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日誌
貓兒日誌：十一歲三月初七辰時一刻藥王穀內。
多麽驚心動魄的一天誒，一個月前大師父對我說我們明月宮在西域乃至中原武林都是最厲害的，然則歧黃之術方麵始終遠遠落後於中原武林。縱觀全天下，唯有江南藥王穀精通針灸與草藥，穀主公孫思邈年事雖高可身體硬朗，必須思考一個萬全之策取而代之。
我站在大師父身前抱拳道：“師父想讓阿瑾出擊藥王穀，阿瑾萬死不辭。”大師父朗聲笑道：“阿瑾，明月宮自古以來的傳統你知道的吧。”
大師父輕輕呷了一口桂圓山藥茶，冰寒的麵容忽然泛出一絲笑意，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蜈蚣曾經對我說過，大師父和二師父不同，一旦大師父笑了，就隻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要血濺當場了。
我單膝跪地，驚恐目視著大師父，她用方巾慢條斯理地拭淨了嘴角，摩挲著我的額頭道：“阿瑾誒，你知道整個明月宮都是誰的嗎？”
我斬釘截鐵道：“自然是大師父和二師父的。”
大師父理了理雲鬢，用手指抬起了我的下頦，這是我第一次有血液凝固在腔子中的感覺，大師父對於下屬是出了名地冷酷。誰知道她接下來的一番話卻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阿瑾誒，你五歲時從遴選的百名女童中脫穎而出，當時我就對你二師父說過，你是一個奇才，你自小表現出的天賦，堅忍和智慧，都已經超越了昔日的我和你二師父，所以你是明月宮當之無愧的三宮主。
我摟著大師父的身體，熱淚奪眶而出，隻嗅聞得到她身上冰腦融合花香的馥鬱。
“阿瑾，這明玉宮日後定然是屬於你的，你現在已經十一歲了，你沒有比較所以不能體會，如今你的武功修為已遠遠超越了武林眾多後起之秀，眼下你該進入江湖中好好曆練一番了。”
我受寵若驚道：“但憑大師父吩咐。”
“眼下我們想要將藥王穀收於麾下，但以目前明月宮的勢力，還不足以與整個中原武林相抗衡，所以我和你二師父的計劃是由你擔任藥王穀穀主，而今你在江湖中是塊白豆腐，無人知曉你的來曆和底細。正好可以趁機潛入中原武林，瞞天過海發展我們明月宮的勢力。”
我瞬間怔住了，撓了撓腦袋道：“師父，您的意思我懂，可是公孫穀主絕不會將穀主之位交給我的，我該怎麽辦呢？”
大師父在我鼻子上勾了一下：“這個你自然不用擔心，我和你二師父早已經計劃好了。由蜈蚣和蜘蛛血洗藥王穀，公孫老頭必然會帶著弟子從藥王穀西麵奔逃，屆時蜈蚣會用百毒掌襲擊他，你出手相救即可，公孫老頭中毒後必然會將穀主之位委予他人。你是擊退明月宮的大恩人，這穀主之位自然而然就傳給了你。公孫老頭我們會把他劫走，之後用巫蠱之法控製他就會說出整個藥王穀的秘密。從此藥王穀就屬於我們明月宮了。”
大師父得意地翻手折了一支雪蓮花放在我的手心：“阿瑾，總有一天你也會變得和為師一樣厲害，永遠睥睨於天下。”
一個月後，這個計劃便實施了起來，蜈蚣和蜘蛛兩人不愧是宮內一等一的好手，帶著區區幾十人就將藥王穀鬧了個天翻地覆。按照計劃我成為了拯救藥王穀的少年英雄，宮中早已經為我在武林中做好了一切出身背景。
公孫老頭被下了蠱藥，他寫下了一切所知精要，而後開始痛苦地呻吟，我懇求蜈蚣放過他，可是蜈蚣給了我一巴掌，他告訴我憐憫是最大的敵人，我必須做到心寒如鐵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他將大師父吩咐的第二個任務交付給我，並給了我一張精致的人皮麵具，告訴我執行任務時必須仔細戴好，並且叮囑我真實容貌萬萬不可暴露。
我將母親以及兔兒家的事情說了，蜈蚣說明日就會帶人將他們全數接往明月宮，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一個也不能出現在中原。我擔心他們可能會不願意，但是蜈蚣告訴我中原武林殺伐不斷，他們留在那裏日後也可能遭逢不測。
他們帶著宮中的人很快撤離了。穀內殘存的弟子們在我的安排下開始了恢複重建。藏劍山莊，霹靂堂和唐門的人馬出現在了穀外，我向他們通報了穀中的巨變，他們出言怒斥明月宮的禽獸行徑，對公孫穀主的死亡表示出莫大的悲哀。明天我要去海邊接兔兒一家和我娘，一種隱隱的擔憂始終在我心頭浮現。
十一歲三月初八子時一刻藥王穀內。
今天是我一輩子中最痛苦的一天，這一天經曆了太多的變故，以至於蜘蛛將我喚醒時，我還是覺得這一切殘酷地就像是個噩夢，可惜我永遠也等不到夢醒的那一刻了。
今天是從大師父給我的那個卷軸開始的，我很快便明白了大師父的意思：
離城之外便是海灣，海灣和離城間有一村落名為共工村，村落之間有一湖泊叫做莫愁。你昨日見過的那幾位掌門在湖上有一場會麵。
你用人皮麵具喬裝成一名漁家女，名字叫做貓兒，蜈蚣已用巫蠱之術控製了公孫思邈，他被偽裝成了一個漁家老翁。你所要做的就是到莫愁湖去，和他們詳談誅殺雲子翼之事。給他們開出的條件是我們明月宮放棄染指中原武林。我們需要的隻是雲子翼的死和歿劍訣。
之後你要用公孫思邈去試劍訣的真實性，以下附上蛟龍和孔雀兩招的示意圖。據傳還有一招影月威力甚大。你深諳各派劍法，想必隻要雲氏兄弟出招必能一辯真假。至於對付他們幾人的手段，師父推薦投毒，他們根本不會想到明月宮三宮主是一個女娃，一定會疏於防範。與會人中有一個戴著麵具的古怪男子，你將相思淚和忘憂散交付於他。原因你不需要知道，絕不可被人發現你的真實身份。
我握著手中得到的歿劍訣三式的劍譜，依然能夠回憶起公孫穀主的慘死。我頭痛欲裂，火紅的楓葉飄進富麗的香爐中，在我眼中卻是漫天的血幕，那慘痛的景象還是讓我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記得我遇到了兔兒，每次回家他總是會長大很多。現在他已經快八歲了，娘告訴我說他和我是娃娃親，誰知娘早早地生下了我，我比他大了幾歲。娘說這都是不算數的，以後我遇見了喜歡的人就作廢。可我覺得兔兒挺好的。
據說共工廟的姻緣簽非常靈，我上了半山腰，和廟祝問了求簽的事。我問能求姻緣簽嗎？他看著我打哈哈說，小姑娘你這個年齡就想求姻緣是不是太早了？我央求後他還是求了一簽。解簽時他說這份姻緣是個死劫，雖百轉千回都未必會得善終，勸我還是早早了斷為好。
我撅折了那支簽，如此不吉利的說辭一定是想要騙我的錢。後麵的回憶都是支離破碎的，隻依稀記得一個白衣男子躺在地上，村中有一團妖豔的火騰起。我下山時被人從背後製住，之後再也沒有了知覺。事後才知道那是蜈蚣下的手。我氣得想要殺他，他告訴我當時我娘他們都被殺了，那些人太過厲害，我們根本對付不了。我問他兔兒有沒有死，他說，心狠手辣的他們怎麽會放過一個孩子呢？可我堅信兔兒不會死，他絕不會死的，我知道兔兒總有一天會與我相逢。
我摔碎了很多東西吼著要複仇，蜈蚣說這幾人在中原武林隻手遮天，目前明月宮不可能去消滅他們。我將他們的名字刻在我的日記本上：你們必須死，我會用自己的辦法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做完這一切後，我伴著夜風狂笑不止，口中念出了他們的名字：藏劍山莊雲子安，煙雨樓宗主白落梅，霹靂堂堂主雷千仞，唐門掌門唐無邪，還有一人的身份不能確定，隻知道他戴著一個怪異的麵具，他一定和這些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十五歲三月初七星月集。
兔兒，正是草長鶯飛時節，今天又恰巧是我的生辰，我漫步在煙雨中心情格外好。離開了明月宮那亙古不化的雪山，貓兒我這個三宮主才有活著的意義嘛。我已經十五歲了，貓兒你也十一歲了。我派出很多人去尋找你，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可是我根本不相信。你一定還活著的對不對，我們一定會相逢的。貓兒要永遠保護兔兒，我是你的姐姐，生生世世不分離。姐姐這些年過得都不太好，我一想起小時候在明月宮的學武經曆就好後怕，想想那時候自己還真是能忍受，要不怎麽會有現在的舒服呢？
今天我要去藏劍山莊。想想真是可笑，偌大的中原武林竟然無人能夠勘破我的身份，怪不得師父們總說漢人最笨了。師父們還說漢人其實也是最聰明的，他們能做下許多禽獸都做不出來的事情，眼下這位藏劍莊主正是這樣一個漢人。我像往常一樣去給他送藥，兔兒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那時候我認字不就是從《本草綱目》開始學起的嗎？
那時候你最討厭喝藥了。每次我幫你熬好，你老央求我給你買一串糖葫蘆。你很好奇這是什麽藥對不對，它名叫忘憂散。不是姐姐和你吹牛哦，姐姐我現在可是個很厲害的人，我精通武功和藥理，現在江湖上想和我成親的人數不勝數，像姐姐我這樣標致的美人兒，，哪家的兒郎會不喜歡我呢？
不過姐姐知道，能配的上我的隻有兔兒你了。總有一天姐姐會找到你，讓你做我的良人。師父說妻的年歲大於夫的不好，可是我才不相信那套刻板的禮法呢。這日記你以後都會一頁頁看到的，還是說今天的事情吧。剛才寫到哪了？對了，忘憂散，兔兒你不知道，這個藏劍莊主，他真的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他居然能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哥哥，你想想這個人得有多壞吧。若不是師父們讓我幫助他，我一輩子都不想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忘憂散是一種吃下去讓人喪失記憶的藥，服藥者以前的記憶會逐漸丟失。這麽古怪的藥吃下去有什麽用呢？
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是很了解。隻是在很久以前，現在的藏劍莊主就拜托大師父幫他配製這種奇藥，可是明月宮根本做不出這種藥。好在我執掌藥王穀後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每次都會要很多顆，因為他要給三個弟子服用，大概這三人都有一段記憶需要被消除。
第一個弟子叫做葉裳，是個笨笨的家夥。他自小學劍，可是他天生殘疾不能運用真力。我去過藏劍兩次，總是看見兩個孩子追打他，後麵還會有一個麵慈的孩子阻攔他們，很難想象看起來呆呆的他怎麽會惹到其他人。追著他打的兩個孩子叫做葉驚羽和雲開，有一次他們竟然用劍刺他。兔兒，如果有人敢這樣對你，我一定會殺了他們的。幸虧那個麵慈的孩子攔下了他們，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狐狸眼，師父說狐狸眼長在女人臉上就是傾國薄命，長在男人臉上就是忠心敦厚。後來他們的小師妹帶著師娘來了，把葉驚羽和雲開一頓打罵，狐狸眼勸師娘不要生氣，後來我才知道他叫做淩飛宇。藏劍莊主讓我給服藥的三人正是葉驚羽、淩飛宇和葉裳。一個呆瓜，一個淘氣壞小子，一個凜然小男子漢，這三個孩子能有什麽不能被想起的回憶呢。
我走到了星月集的老街了，今天的市集格外熱鬧。看到賣糖葫蘆的小販我又想起了你：兔兒，貓兒姐姐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你呢？已過了太多年了，姐姐我準備找找一家客棧休息了，明天就到藏劍山莊了。我的眼皮又開始打架了，今天騎著馬趕了一天的路。你也早點睡吧，晚安，兔兒。
十九歲三月初八藏劍山莊內。
兔兒，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今天我終於找到你了，終於找到你了！現在你已經出落成一個美少年了，我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讓你服下了忘憂散，永遠也想不起我，我一定會讓你想起我的！
我到了藏劍山莊，把忘憂散給了雲莊主。我問他為什麽一直要給這三人服忘憂散，他說不能告訴我。任何秘密，到了明月宮這裏就不是秘密了。我很清楚他和白落梅之間的關係，看著雲莊主那雙帶著白翳的眸子我突然想了起來，他正是當年那個神秘的麵具男。他們那一行人殺害了我和兔兒的全家。我倒吸了口冷氣，突然意識到兔兒很可能就在莊中。
飛奔而入的男子汗流浹背，，狐狸目中寫滿了焦急。
“飛宇，怎麽了？”莊主問。
“師父，出事了！”淩飛宇大口喘著粗氣。
我問道：“出什麽事了？”
“師父，葉裳和驚羽洗澡，他看見驚羽背上的疤痕說好難看，結果驚羽用長劍在他背上開了道口子，血止不住了！”
“他們在哪裏？”莊主劍眉緊蹙。
尾隨著他們兩人，我望了望袋中的止血凝肌露。我絕不會想到，它是我這輩子帶過最重要的一瓶藥。在多年後的春天裏，我與兔兒終於重逢了。
水井旁，兩葉驚羽和雲開驚恐不已，他們用白色方棉縛著葉裳的背，可還是有連串的血珠溢出，葉裳麵色慘白，顯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莊主斥責道：“你們兩個就會給我惹事，葉裳要真死了怎麽辦！”。
莊主封住了葉裳的周身大穴，他喟歎道；“失血太多了，我看要不行了。”
我將手搭在葉裳的脈上，說：“雲莊主，這孩子今天若不是遇見我，定然沒命了。”
莊主揪住葉驚羽和雲開的頭敲到地上：“還不給慕容穀主磕頭，看看你倆創下的大禍！”
他倆連般叩首道：“謝慕容穀主妙手回春。”
我身為明月宮三宮主，手上所沾染的鮮血實在太多。一想到可以救一次人，不僅有一種迥然不同的快感。
第一天，葉裳的身體就像野地裏的火紅鳶尾，緊緊地抱成一個骨朵。我用盡了止血凝肌露，銀針反複在他身上抽出和插回，可脈搏還是蝦遊之象。小小的血崩我若是都治不好，藥王穀主的招牌豈不是砸我手裏了嗎？於是我開始不眠不休地進行治療。這個孩子非常奇怪，我在他肩井施針，卻沒有感受到真力運轉。難以想象一個長期演武的男子，竟然會一點真力都沒有。
第二天，我取來了高麗野山參和雪蓮子等名貴藥材，將葉裳泡在整整一缸藥水中。好在他背後的傷口總算是不流血了。命雖然保住了，可是他依然昏厥不醒。我用銀針巧妙引導他全身的血脈，忙碌到後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朦朧中，我仿佛又站在了海邊的共工廟前，兔兒他高聲喊道：“貓兒姐姐，兔兒要吃糖葫蘆。”
我伸出手想要觸摸兔兒的指尖，他忽而消失了。在我眼睛裏翻卷不滅的，隻有那愈演愈烈的紅焰。
那場火終結了一切，現今我也成了放火的人，隻為燒死當年的縱火賊。
我睜開了眼睛，滿屋的是蒸騰的熱氣。我聽見了要吃糖葫蘆這一句話。雖然很輕，但在萬籟俱寂的夜裏卻格外清晰。
我發現那是葉裳的囈語，他有了知覺。我不禁疑惑：相仿的年紀，一樣的習慣，而他又是藏劍山莊的弟子。我撩開了他額前的劉海，發際線上那劃傷的疤痕證實了一切，我癱坐在地久久不能釋懷：他，正是我尋找多年的兔兒。
十九歲三月十五藏劍山莊內。
今天兔兒徹底痊愈了，我卻不能帶他走，因為他屬於藏劍山莊。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正是我自己親手送上的忘憂散，讓他徹底遺忘了我。
他已經十五歲了，已完全融入了藏劍莊中。盡管葉驚羽會欺負他，師父會責打他，可他熱愛藏劍這個地方。小師妹雲想衣已對他動了男女之情，我似乎永遠也不可能接近他的世界。
有一點我迷惑不解：他們讓葉裳活著，難道不怕他日後報複嗎？
我決定繼續留在藏劍，一方麵接近兔兒取得他的好感，另外一方麵必須弄清楚他們留著兔兒的目的。我心中對兔兒的情愫如蔓草般瘋長，雖然我比他大了四歲，可我覺得這種情愫已超越了姐弟之情，我不知道這份情結究竟會成為什麽，但我知道我深深地愛著兔兒，我想要保護他一生一世。我的世界裏沒有親人，除了兩位師父外，我能夠守望一生的，隻有他。
十九歲五月初五藏劍山莊內。
在藏劍山莊呆了快兩個月了，這期間我在莊外的群山中發現了許多藥材，我每天都會高興地拿給兔兒看。
他對我不再是那麽排斥了，他和雲想衣實在是很登對，可這卻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葉驚羽也喜歡雲想衣，兔兒的這份感情最終會有一場衝突。我作為一個女人，論及各方麵我都遠勝於雲想衣。早在我十六歲那一年，想要迎娶我的西域諸國王子就在明月宮外排成了長隊，可是他們誰都不可能，因為我的心裏隻有兔兒。
我開始漸漸明白當年事情的真相。藏劍莊主壓根就不是雲子安。雲子翼死後，這個雲莊主毒害了雲子安，他李代桃僵成為了藏劍莊主，一切都變得理所應當，卻又不合情理：他為什麽不會被識破呢？
還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為什麽雲子煥要留著葉裳呢？今日霹靂堂的雷千仞來了，我偷聽了他們的談話，一切都明朗起來：葉驚羽是白落梅與現任莊主雲子煥，當年雲子煥打傷了白落梅，並帶走了葉驚羽。而葉裳的作用，竟然是成為葉驚羽的替代品去錯認白落梅為母親！
葉裳身後的劍傷，也是雲子煥使葉驚羽有意為之，這樣就和葉驚羽身上的疤痕雷同了。如此一來，就能將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間了。
傍晚，我拜別了雲莊主，動身返回藥王穀。在回去的路上我在馬上幾度失神，總是想起雲子煥的惡毒計劃。我肩頭落下一隻信鴿，信箋告訴我白落梅在沉寂十年之久後有了動向，昔日雲子煥在她身上留下的寒毒被完全治愈。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她即將會到藏劍來尋找自己的兒子，一切都會按照雲子煥的計劃進行。我淩亂的思緒開始組織起來，一個可怕的計劃在我心頭醞釀，我激動地感覺血要沸騰起來。兔兒，當多年之後這個計劃順利實施後，你就會想起我究竟是誰，當你站在滿地的仇人屍骸中，你就會撲在我的懷中明白我這些年的不易。
我把這個計劃命名為歿。雲子煥想要一統整個中原武林，但他必會死於我的手中。多年前蜈蚣從中原救回的那個老頭給了我一個絕好的契機，老頭一直在為宮中做事，他正是當年雲子翼的弟弟——雲子安。我再次想起了你的模樣，兔兒，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與你相處的這兩個月裏，我現在已經會情不自禁的想念你，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吧。
二十三歲八月十五名劍大會。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名劍大會。在這五年裏，藏劍弟子尊稱我為瑾姐姐。葉裳和雲想衣的感情日篤，葉驚羽還是一直心係著雲想衣，他和葉裳就像兩隻好鬥的小公雞，愈發的劍拔弩張了。可是我知道，葉裳是屬於我的，每當我看到他和雲想衣的耳鬢廝磨，心裏都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兔兒屬於我的這一天不會太遙遠了。
說來雲子安還真是福大命大。除去雲子翼的那天，他知道會見明月宮三宮主，而相思淚正是明月宮的慣用毒藥，他搞到了相思淚的解藥暗中服下了很多量，不想卻陰差陽錯地救了他一命。而今他的武功廢了大半，整張臉也幾乎全毀了，不得不重新做了張臉。
他將雲子翼留下的那封信給我看了，這些年來他明白了雲子翼當日的心意，必須殺死雲子煥避免他再錯下去。他告訴我最好連雷千仞一並除去，我們謀劃了整整一夜，他得知了白落梅的複原和雲子煥瘋狂的計劃。他告訴我應該密信紅袖，讓煙雨樓的一個厲害角色潛入藏劍山莊，從而以白落梅之名開啟整個歿計劃。不久之後，我就可以看見仇人一個個死去。盡管我表麵上答應雲子安可以讓他全身而退，可我知道他最終也會死於非命。
這五年裏，我和雲子安完善了歿的計劃，它最後由兩位師父確立了。他們都驚訝於我的卓越謀劃，大師父她貼在我的耳邊道：“阿瑾誒，看來為師真是老了，該退位讓賢了。為師謀劃了幾年一統中原武林的方法，卻被你用一個老頭就全部解決了。以後明月宮就是你的了，我仿佛已看見你獨步武林的那一天了。”
葉裳的武功近些年一直沒有長進，饒是白落梅傳授了他煙雨樓的當家武功和歿劍訣的拂柳式，他還是無法精進多少。其實他的劍術並不弱，可一個無法運用真力的劍客根本無法進行一場真正的較量。我暗中問過他，他說每當他想要修煉心法時，氣海深處總會有一股灼熱的氣流充斥全身，渾身便會異常疼痛，這種詭異的力量一直阻撓他。饒是如此，兔兒還是憑借一身雜糅的劍法進入了名劍大會的八甲，我查看了名單，他的下一場對手是我。另外一場的勝者八成是葉驚羽。我決定故意輸掉比賽，若是讓葉裳和葉驚羽相遇，他倆必然會相鬥從而激化矛盾，這一切對於歿計劃的實施都是大為有利的。
二十三歲八月十六名劍大會。
天殺的，我究竟做了什麽誒，我的心現在在滴血。在比武台上我本來想讓兔兒獲勝，虛晃幾招後想讓他輕易通過。不料我貫注內力時氣血逆行，一劍刺偏到了兵器架上，兔兒將我推到一側，我看著兔兒被兵器割得遍體鱗傷，我卻無可奈何。寫到這裏我手開始顫抖，再也寫不下去了。兔兒，但願你可以原諒貓兒姐姐的魯莽大意，這份痛苦的心情你現在無法了解，因為在你需要被守護的時候，留在你身邊的不是我，而是你兩情相悅的小師妹。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奪回來的，這一天就要來臨了。
二十四歲八月十二歿計劃第一天。
從今天開始，歿計劃開始完美進行了，白落梅還是惦念著葉裳，我真是太期待她知道真相時的表情了，一定會非常有趣的。白落梅去了藏劍山莊，走之前她告訴我，葉裳而今已可以熟練使用拂柳式了，她說也許葉裳是個武學奇才。因為拂柳她用了兩年才融會貫通，而葉裳隻花了三個月就掌握了。我知道兔兒本身就很聰明，劍招他學起來很快。主要是他身上那股古怪的真氣不能讓他修行內功。沒有內力的劍客永遠是一個雜耍藝人。
紅袖按照計劃喚來了蝰蛇，昆侖滿門都殞命於藏劍手中，滿腔的仇恨讓蝰蛇奮不顧身地去實施計劃。而儲藏當年雲子翼信箋的是一個美妙的東西——天機閣的天機匣。它被交給雷千仞後，蝰蛇會如期盜取摘星劍，摘星劍中藏有歿劍訣的秘密，這就等於成功了一半。淩飛宇加上雲子煥，蝰蛇他很難活著回來。雷千仞是一個貪圖利益的人，它絕不會將天機匣交給雲子煥的。開啟那支天機匣的銀葉子早已被我銷毀。天下之大，溶蝕鋼鐵而可以不損害其中物件的，唯有唐門密室中的無極聖水，這樣一個完美的殘殺結局實在太令人期待了。
我站在雲簷下，遙望蝰蛇站在船首越來越遠。我的心裏除了快感竟然別無他物。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心靈再也沒有了憐憫這種東西。大師父說的對，我終於成為了一個心寒如鐵的女人。在我看來，一個真正聰明的女人，必然會以最強大的力量保護想要保護的人，而不是去憨傻的憐憫惡人。
“慕容瑾，慕容瑾，慕容瑾！”葉裳如夢初醒，他自言自語道：“為什麽我現在才明白，這一切都太遲了，實在是太遲了！我是個傻子，世間最傻的大傻子，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明白，阿瑾我辜負了你，一直以來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人一個個死去，我居然什麽也做不了！”他橫劍在頸，突然有了求死的念頭。
秋秋奪下了他的劍，斥責道：“你忘了慕容瑾臨死前的囑托了嗎？這場災禍到如今隻有你一個幸存者，你根本沒有資格死，因為你的命是她用犧牲換來的。”
葉裳絕望道：“可是他們都死了，世間隻留下了我孤獨一人。歿它就是一個詛咒，根本沒有人能夠逃脫，現在他們都死了，都死了你明白嗎？我的存在沒有意義了。”
“你必須活下去，我經曆倭患和海難，一路苟活到現在都從未喪失希望，如今你大難不死，又擁有絕世武功，你有什麽理由去死呢？”秋秋激憤地望著葉裳。
葉裳怔怔低語道：“可是他們都死了，我認識的人都死了，空懷武功又有何用呢？”
秋秋義正言辭道：“你可以教給別人，帶著他們的遺誌勇敢地活下去。你們的夢想不都是成為一代大俠嗎？真正的大俠，是可以經曆血雨腥風而不倒，窮畢生之力救萬民於水火的人。而今你用歿劍訣終結了歿的禍難，難道不應該堅強走下去嗎？我記得江湖中曾有一個叫雲子翼的人，他曾以一人血軀戮千餘倭寇，你應該這樣活下去。”
葉裳抱起了慕容瑾的屍骸，喟歎道：“歿的詛咒今日算是了結了，而今我一路走下去再無掛念了。”
雪灑落在血紅的花瓣上。漫漶的白霧中，他們的身影逐漸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