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怎麽會?還活著?”信紙又一次從劉垂季的手中飄落,他心中也同樣是疑雲重重。
山間晚風似乎在今夜格外地大,房外由遠及近傳來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輕薄的信紙被晚風帶走落在了庭院中,任由雨點澆打其上,散出了點點墨暈,風聲蕭蕭,若隱若現地帶來了遠處優美空靈的簫聲。
劉垂霖在雨中飛往簫聲傳來的方向,心中不斷閃過往昔的畫麵,她再也不願壓抑內心的情感,就這樣任由溫熱的淚水和著雨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弦華,真的是你麽?你可知這十年來的每一天,我是怎樣地壓抑著這份想念?十年生死兩茫茫……如若蒼天有眼,它也應當再把你送到我的麵前!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
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弦起處風雨瀟湘
莊賢帝十三年秋,琅琊,歐陽家。
秋雨擊打著窗外肥厚的梧桐葉發出陣陣催人孤寂的聲音,還在是傍晚,可縈繞著嫋嫋檀香的房內卻已是黑沉的景象,一支紅燭靜靜地燃燒在案上,時而發出劈啪的聲響,涼潤的秋風從輕掩的窗戶吹進,卷起輕飄的紅紗羅帳,隱約現出床幃之間相擁的人影。
“霖兒,今日午間在席上你太衝動了。”歐陽弦華溫潤如玉的聲音慵懶地響起,帶著些許責備,柔和的眼神輕輕落在正枕在自己臂彎裏如玉般略顯疲憊的麵容上。
“還不是你那娘親,哼,早年瞞著你和爹退你我婚事暗害你不說,今天還當著一眾武林豪傑的麵言語之中處處取笑你已近而立卻仍舊無子,似有不孝之疑,我看她又要發難於你,心裏有氣,就脫口而出了……”劉垂霖微開眸子,濃密的睫毛在眼下印出一道道交錯的影子,語氣微慍。
“霖兒,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即使母親有諸多不是,她畢竟是你我的長輩,再說了,她說的也是事實嘛……”歐陽弦華覺得有點好笑,他這小媳婦整天不忙著給他生個娃娃養著,倒是老和他這繼母抬杠鬥氣,成婚都快兩年了,這氣竟是還沒消,早知道這樣就不告訴她當年繼母的所作所為了,現在她光顧著給他出氣了,娃娃都不忙生,他都幾近而立了呀,真不知道是該哭該笑。
“好啊,弦華,連你也不向著我!”聽著歐陽弦華略顯抱怨的聲音,本來將睡未睡眼皮沉沉的劉垂霖杏眼忽地睜圓,氣鼓鼓地邊說便抬起手便要推開歐陽弦華。
“好啦好啦,霖兒,我的錯我的錯。”抓住劉垂霖伸出的軟綿綿毫無力道的手,歐陽弦華一臉我認栽的無奈表情,連哄帶騙地說,”霖兒,你還沒給夫君生娃是夫君的錯,是夫君不對!怎麽能怪我的好霖兒呢?”說著便抱緊了劉垂霖,心下隻覺得好笑。
“呸!真不要臉!”劉垂霖紅著臉推開了歐陽弦華,起身披好衣衫,走到桌案邊,”晚間你還要應付各路豪傑,那可是個重活計,要知道,父親可是有意將這盟主之位交於你手呀,你還是快些起來吧!”提起案上的毛筆,借著紅燭飄忽不定的燭光,劉垂霖在宣紙上寫著什麽。
“管它什麽盟主之位,我可不稀罕,霖兒你知道我的。”歐陽弦華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向劉垂霖走來,伸出雙手從身後輕輕擁住了正寫著什麽的劉垂霖,頭緩緩靠在了劉垂霖的左肩上,”十年生死兩茫茫……可是蘇軾的《江城子》?”
“正是,前些日子讀來,隻覺這詞寫得好,竟是破開重重雲霧,直直寫到了離人們的心裏去了……”放下筆,劉垂霖輕輕抓住放在自己腰間的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心裏暖意融融。
“霖兒可是想為夫了?前些日子?那時我不是正好在北境邀請大漠之王小蒼狼麽?”歐陽弦華帶著喜意擁緊了懷中的妻子,隻覺縱是房外風雨飄搖,可隻要能與心愛的人廝守,便再也不懼怕任何危險了。
“漠北向來與我大宋不和,你的身份複雜,出入兩國邊境讓我很是擔心,這段時間你又總忙於今日的會盟,甚少回家,我能不擔憂麽?”轉過頭看著黑沉卻盈滿溫馨燭光的空曠房間,劉垂霖有點責備歐陽弦華的過度忙累。
“都是為夫的錯,是為夫不好,總讓霖兒替我擔心,讓霖兒一個人留在山莊,所以霖兒,趕緊給為夫生個娃娃吧,哪怕是女孩也行啊,這樣她就能在為夫奔波在外時陪著霖兒了,霖兒也不會孤獨一人了。”說著便抱起劉垂霖,語氣微瀾:“現在還早,霖兒我們還可以歇歇……”
終於奔到了山門口,劉垂霖在雨中茫茫看去,一襲白衣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顯得格外耀眼,如泣的簫聲漸漸消散,穿白衣的歐陽弦華朝正看著他發呆的劉垂霖緩緩走去,即使是在雨中,身形卻仍舊是難掩的風雅。
“弦……弦華?真的是你?”春雨淅淅瀝瀝,一點一點飄灑在美人的眼瞼、睫毛、臉頰、衣襟上,帶著往昔如浪濤般的回憶湧進了她的心裏,劉垂霖神思恍惚,這真的是弦華,是她的弦華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十年,從他墜崖那一刻起,每一次回想起他的麵容,心上都會被狠狠地劃上許多刀,這世間有無歐陽弦華或許並不那麽重要,可是她劉垂霖的心,卻是有歐陽弦華則生,無歐陽弦華則死!若不是為了垂華,她又怎會獨活到現在啊!上蒼終究是仁慈的啊……
回憶的畫麵如同雪花一樣在劉垂霖的腦海中翻飛,春雨中越走越近的身影逐漸模糊,熟悉的麵孔深情地望著她,她向前伸出手去,卻怎樣也再挪不動半步,耳邊一片寧靜,隻有徐徐風聲,”弦華……”十年來,劉垂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安寧幸福……
“霖兒!”
衣袂飄飛之間,歐陽弦華飛身向前接住了劉垂霖,一如十年前在五毒陣中一般急切,在那一刻,古舊的機器再次發出了咯吱不絕的巨響,命運的輪盤就這樣永不停息,循環往複,於是這世間再深遠的離別也總能重聚,當齒輪開始轉動,每一個人都在所難逃,或喜或悲,都注定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