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沒下巴的猴子

聊雲,黃金城賭坊。

四日前,笙歌夜舞。

身前不遠處傳來一陣不斷的喧雜聲響,像是有許多人在吆喝交談。

這個時候,怎麽還會有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

小夥計抬頭一看,那是一座六層高樓,規製奇崛,琉璃彩瓦,大門前屹立著數根白玉立柱,有遊龍攀附。

整個建築以青綠冷色為主調,又兼金碧交輝,豪放與委婉並重,在夜幕下如同發光的宮殿般巍峨雄壯,富麗堂皇,樓頂上頭掛著三個金燦燦的大字——黃金城。

底下跟著的是小小的賭坊二字,表明了它的身份。

門口站著數個衣衫單薄的女子,晚風徐徐絲毫與她們無礙,依舊從容施禮,笑容滿麵。進進出出的賭客嘻嘻哈哈,頂著肚子,折扇輕搖,有幾個猥瑣之輩借著打招呼的間隙趁機揩油。

進去的多是容光煥發,精神百倍,出來的卻幾乎人人失意惘然,迷惘不覺,其中有輸了銀子的,也有些贏了的,隻是懊喪自己為何賭注壓得不夠大,贏的太少罷了。

歡歌笑語,紙醉金迷,你方賭盡我接上,倒真是個活生生的俗世場。

小夥計一時索然無味,看了一眼便沒了興致,轉身便要離去。

星光如缺漏般溢出來,零零散散地倒在他身上。

他想起了他的一個朋友,還有他朋友曾經說過的話。

那個叫林鴻羽的笨家夥。

小夥計沒想多久,雙腳又發動起來。

他開始往酒肆趕去,他沒有什麽多餘的時間,他隻是出來送個菜。

……

四天後,聊雲初雪,飛絮一樣的雪花。

仍是那塊老舊的石磚。

喻紅林立在上頭,看著那間裝修華貴的賭坊,外頭不知塗了多少金子。

雪色絲毫留不住,飛快地滑了下去。

兩個衣不蔽體的乞丐躲在屋簷下瑟瑟發抖。

此時正值隆冬,天寒日甚,這對夫妻還能熬過去嗎?

喻紅林心下難過,一掏腰包裏頭一文錢也沒帶,一時紅著臉上前不是走過也不是。

不知為何,他忽想起當日在雁山,似乎也是這樣的雪片,與鞘歸人賭錢喝酒的情景。

雁山的雪太小了,一點兒都不盡興。

誰料沒待他說完,一個時辰後雁山的大雪便翻山越嶺而來,直蓋住他整整兩個年華。

那時候,他們誰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也誰都沒說,保持著一貫的默契。

他們一個是遊行天下的仗義俠客,一個是雁山年輕一代的天才弟子。

一個得到了難得的自由,一個是讓人驚豔的身份。

他們都不是自己,他們都隱藏了自己,彼此反倒成了少有的朋友。

朋友,不就是卸下偽裝的人?

喻紅林恍然意識到,自打他當上獵衛副使以來,他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家小酒肆好好喝過一頓酒了。

這一年來,兩人雖然都住在聊雲城,但是卻連一麵都沒有見過。

鞘歸人是他的朋友,但燕四是嗎?

喻紅林一咬牙,打斷思緒上前勸道:

“兩位別在這兒受凍了,到雲護府去,就說是獵衛府……”

“雲護府門口討得還沒這裏多哩!”乞丐夫妻打斷喻紅林的話頭,大聲道,“你給我錢不?不給,快點走開,別把咱們給擋住咯!”

喻紅林猝不及防就被推了一把。

這對乞丐夫妻與他之間仿佛立著一堵牆,以他的口袋根本撞不破。

“兩位,我是獵衛總使,我是說……”

“老婆,這人說他是獵衛總使,哈哈,獵衛總使是個什麽玩意?”

“都是出來騙人的,誰騙得過誰呀!”

乞丐夫妻無比嫌棄了看了喻紅林一眼,竟是把他也當成了乞丐,罵罵咧咧地往街對麵去了。那眼神似乎在告訴喻紅林,千萬別跟來,否則打斷你狗腿。

喻紅林站了一站,什麽都沒說,低著頭往賭坊大門內走去。

……

……

聊雲城中有一個沒有下巴的人。

他就是賣傘的阿知!

古今往事,客坐舟中,談笑對飲,君問多少知多少。

起高樓,落綺戶,無眠流水花隨月,江山千古照來人。

夜雨瀟瀟,眾卉新姿,遊子斷魂,麗人清夢。

多少盡知,多多少少,少少多多,盡多少知多少。

賣傘阿知在聊雲城,知道他的人不少,聽說過他的人更多。

一個竹竿瘦的猴精兒,偏偏是整個聊雲最出彩的包打聽,捧上香茶,蘭亭端坐,天大的難題隻消向他輕輕一問,這該死的猴精兒兩瓣嘴唇一張開,一切困擾便都煙消雲散,水落石出。

賣傘阿知博聞廣知,於雁雲之大小往事都如數家珍,卻也是個市井奇人。他的嘴巴不大,但總也兜不住,愛炫耀,愛風言,有事沒事不消旁人去問,他常常自己就忍不住原原本本都抖了出來,仿佛這才顯得夠威風,夠本事。

但偏偏他所說的事大多都是聞所未聞,有些還隻剛剛發生,街巷裏一縷風都還沒來得及飄過來,自是極為新鮮,而每回還都給他說得八九不離十,如此反複七八回,原先不服氣的也都紛紛都摘下了自個兒的帽。賣傘阿知也得了這麽個綽號,沒下巴的猴精——大下巴猴。於是乎,聊雲城裏的包打聽生意幾乎為之斷絕。

大夥兒雖都不知道賣傘阿知的消息都是從哪兒來的,但都完全相信這賣傘的瘦猴的消息絕對靠譜。漸漸的,沒人再找阿知買傘,而是找他問消息,測姻緣,斷風水。

賣傘阿知嘴巴漏風,這些消息都不收錢,但他的傘卻是出了名的貴。

賣傘阿知現在在哪兒?

沒有人會問,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去問。

不必去問?

天上明月宮,人間黃金城。

咣當兩聲,有人手上的銀子又一把全掉了下來。

喻紅林自然也聽過賣傘阿知的傳說,也知道這人的傘價之高,幾乎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買他一把傘,足足可以在聊雲城普通熱鬧的街市上購置一間鋪子。

但喻紅林還是意外會在這裏遇見他。

賣傘阿知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黃金城賭坊最最裏頭的那張桌子兩旁。

他正賭得興起,也不管錢袋鼓不鼓,也依舊一把把一把地往賭桌上扔籌碼。

一轉眼,他不但錢袋,連上衣的外套都輸掉了。

賭坊裏,沒人有興趣搭理一個沒有籌碼的人。

喻紅林心想,看來這人雖然消息靈通,但對於賭錢的運氣仍是沒把握得太好。

賣傘阿知歎了口氣,他有種感覺,隻要再來一把,他就可以打個漂亮的翻身仗,把輸掉的一切成倍地贏回來。這樣的例子在每一個賭坊裏都流傳甚廣。

可他已經沒有本錢。眼中滿是羞赧之意,他喉結上下移動了下,可以明顯得看出是在吞口水。

據喻紅林所知,黃金城裏的一壺最普通的白茶價錢也是外麵的數十倍。但偏偏,這兒的白茶又賣的極好。

喻紅林悄悄走到賣傘阿知身後,賭坊的桌與桌隔著一塊紅木板,底下是一塊半透明的絲簾,外麵的人可以看見裏麵,而裏麵的人卻完全不能感受到似簾外的情形。

若非是這賭坊的人都很懂規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以這下巴猴瘦小的身形,很容易在人群之中被忽略。

“這瘦子好像沒錢了。”

有人控製著聲音,其實他說得再大些,恐怕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賭坊裏還飄**著一種遊絲般縹緲的玄奧箏聲。

賣傘阿知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戀戀不舍地告別了他的賭桌。

喻紅林下了決定,跟了上去,想看看他接下來要幹什麽。

賣傘阿知開始在各個賭桌之間遊**,東張西望,注意力也不放在牌桌上,無心看牌,倒像是在尋找著什麽人。

就在這個時候,賣傘阿知忽然把頭轉了過來,他那雙機靈的小眼睛充滿疑惑地看著這裏。站在絲簾後的喻紅林就勢側過頭去。

他好像發現這邊了?還是在找誰?

喻紅林心中一動,這小子能找誰,還用猜嗎,自然是能借錢給他的人。

現在誰有錢,對他來說,就是親爹。

喻紅林的判斷沒有出錯,賣傘阿知果然是在四處尋找著財神爺,想要臨時抱一抱大腿。

正巧一個穿著亮麗的商賈右手轉著兩顆玉珠子走了進來,與賣傘阿知一對上眼。這商賈大約與賣傘阿知曾打過交道。

後者就像見著財神一般,殷勤地迎了上去:”張九爺,真巧,您今天也來玩兩把?”

被稱作“張九爺”的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竟笑道:“銀子太多。”

賣傘阿知正愁沒銀子翻本,這時不由得喜出望外,抱著張九爺的肩膀連聲道:

“九爺,最近發財了啊。”

“發財沒有,隻是銀子太多,想到這黃金城來銷一銷。”原本一句極不可信的玩笑話,不知怎的,一從這張九爺嘴裏說出來,就天生充滿了威信和力度。

“最近都城裏不太平啊,您瞧九爺,您都瘦了。都是日夜擔憂城事吧!”賣傘阿知略帶感慨地道。

“也沒怎麽擔憂,隻是銀子太多。”

張九爺依舊笑滋滋的,依舊重複著這一句。喻紅林看在眼裏,心道:

“這張九爺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麽全沒聽說過?難道他就是……”

這位神秘張九爺的出現,喻紅林一下子就來了精神,這位也許就是他此番要找的人。

隱藏在黃金城賭坊裏的皮蛋販子。

“能不能借我點銀子,我翻了本,立馬還您!賣傘賣傘阿知,向來說一不二!”

瘦竹竿下巴猴賣傘阿知轉了轉眼珠子,終於開口。

喻紅林心中忍不住好笑:“混賬小子,糊塗玩意。這麽容易就管人要錢,別人會給嗎!”

不料張九爺手心上的玉珠子吱嘎作響,竟道:“好說,好說。”

“這麽說,九爺您是答應了。”賣傘阿知喜出望外,萬萬想不到張九爺會答應地這麽爽快,這簡直比放那幫放黑債的還通人情。

這回輪到喻紅林瞪眼珠子了,他遠遠猜不到這位張九爺現在的心思?

這錢原來可以如此地好借,這白狼不套白不套。

賣傘阿知用手護著,煞有介事地把耳朵湊近,神秘兮兮地道:“張九爺,你的銀子帶在身上嗎。”

“自然。”

“快拿出來讓小弟我瞧瞧唄。”賣傘阿知嘿嘿笑道。

張九爺神色自如,袖子一翻,從空中抓出一張銀票來,不大不小,一眼數不清上麵的零頭。

賣傘阿知握住一看,不覺失聲驚道:“張九爺…這…這…”

“怎麽,先去銀子太少,不夠你賭?”張九爺聲音一變,又掏出一張更大的銀票砸到賣傘阿知手心上,澹然道,“拿去賭吧,半個時辰回來見我。”

賣傘阿知瞧見張九爺第二張銀票,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第一張是千兩,出手已是不煩,沒想到第二張一下子翻了數番,更是了不得。

“九爺……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銀票。”賣傘阿知伸出去的手又縮了縮,“您老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給我拆張小點的唄。”

張九爺眼睛一瞪:“怎麽,你不想要?也好,我拿回去到枯凉寺捐座橋,也積點功德。”

“要要要!”見張九爺要收回銀票,賣傘阿知再無遲疑,一把將兩張銀票大小通吃,塞進懷裏。

“這才有點賭鬼的氣勢。貪小誤大,又什麽意興。”

賣傘阿知被張九爺勾起賭念,一時間到也大膽了許多,求勝之心不可阻擋地蔓延開來。

張九爺放了話,悠然道:“我給你半個時辰,時辰一到,我要你贏的三成。賣傘阿知無所不知,想來在這賭桌上也是戰無不勝吧。”

旁邊賭鬼聽了,皆是好笑道:“是極,有張九爺罩你,下巴猴你的好運氣來啦!”

“說到賭技,如何能及得上九爺您呢。”賣傘阿知遲疑了會,嘿嘿一笑道:“九爺爺,要是我不小心輸了,那該……”

“我瞧你今日印堂發光,紅光滿麵,正是大吉之兆。”張九爺哈哈大笑道:“放心吧,你就算是輸了,我也不會真對你怎麽樣的。我總是要收回這筆銀子的。”

賣傘阿知還不相信:“九爺,您今天如此幫我,我真不知如何報答您呢。”

張九爺道:“不礙事,若是真有心,待會你贏了錢隻消再多分我兩成便是。”

賣傘阿知聽了這話,終於像吃了一劑定心丸,終於放下手來。

這時候的張九爺真是比他親爹還親。

“九爺,您放心,我賣傘阿知縱橫賭場多年,聊雲城大大小小幾百家賭坊哪家我沒闖過。這回,我也絕不會給您丟麵子。”賣傘阿知拍著胸脯道。

賣傘阿知抬頭闊步地往裏走去,隔著簾子,他看見張九爺已經在最豪華的茶桌上坐了下來,輕品了口茶,衝他一笑,表示鼓勵。

懷裏揣著“萬兩白銀”,賣傘阿知眼界頓時也變得高院起來,這黃金城賭坊的構造是越往裏的桌子賭注越大,桌子的品質也由木桌、銅桌、鐵桌向著金桌和玉桌升級。越靠內的桌子上人也越少,永遠圍得滿滿當當的永遠是最靠外的幾張木桌。

小賭怡情,大賭傷身。這個道理仿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方才他賣傘阿知就是在最外麵的木桌上把錢都輸了個幹淨,他挺直了腰板,開始往更裏麵走去。

張九爺既然看得起他,他賣傘阿知就更不能丟麵子。

他直接越過銅桌,鐵桌,來到了號稱千金之局的金桌。

在這張桌子上,方能享受到揮金如土的快感和享受。

金桌上兩個華衣富商正在對賭,賭法也非常簡單,擲骰子。

但玩法也有點不同,不是比誰擲得更大,也不是比誰擲得更小,而是看誰先擲出一個同點來。

所謂同點,即是一個骰鍾裏六枚骰子要在同時擲出同一個點數。

這已經不是單純地講究運氣了。

這注定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賣傘阿知看了一會,抬起頭,忽然看見隔壁的玉桌上,正好整以暇地坐著一個黃衣男子。他的身材足足比常人胖出一兩圈來,像是墊了什麽東西一般。嘴上叼著一根粗煙,臉上滿是無人應戰的落寞。

金桌上已經是少有人問津,而玉桌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往往十天半月都不會有人光顧。

這黃衣男人像是一個人在哪坐了許久,難道他不知道隻有賭的人才能坐下?

他是在等,等一個對手。

賣傘阿知明白了什麽。

萬金之局。

賣傘阿知摸了摸懷裏的那兩張大小銀票,鬼使神差般地就走了過去。

一炷香的時間後,賣傘阿知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玉桌上的骰鍾。

這個黃衣胖子,竟然一次就擲出了豹子,六個六。

“這不可能!”

賣傘阿知根本沒來得及出手。

黃衣胖子冷笑著離去。

誰先擲成為勝。

賣傘阿知懷裏的兩張銀票一下子就打了水漂,他直到賭局結束都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手法。

就當他灰心喪氣地想要離開,張九爺跟堵牆似的站在了他身前。

“銀票呢?”

“輸了……”賣傘阿知無比懊喪。

張九爺翻臉道:“你竟然輸了?”

賣傘阿知哭道:“九爺,這不怪我呀,誰知道那個胖子一把就擲出了滿堂彩。”

張九爺冷道:“一把?你莫不是碰上了老千。”

賣傘阿知登時醒悟道:“對啊。他肯定是個騙子,我去找他算賬去。”

張九爺冷哼一聲,攔住他道:“算了吧,別人早就跑了,你上哪兒去找他去?”

“這個挨千刀的,下次我見著他一定要他吃不了兜著走!”賣傘阿知氣極,想了想:”不行,九爺,興許他還沒跑遠,我趕緊去抓他去。”

“先不忙。”張九爺伸出一隻手來,放在賣傘賣傘阿知胸前道,“拿來。”

“九爺,你這是……”

“若收不回銀票,我張酒歌今後還怎麽在聊雲混下去,不是叫人平白看扁了我?”

“九爺,說的是哪裏的話。銀票就在那個老千身上,九爺,我這就幫你去討回來。”

“你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去?”張九爺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賣傘阿知道:“九爺,咱們事先可都說好了的,您……您可不能翻臉不認人。”

張九爺變色道:“我翻臉不認人?你大可再說一遍。”

賣傘阿知方知張酒歌這是成心找他麻煩,叫苦不迭地道:“九爺,事到如今,您說怎麽辦吧,給小人指一條明路。”

“還我銀票,否則便隨我到火獄去走一趟吧。”張酒歌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

“火獄!”一聽見這兩個字,賣傘阿知就感到頭暈目眩,哪裏哪是人呆的地方。

“九爺饒命啊,九爺饒命啊。”賣傘阿知顧不得人多,抱住他的大腿大哭起來。

喻紅林穿插在賭客之中,看了許久,早已明白過來,那和賣傘阿知豪賭的黃衣胖子,大約就是這張酒歌的人。他們配合演了一出戲,這下巴猴嘴巴裏難道有什麽是他們想聽的?

“行了,也沒空和你羅嗦。”張酒歌語調輕鬆,“你要是能幫我找個人,這金印嘛我倒是可以寬限你幾天。”

賣傘阿知湊上嘴前來,險些親到張酒歌的臉。

張酒歌被嚇了一跳。

他後退一大步,叫道:“你找死?”

賣傘阿知急忙道:“小點聲,小點聲。這裏人多口雜。”

不知為何,自從張酒歌走進這千金賭房,房間裏的人便陸續退出,這時候就隻剩下他們兩人。喻紅林站在門外,裝作剛路過的樣子。

張酒歌甩開他的手,道:“別廢話,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賣傘阿知搓了搓手,嘿笑道:“您講,這聊雲城裏就沒有我賣傘阿知不知道的事兒!”

“鞘歸人,你知也不知?”

“鞘歸人……殺人的不詳鬼劍?!”賣傘阿知神色一變。

“你知道!”

“這個嘛。”賣傘阿知麵露尷尬,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我……”

張酒歌麵露焦急:“你究竟知道多少,全說來給我聽。”

“師父說過,不知道,更不能說。”賣傘阿知頭搖成了撥浪鼓。

張酒歌抓住他的手臂,道:“且和我到火獄去,嚐嚐火獄之王的厲害。”

賣傘阿知忙道:“我雖然不知道,可我師父一定知道!九爺饒命啊!”

“你師父?”張酒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你師父是誰?又是哪門子的風水道人?”

賣傘阿知見白酒歌竟然語帶輕蔑,一時不忿,大聲反問道:“敢問天下間還有風不曾到過的地方嗎?楓起離愁,蟬聲一坐兩相忘!”

張酒歌搖了搖頭,不屑地道:“風雖到過一切,卻也不見得能洞察一切。”

“那麽也絕沒有什麽事能瞞得過我師父的眼睛。”

“尊師的大名是?”

“張九爺,你可聽好了,我師父便是……”

賣傘阿知剛剛要把他師父的大名報出,偏偏這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頭,裂石穿雲一般,將他接下去要說的四個字生生給逼了回去。

“好漂亮的桌子,來了若是不在這兒賭上一把,未免太遺憾了。”

走進來的是一個穿著一身紅衣的高大男子,神情帶著幾分懶散,行動間右臂顯得有些脫節,似乎是剛受了什麽傷。

足音踏響,高大男人麵帶微笑地看過來。

賭桌上的氣氛為之一緊,張酒歌不覺麵色一白。

雙眼交鋒一刻,雙方便都有了一個相同的念頭。

眾人皆是心頭暗暗吃驚,這人好生不凡,到底是誰?

“獵衛府的喻總使。”賣傘阿知認出來人,又驚又喜地叫道,“您……您什麽時候來了!”

如同見著救星,他飛快地閃到喻紅林身後,這下張酒歌可逮不住他了。

“過幾天要下大雨,恰巧傘壞了,來找你修傘呀。”

“要修傘您派人來招呼一聲就好,何必這麽麻煩親自上門。”賣傘阿知幾要喜極而泣。

喻紅林拍了拍阿知的肩膀道:

“好小子,你居然躲這地方來了,可讓我一頓好找!什麽也別說,現在咱們就去你店裏,我的傘可就交給你了。”說著連衝他使眼色,讓他先走一步。

不料這下巴猴木頭似的,半晌都沒明白過來。

與賣傘阿知一樣,張酒歌顯然也萬沒料到喻紅林會在這個時刻出現。

單憑喻紅林一句話,就讓他這半日的功夫全成泡影麽?

張酒歌恭然上前:“草民張酒歌,見過獵衛總使。”

語氣固然歉然,但隨著落地,原本分散在賭坊各處的玄衣打手也聚攏過來。

隻聽一聲轟響,大門和門窗頓時緊閉,昏沉的賭坊內失去所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