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無功無咎

得知羽衛總使回了府,喻紅林立刻放下手頭上的事,奔至羽衛府邸。

邱冷剛剛結束一場針對部落叛亂的調查,身心俱疲,從城外歸來。

對於懇切的喻紅林,她本不願浪費時間。

可這不長眼的代行總使一下子就撞破了她的大門,並將來意告知。

“喻總使,昨日見過鞘歸人?”甫一開口,邱冷就吃了一驚。

這眼下的聊雲城中,誰人不知這鞘歸人就是殺人惡魔,求劍館命案的凶手。

“對。就在昨日。”喻紅林點了點頭。

“人沒抓住,又是無功而返?”

邱冷聲音立刻恢複了幹脆和冰冷,顯然她也知道喻紅林的傷是從何而來。

她的聲音和她的臉色一樣。

“但得到了一些比滿載而歸,或許都更有價值的情報…”

喻紅林將佩劍掛在木架上,與原先那柄短劍齊平,不甘心地說:

“如你所見。”

他又提醒了句:“不是全無收獲。”

“凶手是不是鞘歸人?”邱冷簡單直了地道,“雖然喻總使在風暴堂上已有陳辭,但我還是想知道你現在的想法。”

“凶手不是他。”

“那還會是誰?”

“北城臨。”

邱冷蛾眉微蹙,低頭思考:“北城……你是說北城家的小兒子?”

喻紅林道:“邱總使,你也聽說過?”

羽衛飄滿整個聊雲城上空,上到權貴富賈,下到平民乞兒,都在羽衛的情報網中。

北城家的案子當年震動整個聊雲,連向來秉持無為而治的小城主都出麵。

那段時間雲護府承受的壓力怕是沒人知道。

為了這個地字任務,府中四衛皆是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北城臨是北城家家主北城絕的三子,當時長子北城孤,二子北城逍的屍體都被找到,唯獨北城臨不見,這也是一大疑點。

最後此案不了了之,但切身經曆過的沒一個雲龍衛來說,隻要凶手還逍遙法外,這案子永遠也不會了結。邱冷身為羽衛總使,沒有理由不記得這個失蹤了的小少爺。

邱冷盯著喻紅林的眼睛,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

“北城家已經死絕了。”

“總有漏網之魚。”

“拿一個死人做擋箭牌,他就是這樣打發你的?如果我是鞘歸人,他未免太笨了些。”邱冷眨了眨眼,好笑道,“要說謊,是我我就會用北城劭,這位北城家的二當家,北城絕的弟弟,你現在提到的北城臨的親叔叔,他的屍首也並沒有被找到。不論以武功,還是以智慧,北城劭無疑更令人信服。”

喻紅林道:“我相信他。”

“相信一個臭名昭著的凶手?喻總使,你到底是天真還是善良?”邱冷嗤之以鼻道,“可惜我不會相信。喻紅林,你休要太自以為是,反中了別人的圈套。我們是雲龍衛,凡是都要有理據!而不是盲目,一味偏激。”

喻紅林道:“邱總使,你既然征求我的意見,就該尊重我的說話!”

“保衛帝城是羽衛職責所在。”

“這同樣也是獵衛拚命捍衛的東西!”

“我越來越好奇,如此看問題的你,究竟拿什麽去捍衛!”邱冷眼中寒意如霜。

“我需要你的幫助。”喻紅林壓著聲音道,“赫連總管也說過,單憑獵衛,做不成事。”

“喻總使此言,是在責備我們羽衛敷衍了事,有瀆職之責咯?”

“我希望你也能冷靜些。”

“說吧,你的目的。”

“我想要更公開的情報共享,特別是關於最近城中江湖勢力的流動,還有當年北城家族卷宗的另一半。上一半我已經看過。”

“非羽衛的人,進入藏於閣必須需要城主或者總管的金印,方能通行。而守閣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邱冷認真地道,“關於你說的上一條,這更不可能,羽衛說到底,也是半個瞎子,情報能力也是有限的。另外你也知道,最重要的一環是在劍衛手中。”

“但簡晴天現在還在惘生兵陣之中!”喻紅林懇切地道,“要是他還在,我也不會這樣來求你。邱總使,就算你不信任我,也請信任我師父的眼光。”

邱冷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是被喻紅林的話打動。

她終於做出了退步:“若有機會,我會替你取出下卷。至於其他,你自己好自為之。”

“多謝邱總使。”

“我並不是在幫你。”邱冷斷然道,“衛中還有事,我先走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獲取的情報是什麽?”喻紅林衝著她的背影叫道,“邱總使,你還在怪我對不對?我知道,你和雲葉是好朋友。”

“她就是我的親妹妹。你不配這樣叫她的名字。”邱冷猶豫了一息,還是留了片刻,“你想說什麽,就立刻說。”

“替我轉告她,鞘歸人說,凶手北城臨練的是左手劍。”

“無論他練得是什麽劍,你都抓不住他!”邱冷拋下這句話,就走了出去。

空曠的羽衛暗室裏隻剩下喻紅林一人。

等那腳步聲消散,他才走出來,發現北城敬正在等他,不由一臉歉意。

北城敬看出來他的心思,輕聲道:“喻大人無需自責,羽衛行事,我也清楚一二。這卷宗本就是機密中的機密,成與不成,我早已說過,絕不會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

昨日北城敬在獵衛府看完案件卷宗上卷後,提出要去看下卷。

他懷疑在下卷中一定還隱藏著什麽有價值的秘密。

喻紅林一口答允,這其實也是他下一步急於要做之事,但沒想到邱冷會拒絕得如此幹脆。

喻紅林道:“有機會,我還會向赫連總管請求。事關案件偵破,教頭放心,喻紅林絕不會放棄。”

而要向赫連雄要權限,勢必要給他一點足以使他信服的籌碼。

北城敬雖是人證,隻是眼下,尚無什麽直接的物證可以證明。而雲護府辦事,向來隻看重物證,對於人證是極少認同。

喻紅林心中罩上一層陰霾,此事沒想到會是如此難辦。這是已經封死的卷宗,若無特殊原因,按例他也沒有查看的權力。想要邱冷點頭,恐怕也隻有等到秦雲葉從長佑城回來,請她幫忙說話。

一路上兩人誰再沒言語,皆是一般沉默。

回到獵衛府,喻紅林剛剛喝了口茶,門外一個胖子慌慌張張就衝了進來,邊跑邊叫:“喻……喻哥,大事不好啦。”

喻紅林抬眼一看,見是白遲,也不訝然:

“什麽事兒,又值得這般大驚小怪。哎喲,你老慢點兒,這門檻是東海紅木。”

白遲看去顯老,其實年紀與喻紅林相差無幾。

兩人是同一批穿上金袍。剛入府那會兒他瘦成排骨,後來不知為何身材暴漲,胖得連劍都拿不穩。被逐出劍衛後,其他三衛也皆不願收他。

也是喻紅林向長門留說情。白遲修為不咋地,卻寫得一手好字,更通書麵文章,是個人才。

正巧驍衛總使缺一個文書,長門留便將白遲推薦給他。漠風半推半也就將白遲留了下來。自打白遲進了驍衛,每日謄寫公文抄錄文件。至於雲龍衛中最注重的武道,他可就不管啦。

這兩年來白遲果然不負喻紅林的期望,成功解決了每天獵衛府裏的全部剩飯。

白遲喘著粗氣,撐著桌子道:

“喻……哥,廚房裏幾袋米全被老鼠偷吃光了!大夥兒都得餓肚子!”

“驍衛府沒米,你來我獵衛府背幾袋去應急就是。”

陳衝送北城敬回房間,剛剛進屋。他還以為是什麽大事,一臉無奈。對喻紅林說了聲,便放下劍進了內堂。

喻紅林亦是虛驚一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反正遲早也要進你的肚子,下回這種小事不必告訴我。”

“對人家來說,確實很重要嘛。”白遲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你呀你,白遲!”喻紅林抬高聲音,“如果再有偷米賊,你就去對麵風瀾城偷。回來算你大功一件。”

“風瀾城的劍衛可比老鼠厲害多了。”白遲臉上一紅,嘿笑道,“喻哥,陳副使怎麽走了?”

若是讓簡晴天知道有人拿老鼠和劍衛對比,他還不得氣個半死。

可惜他這時聽不到。

喻紅林心內又是好笑又有憂愁,隨口道:

“我讓他去給我燒洗腳水。”

白遲道:“喻哥,你怎麽不叫我去。這種事情,你怎麽能麻煩陳副使呢!”

喻紅林語重心長地道:“物盡其用,以你的才幹,去燒洗腳水也太浪費了。等會記得去洗澡間幫我端過來。”

白遲鄭重地點頭:“遵命。”

喻紅林有些困意,便道:“好了,快去吧。水沒這麽快燒好。”

“好,我先去背米。”白遲剛要走出房門,忽然記起一事,回頭道,“對了,喻哥。聽門口的守衛說,今天有個白衣人指名道姓要找你。”

“白衣人,什麽白衣人?”喻紅林精神一振。

白遲顯然還沒回過神來,嘟囔著道:“就一個穿得清水豆腐似的小子啊。那時候你和陳副使出去跑案子,沒遇著。我們問他什麽事,這清水豆腐一個字也不說,足等了一個時辰,你們還沒回來,他便先走了。”

“清水豆腐?他是不是還背著一把破破爛爛的布傘,左眉上還有一道小疤?”

“對極對極!喻哥,你有天眼不成,這你是怎麽知道的?”白遲張大了嘴巴。

“這件事,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自從進了聊雲城他主動上門找我,這還是頭一回。”

白遲愣了愣:“我以為不重要啊。”

喻紅林道:“那還有何事重要!阿衝,帶上家夥,咱們走。”

“得令。”

話音未落,還沒影子的陳衝恍如從天而降,裝備整齊,精神抖擻地重現出現在兩人麵前。

白遲驚道:“衝哥,你的洗腳水不燒了嗎?”

陳衝有些詫異,旋即領悟,笑道:“白老弟,此事今日就麻煩你啦。”

兩人出了獵衛府,沒時間再牽馬走大門,便翻牆而出。運起身法,腳下如風。陳衝沒有問要去哪兒。他知道,跟住喻紅林便對了。其他的事情,問了也是白問。

不過小半個時辰,兩人便又來到一家風雨中搖晃的小客棧。此時暮色已深,行人絕少,喻紅林飛快便進了門。問過掌櫃,卻得知那打尖的父女早兩個時辰便走了。

喻紅林衝出小客棧,四下舉目尋去,街上穿白衣的人不少,卻不見那道清倔的身影。

他抓住一個路人肩頭。那男人回過頭來,相貌猥瑣,與江毅連半分相似也無。左手牽著一個女孩,瞪大了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喻紅林。雖然也是天真可愛,卻終不如七夕。

這對父女滿臉古怪,喻紅林連忙道歉是認錯了人。

陳衝追了上來,他太少見到喻紅林此時臉上所流露出的慌張。

喻紅林喃喃:“他們……想來是已走遠了!”

就在喻紅林失望之時,客棧的小二裏跑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個紅布包。

“衛爺,那位客官退房退得著急,他有東西忘了帶走。”小二摸了摸後腦勺,笑道,“我正愁怎麽還給他呢。您是他的朋友,那再好不過了。”

衛爺是聊雲人對雲龍衛的尊稱。

陳衝謝過小二,取出一些碎銀給他。小二也不謙虛,悄悄收盡兜裏千恩萬謝地走了。

“江大哥落下的東西……”

喻紅林接過紅布包,分量很輕。拆開一看,裏頭隻有一張紅頭帖子,清爽兩麵。

陳衝道:“總使,好像是一張請帖。誰家要做親?”

“你猜猜看。”喻紅林翻到背麵,道,“這上頭的印記是公冶家和白族的。這請帖來頭不小啊。”

“這帖子怎麽……我好像也在哪裏見過。”陳衝想了想道,“對了,就是前天,蘇總管差人送來,雲護府凡副使以上的都在邀請名之列。”

“公冶孝今年給雲護府捐了一萬兩銀子,給求劍館捐了五千。蘇總管見到他還不跟見了嶽父似的。聊雲財神真是財大氣粗,什麽時候給咱們哥倆也捐點兒?”

“是呀,雲龍衛的月俸十三年沒漲過了。”

喻紅林點頭讚同,暗奇道:“江大哥房裏怎麽會有這東西,他在聊雲還有朋友?”

陳衝道:“喻哥,你的這位朋友分量不淺啊。這請帖上有兩家的印記,足見是公冶和白家一起請的人。這等的禮遇,聊雲城裏配得上的人翻個手都能數得過來。”

“小宗師人物,豈是易與之輩。”

“這就難怪了,當今之世大劍師橫行,各方翻空心思隻為拉攏強者。其他什麽都是虛的,隻有足夠的實力才有堅實的地位。”

“他收到請帖不驚訝,我隻是好奇,他怎麽會收下這種俗禮。”

“對總使的這位朋友,我越來越好奇了。”

“公冶和白家的酒宴設在哪天?”

“就在明天,大好的日子!” 喻紅林走出數步,陳衝才明白過來,追上來道,“總使,你不會是要去吧?那請帖我們獵衛府一張都沒有。”

“不是副使以上每人一張嗎?”

“這種非常時期,案子都沒破,誰還敢去?這叫瀆職!第二天就在街頭被罵得狗血淋頭。”

“惹不起惹不起。”喻紅林鄭重起來,“可我不是去蹭酒,我保證!我是去搜集線索啊。對,查案查案……”

“總使,這話你自己信嗎?”

“信,怎麽不信。”喻紅林便走便道,“要是這兩天你巡街的時候,發現有人罵我,記得替我解釋。我的清名可就交到你手裏了。”

“總使,明天我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