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裏一念
“向翎波!”
項榕跑下樓,看見是他時,吃驚地捂住了嘴,“你怎麽來了?”
見到項榕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的時候了,他抵達南大的時候是清晨六點,那時學校還在沉睡中,他耐心等到有人出現,又耐心地一路問到了項榕的宿舍樓,得知她恰好請假在宿舍沒去上課。
雖然連著十幾個小時的一路奔波讓他有些疲憊,但總算看見項榕了,他那顆懸掛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呢?”他首先想的是找林深算賬。
“你是說林深?”還沒等項榕回答,一個女生已經哭著不知從哪裏跑過來抱住了她,“項榕,你要走了嗎?你別離開我嗚嗚嗚……”
看到這個女生,項榕頓時很緊張,顧不得搭理向翎波,忙輕柔地安慰著這個女生,“你別害怕,我已經借到錢了,我們現在就去做手術,好嗎?我們做最貴的手術,你會沒事的……”
那個女生眼淚汪汪的,“你會陪在我身邊嗎?”
“一定會的。”項榕用力地點頭。
安撫好那個女生的情緒,項榕抱歉地回過頭衝他一笑,“不好意思,她最近情緒很不穩定,你還沒有吃早飯吧,你先等我一下,我帶她去準備一下,然後我們就去吃早飯吧。”頓了頓,她又小聲地加了一句,“吃完飯我們就去醫院吧,再拖下去就不行了。”
向翎波有點懵,這和他預想的樣子一點也不同,怎麽項榕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像是家長一樣照顧這個女生?
暫且將心頭疑惑壓在一邊,項榕很快就又下樓,小心翼翼牽著那個女孩的手,生怕她從樓梯上摔下來,看見向翎波還等在原地,又是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
女生緊緊地縮在項榕的身邊,三人並排往校外走。
“你能來我真的太高興了,你都不知道,這幾天我頭發都要愁白了,一直拿不定主意。現在可好了,你在的話,我就能安下心來了。”
項榕看起來特別高興,一邊帶著他去了一家早餐店,熟練地說,“老板。來三份餛飩。”
坐定後,向翎波才得以注意到這個女生,她看起來臉色蒼白,眼神裏盡是惶恐和慌亂,好像所有人都會害她一樣,而且看起來,她特別依賴項榕,項榕哪怕起身去拿一雙筷子,她都會緊張得不行,大口喘氣,直到項榕回到她身邊。
看了一會,向翎波忍不住小聲問,“她到底怎麽了?”
項榕看了那個女生一眼,搖了搖頭。小聲說,“待會再說這個吧,你帶了錢吧。”
向翎波點頭,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項榕也不推脫,接過它,用力地在手心裏握了握,然後小心地放到口袋裏。
項榕吃得很快,女生吃得很慢,向翎波心裏的事太多,有些難以下咽,但為了不讓項榕等他,還是把碗裏的餛飩全吃了。
項榕耐心等女生吃好了,才起身去付賬,然後帶著兩人前往醫院。
一路上,女生緊緊地抓著項榕的手,望著不斷倒退的車窗,緊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項榕看起來很輕鬆,其實那不斷握緊又鬆開的手心已經出賣了她。
看到向翎波不知該說什麽的樣子,項榕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難得來一次,我也沒辦法像你招待我一樣招待你,等這件事辦好後,我就帶你去吃好吃的吧。”
又看看身邊的女生,有意緩解緊張的氣氛,調侃道,“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像不像陪老婆去生孩子的男人?”
女生先是笑了一聲,又嗚嗚地哭起來,的士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這氣氛詭異的三個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到了醫院,項榕熟門熟路地帶著他們穿梭在各個部門裏,掛號交費和醫生交涉,十分熟練。
“好了。”項榕擦擦額頭上的汗,抱歉地對他笑一笑,回過頭對女生說,“再等一會,就可以做手術了。”
像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女生哭得停都停不下來,而路過的護士和醫生對此早已漠然,向翎波抬頭一看,手術室前的走廊裏,多的是像這個女生一樣的女孩子,或由好友陪同一人,或由男友陪同,知曉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間或小聲地啜泣著,亦或滿不在乎地坐著。
向翎波心裏有些難過,同時也慶幸,幸好坐在這裏麵對這一切的人不是項榕。
端著盤子穿梭在各個病房裏的護士,若有若無的哭泣,空氣裏隱約飄**的血的腥味和消毒水的氣味,排隊坐在走廊上的年輕女孩們。
這一幕令向翎波久久難以平複內心的沉重。
女生被推進手術室了,項榕借著透氣,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下,用力地呼了口氣。
回過頭,臉上隱隱有難過的情緒,“我也不知道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既然發生了,也沒有別的辦法,但願這一切都能順利度過吧。”
向翎波終於可以吐露心裏的疑惑了,“林深他知道這些嗎?”
項榕搖搖頭,“她不想讓他知道,我也覺得沒必要讓他知道,事情鬧大就不好了。”
“那你呢?你和他分手了?”
“分手?”項榕有些疑惑,“我沒有和他在一起過,何來的分手?”
向翎波腦袋一下子糊掉了,“什麽?”
項榕像是想起來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誤會了吧?林深那個人口無遮攔,他老愛自稱自己是別人的男朋友,你不要當真。”
向翎波手腳冰涼,“這麽說,其實你一直……”
“項榕!項榕!”
話還沒說完,走廊裏就衝過來一個穿著幹淨白t裇牛仔褲帆布鞋的清爽男孩,看起來急得不行,滿世界大喊,“項榕!項榕!”
向翎波和項榕對視一眼,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讓林深這麽聲嘶力竭的。
“喂,沒事吧你?”
聽到項榕的聲音,林深猛地一回頭,看見她,驚喜地衝過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用力地抱緊了她,“你沒事?太好了!我聽他們說你到醫院來了,我還以為……”林深還要往下說,突然看到一旁的向翎波,立刻鬆開了項榕,惡狠狠地盯著他,質問道,“他為什麽會在這!”
項榕被他這一驚一乍弄得有些暈,還沒回答,向翎波先冷冷地看著他,“這話應該我來問你。”
項榕看看左手邊的林深,又看看右手邊的向翎波,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林深和向翎波都用敵對的眼神看著對方,林深先打破沉默,“我問你呢,你怎麽會在這裏?”
向翎波冷笑一聲,“我是來陪項榕的。”
“項榕有我陪,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林深氣瘋了。
項榕堵住耳朵,“你們幹嘛呢?又沒有仇,怎麽一見麵就吵架?”
“你有什麽資格讓我滾?”向翎波不屑地看著林深,同時靠近了項榕一步。
看到這,林深大聲說。“我是她男朋友!”
“你是她男朋友,那為什麽要讓項榕陪著懷了你孩子的女人過來墮胎?”向翎波毫不示弱。
“什麽?”林深愣住了,“什麽墮胎?”
“你還裝?”向翎波連多看林深一眼都覺得惡心,拉過項榕,“我們走吧。”
林深急了,攔住項榕,“項榕,他在說什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項榕歎了口氣,很是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隻得說,“小小懷孕了,醫生說再不做手術,就拿不掉了。”
“怎麽可能!”林深當即否認,“我和她什麽都沒有!”
項榕掉開目光,不去正視林深的眼睛,“我生日那天晚上,你不是喝多了嗎?那晚……”
林深錯愕,完完全全的錯愕,脫口而出,“那天晚上不是和你嗎!”
此言一出,不光向翎波,就連項榕都愣住了。
空氣裏那股血腥味更重了。
事情發展到這裏,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向翎波以為自己千裏迢迢而來是為了幫項榕懲治負心漢,誰料眼前的這個男人,竟是完全不知情。
他沉默了,退後兩步,將空間留給這兩個當事人。
項榕很無奈,徹徹底底地無奈,“那天晚上之後,我以為你直接回家了,小小也是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的,我沒有多想,誰知道後來小小就很不對勁,直到前段時間才跟我說她懷孕了,還讓我不要告訴你……”
林深一拳捶在牆上,表情悲憤又後悔,“怎麽會這樣!”
項榕張張嘴,想說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將眼神投向向翎波,向翎波發現項榕的眼裏也全是無助和難過。
林深抬起頭,定定地看了手術室一眼,又看向項榕,張開口想對項榕說什麽,突然又閉上,向翎波發現,林深的眼眶已經紅了,他拳頭握緊又鬆開,握緊又鬆開,最後忍不住將頭靠在項榕的肩上,握緊拳頭哭了出來。
“我一直以為那個人是你,我以為你終於肯接受我了,那天晚上那個人明明是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向翎波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男生可以哭得那麽傷心,就像是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可以離那個人近一點,卻在靠近的那一瞬間,又被推到了永遠永遠也無法靠近的距離。
而此時的項榕,就像是一瞬間成熟了,她挺直了背脊,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林深的肩膀,小聲說,“這不是你的錯。”猶豫著,又說,“我以為……”
想到什麽,項榕突然推開林深,一步步向手術室的門口走去,向翎波不知道她要做什麽,趕緊追上去。
項榕緊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臉上是從若未有過的堅毅。
她徑直推開了手術室的門,把裏麵的醫生嚇了一跳,也把向翎波嚇了一跳。
女生看到她進來,先是驚喜,隨後看到她臉上不同尋常的表情後,那驚喜慢慢地枯萎了,變成了頹然。
不顧醫生的阻止,她一步一步走到手術台前,緊緊盯著那個女孩的眼睛,“那天晚上,是你故意的,對不對?”
女生表情很慌亂,“你在說什麽?”
“林深說,他以為那個人是我,而那天他喝醉了,可是你卻沒有。”項榕的語氣讓人不寒而栗,本是無助躺在手術台上的女生卻一下子生了勇氣,邊流淚邊大聲說,“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他!”
“喜歡他就可以故意裝成是我欺騙他嗎!”項榕幾乎是吼出的這句話,連同向翎波在內,所有的醫生都被嚇了一大跳。
“我知道他一直喜歡你,我從來沒有要和你搶什麽,那天晚上我也是當你的替身,我已經很卑微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女生也幾乎是吼出這句話。
醫生們麵麵相覷,搞不清楚此刻是什麽情況,最後索性任她們吵,手術照做。
向翎波站在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做!你問過林深的意思嗎?你這樣和強奸有什麽區別!”項榕說完,眼淚就流出來了,指著門外,“他剛才在哭,他剛才對著我哭,他說他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他才二十歲,你有什麽資格讓他莫名其妙地當一回父親!你有什麽資格!”
女生被她吼懵了,眼淚簌簌地掉,“我隻是喜歡他,我隻是想和他在一起,我也付出代價了……”
項榕冷冷地擦掉眼淚,眼睛盯著那女生,“我可憐你,而且,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我憑什麽要你原諒!這是我和林深的事,你又不喜歡他,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你憑什麽一邊喜歡別人一邊和林深走那麽近!”
“就憑我認識他十年,就憑他是我十年的朋友!”項榕說完,“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做手術的錢我不用你還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向翎波趕緊也跟著走出去。
等他們從手術室出來時,林深已經不見了。
“他現在一定很崩潰……”
項榕輕聲說,像是在對向翎波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應該相信他的。”
向翎波也不知道說什麽,隻能安慰她,“會沒事的,他可能會想要冷靜一下。”
畢竟,如果是他,突然有人告訴你,你讓一個女孩懷孕了,而且那個女孩,並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也夠讓人崩潰的。
項榕疲憊地按按太陽穴,“算了,我們回去吧。”
“那她呢?”
向翎波看了一眼手術室,項榕輕輕笑了,“她?她會安然無恙的。”
項榕和向翎波是走路回去的,一路上沒有方向地走著。
正是中午時分,夏日炎炎,烈陽在高空掛著,兩個人像是感覺不到熱,不知疲倦地在路上埋頭走著。
“我應該相信他的。”
項榕說。
“他要是不知道這件事就好了。”
穿過一條馬路,項榕又說。
想了想,項榕若有所思地說,“難怪自從我生日過後,他一看見我就臉紅,現在想想,原來是這樣。”
又走了一段路,項榕突然停下來,抬頭看著向翎波,“你什麽時候回去?”
向翎波想了想,現在留下也沒有什麽用,“我記得今天晚上有一趟火車。”
項榕點點頭,“那我就不送你了,我要去找林深。”
說著,她就朝不遠處的公交站走去,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把身上的錢掏出來給他,“這是交完手術費剩下的,我會盡快把手術花的錢還給你。”
“不用了,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向翎波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好在項榕也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她點點頭,“一路順風。”
然後一趟車駛過來,把項榕帶走了。
烈日炎炎的中午,向翎波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那輪分不清形狀的太陽,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