那削瘦人影臉角都在笑。

喻紅林循聲看去,待看清那來人的相貌,手中軟鞭險些掉在地上。

“是你,你竟還敢回聊雲?”喻紅林臉上一片通紅,雙手因憤怒而暴跳,“是誰讓你回來的!葉白水!”

來人的嘴角掛著一抹清澈的笑意,喻紅林的怒意在他眼中,仿佛就隻是一抹流雲舒卷。

葉白水走到長桌前,旁若無人地隨手拿起一隻玉瓷碗喝了口,燙得又立馬全吐了出來,狼狽地自嘲:“走了這麽多年,這茶水竟然還是這般燙。”

蘇肅道:“黃花都開過三遍,這茶又怎會不燙?”

直到這時,葉白水才像是剛剛發現蘇肅一般,驚呼一聲:“蘇總管,你怎麽也在這兒。咱們可是好多年沒見過了。”

蘇肅道:“葉副使,歡迎你回來。”

他笑得沒有一絲敵意,如旭日燦陽一般,帶著一股讓人迷惑的力量。

“赫連總管請我回來,我怎麽能拒絕呢?”葉白水朗笑一聲。

“臭小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麽還敢回來!”喻紅林衝上前來,一把揪起葉白水,雙目幾要噴出火來。

蘇肅道:“喻總使,你師父一共就隻收了三個弟子,你,雲葉還有白水。三人各有所長,均是難得的人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便自作主張請他回來了。”

赫連雄道:“這也是我的主意。”

喻紅林高聲道:“兩位大人,莫不是忘了獵衛三隊是怎麽沒的!要不是這小子貪功冒進,悲劇也不會發生。那可是十八個鷹揚門的英魂啊!”

“當年的事不全是白水的責任。”蘇肅搖頭道,“紅林,你不能把所有的過錯都強加到他的身上。真說起來,我們全都有錯。這是雲護和漠北的仇,我們會報的。”

赫連雄歎道:“說起來,三年前紅林你也為了此事,才一路追到雁山,終於手刃了那個出賣了大家的叛徒。你辛苦了。”

“既然喻師兄說全是我的錯,那一定是白水錯的無可救藥。”葉白水滿臉歉意地道,“從前白水太魯莽,鑄成了大錯,還請喻師兄原諒。”

“我何時真怪過你,我能怪你嗎?”喻紅林冷笑一聲,“我隻能恨自己無能。”

“師兄,這麽多年不見,沒想到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的脾性。”葉白水不鹹不淡地道,“你活得一定很累吧。”

喻紅林一指葉白水,道:“赫連總管,這就是你所指的安排嗎?”

蘇肅道:“請白水回來,是我向總管提的建議。白水也曾是獵衛副使之一,對獵衛的熟悉絲毫不弱,由他來代替你處理此案,實在是最佳人選。”

“真是如此,喻紅林實在無話可說。”

說完這句話,喻紅林不再抬頭。風暴堂的大門推開發出一陣沉悶的低吼,如夢虎咆嘯。

葉白水看著他這位師哥逐漸消失在重新合攏的玄門之中,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沉默。

喻紅林方方踏出,幾個獵衛副使便急忙迎了上來。

陳衝叫道:“喻總使,方才禹司長……”

喻紅林如若未聞,穿過他們便走了。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風暴堂內又一人走出。一看卻是蘇肅。

“喻總使傷痛未愈,身體欠佳,赫連總管念他辛勞,許他半旬休假。這鞘歸人之案,獵衛府之事都要多多勞累諸位了。”

此言一出,登時在場的各衛副使皆是大驚,尤其獵衛副使更是心中震動。

這樣大的變動,無怪喻總使方才一臉難堪。

剛才過去的半個時辰,這風暴堂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衝硬著臉上,上前問道:“蘇總管,鞘歸人一案幹係重大,驚動滿城。之前是喻總使全力調查,正到了要緊關頭,如今又匆匆換人是否不妥?”

“這一點我與赫連總管也權衡已久。”

“那眼下這案子該交由何人?難道要學北城血案,也讓他懸之頭頂!”

“暫由葉白水葉副使接手此案。”

急促如劍的話語,眾人臉色微變,蘇肅仍是從容不迫。

“葉白水?!”

“怎麽會是他,他不是已經被逐出……”

陳衝變色道:“蘇總管,葉白水早不是我鷹揚中人,這接受之人為何偏偏是他?”

“這不單是我的意思,更是赫連總管的決定。葉總使一日是獵衛副使,隻要他還在鷹揚門的名冊上,那他便永遠都是。”

“屬下還記得,那是在風眠小築,是老總使親手下令,將葉白水逐出的獵衛。”

“原來是此事。這其中的隱情,陳副使,還有在為諸位大概還不知道,當年葉白水其是受城主密令,為著絕密的任務才與老總使演了一出戲。”

“被逐出獵衛隻是一場戲?”

“葉白水出城遊曆,如今回城,正是大功得成。”蘇肅歎了口氣,“這麽多年,也真是難為他了。”

“不知這項任務究竟是什麽,還請總管明示,好讓獵衛府的弟兄們心服。”

眾人聽了,皆是暗暗點頭,回頭一看,說話的是一位驍衛副使。

蘇肅笑道:“既是絕密,眼下又如何能說。諸位若是想知道,不如去等城主病愈,直接去請教。”

“這……城主何時才能病愈?”

“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幾個月後,蘇某不是城主肚裏的蛔蟲,和諸位一樣,又怎會知道城主的病?”

“蘇總管的意思是,若是城主一個月病不好,我們便要一個月被蒙在鼓裏。若城主一年病不好,我們便要被蒙在鼓裏整整一年?”

“赫連總管給喻總使的休假可沒那麽長。”

“此等小事,又加時過境遷,公諸於天下又有何不可?”就在雲護四衛各副使訝然之際,忽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想來城主就算知道,也不會怪罪。蘇總管,你說呢?”

“若是你這個當事人不介意,蘇某也隻好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