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聊雲的源頭
獵衛府，一處隱秘暗室。
天外星，明日花。
葫蘆一樣的赤紅的火，拍出其下兩個漆黑的人影。
“少主來過了？”
“早上的事。”
“外頭天黑了？”有人咳嗽了聲。
“你不想知道他為什麽來？”
北城敬這才瞄了眼窗外，滄桑的眼皮一下子又塌了下去：
“喻總使，你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你這是自取滅亡。到時候你抓不到鞘歸人，我一定會把你的罪責公布於眾！”
“這是我應得的。”
“你知道等著你的是什麽嗎？是所有人的口水和厭棄。”北城敬露出一抹陰笑，“就讓我等著看吧，堂堂獵衛總使身敗名裂的那天。”
“我不會怪你，相反，我會感謝你。”
“你這是自己承認自己不如鞘歸人了？”
“我自然不如他，他可是一劍就取了求劍館主的命。”
“求劍館主，小宗師！哦，強者中的強者！”
“他是你的老朋友，他被人暗殺，你就沒有想說點什麽？”喻紅林稍露訝容。
“老朋友？他竟然還活到了昨天。”北城敬反是笑了笑，“三年前獅心門解散的時候，大夥兒便約定好了，從分手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都死了。我真是不知該歡喜還是該難過，喻總使你告訴我，他昨天竟然還活著？”
“獅心門為什麽解散？”
“獵衛府為什麽會存在？”北城敬反問。
“我沒時間和你在這兒廢話。”喻紅林一腳躍上方桌，揪住北城敬的衣襟，雙目噴出精光無數，大喝道，“獅子的頭顱，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你也不必擔心，喻紅林說到做到，我會永遠把你留在這兒！”
北城敬渾然不懼，笑道：“總使大人，你也知道，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誓言。可你真是要等著那連環凶手將你們獅心門一個個殺光，才心滿意足嗎？”喻紅林鬆開手，一腳踢開鐵門，臨走時回頭刺了一眼，“今天我送卓青雲出府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
“哦，何事？”北城敬將那句‘喻總使慢走’咽了回去。
“本來也並無什麽異常，隻是這半路遇見了包家的小兒子。”
“喻總使指的是是審慎司明鏡堂包選的公子，外號混蛋小笛的小魔王？”
喻紅林道聲不錯：“卓青雲看見包小笛被遊魚戲弄，便用石子替他打魚報仇。那一手‘妙采指’使得當真是爐火純青。”
“這有什麽，喻總使大驚小怪了。 ”北城敬微微一笑，“少門主畢竟還年輕，卻和遊魚一般計較。”
“可以他的本事，一枚石子可以辦到的事，可他偏偏用了三枚。這又是為何呢？”
“喻總使你是說，少門主一共用了三枚石子，才打暈了一條魚？”
“他不是存心炫技，也不是餘力不足。他這是在和我打啞謎呢。”
喻紅林說完這句話，便大步離開。在他腳步聲落下的三息後，那扇鐵門再次發出重重的轟響。
“啞謎？”
北城敬睜開雙眼的瞬間，那種疑惑也為之澄清。
三枚石子，大小不一，是來自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街頭婦孺皆知，喻紅林是聊雲城人，他也是聊雲人，自然也不會陌生。
聊雲有諺，好故事該讀上十次，再聽上十次。從不同的人嘴裏說來，都有新意。
他抬起頭，看著小窗外，闌珊的枝條。
夜空清了清嗓子，似在娓娓道來。
三百年前講起的故事。當時天下大亂，諸侯各霸一方。
正值風雲際會，大變之世，稍有雄心者皆有逐鹿中原之誌。
當時的凡城城主惲，實力最強，他占據四洲之地率先稱王。但他殘暴不仁，名為天子，實屬蟊賊，傷我稼穡。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的兒子聊也不滿他父親的所作所為。灰心喪氣之下的他，不願目睹惲失敗的結局。帶領他封城的子民遠走東都，繼而北上，三月不止。
一日登上一條山脈，望見遠處千裏沃地，綠野平原，翠峰如簇。
其上有五彩之氣正化作龍形，霞光萬紫，道道成綺。這條雲氣所成的巨龍龍吟三日，最後躍入平原，成為雲江。
聊和他的子民就在這塊土地上用他們全身心和熱愛建成了一座城池，便就是聊雲發祥之處。”
北城敬一人獨自回憶著。
每到此處，想起先輩們披荊斬棘，開拓奮取的艱辛，心中感慨何止萬千。
三百年來，戰火紛亂，千城辟易，唯有聊雲百折不倒。
皆因聊雲不是一人的私產，而是千萬聊雲百姓的大屋。
其時果不其然，聊走後不到三年，惲就被大臣公子直刺殺，凡城易主。
公子直為人猜疑好忌，當政不久就派使來聊雲城請聊回凡城繼位。
所有人都看出此事不懷好意，公子直暗藏陰謀，來城主府請求聊不要回去的隊伍排到了雲江，聊看著他親愛的子民，卻還是決定回去。惲有九個兒子，四個被他賜死，兩個死於內鬥，一個早亡，另一個病死。
後人歎道，做他的兒子，生來錦衣玉食，死時不得善終，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聊是最後一個還活著的兒子，到了這時候，惲對聊來說，不再是高高至上的帝王，而是一個孤苦的父親。
三天後，聊就啟程離開了聊雲。
到了凡城之後，一開始公子直還是一副忠厚正直的樣子。但當他摸清了聊隻帶來了不到十人的侍從後，他不待惲的葬禮完結，就撕破了臉皮，讓人誅殺聊。聊奮起反擊，但他所帶來的力量實在太微弱了。
是誰改變了時局？
眼見一代明主就要死於亂刃之下，這時候突然從天而降，十三個神秘的劍客。
說是來了十三人，但真真動手的隻有一個罷了。但就隻這一個，公子直的手下就抵擋不住，被殺得人仰馬翻。趁著大軍還在府外，神秘劍客將聊夾在身後，化作一陣風走了。
聊回到聊雲城後便封做得慧劍為大將軍，劍客觀為宰輔，其他十一個劍客因不願做官，各自雲遊四方去了。聊感念他們的功勞，就讓人都給他們在雨花台描了畫像。
有關聊雲城的來曆向來為聊雲百姓所津津樂道，以前的故事到此已經圓滿落幕。
很少人還會知道這後頭發生了什麽，因為這之後的主角已經改變，舞台也從江北移到了江南。
北城敬再次閉上眼，耳畔似乎又回**起當年圓月，花開春風，來自他兄長的低沉嗓音。
那個披著金袍的男人說：
之後的故事與聊無關，講的是那幾個不願為官的大劍客。
其中幾人周遊到南方，發現一處名山大川，寰中絕勝，極有仙氣，幾處絕嚴有火漿噴薄，大有吞天融日之勢。
熔岩之後有一口大湖，湖中蘆葦茂盛，結草為**，湖中秋雁飛過岩漿口，如有神庇，毫無異樣。
其中一隻金翎龍紋龜背，羽備五采，化身炎鳥，渴飲岩漿，夜宿火穴，群雁從者以萬計。
北城敬臉上不由又浮現出那種虔誠的向往之色，仿佛眼前出現了那隻巨大的尊貴金神鳥。
這種少年時代便如烙鐵一樣種下的意誌，比他的血液還要赤誠。
他頓了許久，方才解脫出來。
那披著金袍的男人又繼續說下去：
這幾位不世出的大劍客，起了好勝之心，與這金翎相鬥。
不料這金翎雖不通劍術，對劍道卻極為諳熟。
劍客們紛紛敗退，發下重誓，再不上山巔，就在此以金翎為祖，開宗立派，薪火相傳，成就了方今支撐天下的另一極——雁山劍宗。
在念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喻紅林的眼神徹底地變了。
那是一種太久沒有出現過的複雜情感。
“雁山……”
如失魂落魄，那是所有大劍師心中所往，心中所向。
聊雲與雁山一個在天南，一個在海北，互敬相交，但實際上除了書信，兩邊的來往幾乎斷絕。
而這故事內外的寓意呢？
那被封為將軍的慧劍曾當過幾年和尚，他的佩劍便是大名鼎鼎的三一劍！
他有三條眉毛，隨身帶三枚雨花石。在一十三劍客中，他也恰好排行第三，據傳說他的左手也隻有三根指頭。
做得和尚當年出家的僧廟就叫石頭廟，這個廟至今還香火鼎盛，在當地備受供奉。
喻紅林邊走在筆直大道上，邊罵道：“好你個卓青雲，賣了這麽長一個關子，究竟意欲何為！有話直說便是，若非老子冰雪聰明，差點被你蒙了過去。”
“你又有什麽不能直接說的苦衷？你剛剛回到聊雲，難道有什麽話要和我說？你連他的兄弟都不相信，豈會相信我一個外人？”
喻紅林琢磨了半天，也沒想通那三枚石子的意思。
一邊白遲道：“尋常小家為了爭奪家產，兄弟鬩牆，尺布鬥粟的事情也不少見。更何況這些大家望族的表兄堂弟了。喻哥，我看他是碰上麻煩，想找你幫忙呢。”
“他別給我惹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喻紅林想得頭大，“裏頭是一個不說話的，外頭是一個不說人話的。這卓門都是一幫什麽玩意啊？不提了，不提了，喝酒去。”
“太好了，喻哥，我和你說，最近東街剛開了一家……”
“你帶錢了沒？”
“那家店的廚子燒菜可好吃了。”
“你帶錢了沒？”
“聽說老板娘也特別漂亮。”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