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老婆懷孕了。

長春第一場雪就這樣不期而至,有人歡喜有人憂。

晶瑩剔透的雪花悠揚地飄落在空中時,吳能正端坐在電腦前看新聞。最近春城發生的盜車殺嬰案,如同這場毫無征兆的雪一樣鬧得沸沸揚揚。接到老婆電話的那一刻,吳能不知是哭還是笑。起初,吳能以為老婆無聊逗他玩呢,仍舊不緊不慢地說,懷孕好啊,生個大胖兒子玩玩兒。怎麽也沒想到,幾秒鍾後,電話那頭隱約傳來抽泣聲,這聲音像針尖一樣柔柔地紮進吳能的心窩窩裏。吳能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刻用溫柔且帶治愈效用的聲音安慰道:

“老婆,消消氣,我以為你在開玩笑呢。”

“你傻啊,這事能隨便開玩笑,今天單位體檢,醫生親口告訴我的。”

“那,那這事單位領導知道了嗎?”

“你說呢,現在恐怕連看門的大爺都知道了!”

“不應該啊,我記得咱們一直安全措施做得挺到位的。”

“你,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我沒什麽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真沒那個意思!”

“好!你跟我玩繞口令是吧,我告訴你,有你後悔的時候!”說完,哢嚓叩了電話。吳能右手握著手機,表情木訥,眼睛朝45°方向看去,這套動作足足持續了半分鍾。老婆懷孕了!吳能要做爸爸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啊!可現在吳能卻一頭紮進柯南的角色裏爬不出來,他努力回想這幾個月,發生的點點滴滴。當然包括夫妻那些事。你知道的,畢竟這樣的事情,誰還事先坐下開個會,做個記錄。罷了罷了,自己播種的土地,自己耕耘。

下班回家,老婆先吳能一步到家。桌子上擺著今天的化驗單,一份掛曆,另外還有一盒安全套。吳能推開門後,第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這幾樣“物證”。愣了一會兒,來到桌前,拿起化驗單看了看,再對著掛曆上用紅筆圈著的日期和安全套的數量,兩者不成比例。事實擺在麵前,傷害在所難免。這會兒吳能躡手躡腳,輕聲輕氣地說,老婆,您受委屈了,這案子破了!吳能老婆聽後,沉默了好一會兒,眼淚才不爭氣地掉下來。一直以來,吳能都覺得能讓心愛的女人掉眼淚,那該犯了多大的罪過!吳能有些不知所措,用盡渾身解數哄騙著:

“老婆,我真心知道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這樣,隻要你高興,打我罵我,我都受著。”吳能說完,見老婆依舊在抹眼淚,情急之下,開始掌自己耳光。

“我該死,我真該死,我不是人。”耳光打了沒幾下,老婆就開口了。

“別打了,真打傻了,我怎麽辦?”

“老婆,隻要你不哭,要我做什麽都行。”

“你們這些男人,隻顧著自己爽,倒讓我們這些女人受罪。”

“是是是,男人都該死!我更該死!”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公司明令禁止員工在職期間懷孕,難道你忘了?”老婆說完,吳能一下午癱坐在沙發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天漸漸黑了,雪也漸漸停了。今天吳能決定親自下廚,做幾個拿手好菜,給老婆補補營養。有些事情注定是要發生的,就像老白出軌被抓,最後被弄得家破人亡一樣,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香噴噴的飯菜端上了桌,老婆倒沒了胃口。吃了沒幾口,就說胃裏難受,然後就去睡覺了。無可奈何,守著一桌的飯菜,要是不吃浪費,一個人吃怪沒意思,隨便扒拉了幾口,也就匆匆了事。

夜漫漫,心惶惶。皎潔的月光灑在潔白的雪地上,映出一地的憂傷惆悵。吳能和老婆躺在**,背對著。漫長的夜晚,兩人都沒有說話。幾次,吳能都想開口,可話到嘴邊,就是不知該怎麽說。隻得在心裏一聲聲地空歎息。不知什麽時候,老婆冒出話:

“睡了嗎?”

“沒呢,你呢怎麽還沒睡?”

“睡不著……早點睡吧。”

“你也是,睡吧。”

“睡吧……”

天擦亮了,該上路了。吳能老婆早早地起床,穿衣化妝。像往常一樣,下個清湯麵,打個荷包蛋。一夜的輾轉反側,吳能後半夜才進入夢鄉。鬧鍾準時在六點半響起來。吳能疲憊地睜開眼,看到老婆已經起床了,這就穿衣吃飯。早飯的荷包蛋,夾了好幾次都沒成功,似乎老婆的一舉一動都在牽扯著他脆弱的神經。等到費力夾起荷包蛋時,老婆開口道:

“我想去醫院。”

“去醫院?去那幹嘛!”

“我想把孩子做了。”

“為什麽?”

“因為他來的不是時候。”

“那,那你想好了,不後悔?”

“想好了!不後悔!”

“我跟單位請個假,順便下樓打個車。”

……

去醫院的路上,吳能和老婆各懷心思。靠在出租車的車窗,看著匆匆而過的行人和樹木,此刻老婆多麽希望吳能意誌堅定地拉過她的手,篤定地說,老婆咱們回去!孩子照樣生!以後我掙錢養活你們娘倆;相反此刻,滿滿占據在吳能腦海的畫麵是那個埋葬在冰天雪地的“天使”。很快,出租車就駛進了中心醫院。

漫步在醫院的走廊裏,迎麵走來一個臉色蒼白,看樣子尚處花季的女孩子,孤單影隻。每挪動兩步,就要暈倒的樣子,看來剛從裏麵出來。敲開醫診室的大門,迎麵的是位滿頭銀發的女醫師,鑲著金邊的眼鏡往鼻梁間落了落,臉上很平淡,泛不起一點漣漪。也許這樣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怪,也許這樣的手術早已輕車熟路,也許麵對這樣的人群早已麻木不仁。女醫師沒有過多的盤問和勸告,隻是淡淡問了句,想好了嗎?老婆沒有應聲,慢慢地轉過頭,用眼睛的餘光,透過門縫看了看正在門口徘徊的吳能,喉嚨突然狠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走廊另一邊,一行人正推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年輕人呼嘯而來。隻不過是,一場再正常不過的交通事故,亦或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情殺,吳能在心裏揣測著這個不幸年輕人的遭遇。有那麽一瞬間,吳能看見一隻白皙細嫩的手從他的眼前飄過,轉而又消失不見,繼而一股似曾相識的錯覺湧上心頭。

很快,護士就叫到了吳能老婆的名字。被推入手術室的那一刻,吳能盡管拚命躲避著,仍舊還是從老婆篤定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絲渴望。大門被緩緩關上了,“咣當”一聲,吳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腿縫裏。

……

一聲清脆地啼哭,一聲淒慘地哀鳴。此刻像兩首循環播放的歌曲,在吳能的腦海裏翻江倒海,電閃雷鳴。吳能已經泣不成聲,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一雙可愛的眼睛正直勾勾地衝他微笑,整個走廊瞬間成了血紅色的海洋,正浩浩****奔湧而來。他再也控製不住,用盡全身力氣衝進了手術室。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舞姿是那麽舒展自由,肆意灑脫。

吳能和老婆十指相扣,互相看了看彼此,兩行熱淚愉快地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直至落在潔白的雪地上,綻放出燦爛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