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假意

三個男人驅車前往河西區的一家“順子私房菜館”,這家菜館位於河西區幾家高檔、口味、口碑都很好的飯店旁邊,能存活到今天,不得不讓人對此菜館老板好奇。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個中年大嬸,富態的身材,可掬的笑容,讓人忍不住的放寬心。

“哎喲,你們怎麽忙到現在才來吃飯?再忙身體要緊啊!”

“姚嬸,你別為我們操心,我們是填過肚子的,就是嘴饞來你這討吃的。”唐立扶著姚嬸,任由她拉著手,從上到下的打量。

“你今天這身打扮是去約會?”

陳霖剛想接話,被郭鬆搶了個先:“姚嬸,我們都餓著,有話裏麵說吧。”

菜館內坐著3桌客人。待他們三人坐下,從內間匆匆跑出一個結實大漢,向他們揮手。

“唐哥,郭哥,許小弟,好久沒來我這了啊。今天吃什麽菜,我親自給做飯去。”

另一桌的客人似乎是個常客,插話打趣道:“喲,順子,我們來這麽久,也沒見你這麽熱情,還親自下廚?”

順子摸摸頭,憨笑:“看王哥這話說的,每桌菜的口味可都是過我這關才送出去的。不過這幾位可是我的大恩人啊……”

姚嬸拿著菜單和餐具過來,推了下順子,“行了,趕緊進去準備。”

一碟花生、一碟毛豆、三瓶啤酒、大盆酸菜魚。唐立吃的小心翼翼,身上的這件襯衫可是攢了兩個月工資買的。

酒過半瓶,郭鬆推了推眼鏡:“今天見的人是否確認是她?”

唐立抿了一口酒,搖搖頭:“就是她。”

“唐隊,你這搖頭又確認的,算哪門子意思?”陳霖再笨,也明白了今天唐立的約會是為了公事。不過心裏單純的陳霖卻認為唐立的約會是和姚嬸有關。

這事也就從兩個月前,這家私房菜館開始。姚嬸和順子原先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家小餐館打工,姚嬸做菜的手藝傳了上輩,雖沒學過正規的廚藝,但做出來的飯菜就是有讓人忍不住全部吃完還想吃的欲望。據說這是他們村裏獨有的秘方,不得外傳。

餐館老板不知從哪裏發現了秘密,逼迫著姚嬸將秘方交出來,她不從,老板便找了幾個道上的混混想嚇唬嚇唬他們,結果姚嬸一家是硬骨頭,寧死不肯交出。

老板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餐館是在公安局附近,可他也不甘心,不知怎的竟想出了美人計。

順子就這樣陷了進去。姚嬸著急得沒辦法,隻得求助常常來光顧吃飯的唐立。

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後,唐立摸清楚這是一起利用網絡軟件詐騙案件,同時他也從此案中學會了多種網絡聊天軟件,也試著用起來。

有同事曾取笑他要犯錯誤,他卻說,“能犯錯方能不犯錯,準備犯錯才可能不必犯錯,越不可能犯錯越可能犯錯。”

之後憑他警察特有的敏銳,製止了一些網絡犯罪,同時他留意到了這個叫“唐澤雪穗”的網友。

經過幾個月的網絡溝通,對方終於同意見麵,可是今天下午他看到的女孩,很顯然並不是賬號本人。

“唐隊你繼續和她聊啊,重新獲得信任,再約見麵,一舉拿下。”陳霖情緒高漲,站起身又要了兩瓶啤酒。

“你怎麽看?”唐立詢問郭鬆。

郭鬆喝了口啤酒,雙手交叉放於下顎,“和你想的一樣。”

唐立笑笑,拿起酒杯與郭鬆用力對碰了下,兩人一飲而盡。

晚風徐徐,三人的酒勁兒被吹散了些,心情也平複了些許,正準備驅車各自回家,卻被旁邊高級酒店門口的吵鬧聲吸引。

“怎麽著?老娘會怕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的背景,告訴你們,今天你們要是傷了我一根汗毛,老娘我明天讓你們……”

“我敬你父親鮑國強是個人物,但他畢竟先我們一步去了極樂世界,按輩分,你還要叫我一聲叔叔,小丫頭。”

維享酒店的門口,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圍著一個女人。一身裁剪合體的中年男人,站在外圍,點了根煙,單手抱胸,斜靠在旁邊的車上,說話溫溫和和,卻露著一股子霸氣。

陳霖哇哦一聲:“賓利!”

郭鬆拉開車門,喊了聲:“走吧。”

唐立有些猶豫,站在車門旁邊又看了幾眼,這一看倒是給自己惹出了事端。

被圍在群裏的女人突然推開人群,衝著他們三人大叫了一聲:“阿三,我是你的雪穗。”

郭鬆與陳霖不約而同地望向唐立,見他臉色由紅至黑,拉開車門再無猶豫立即坐進車裏。

郭鬆捂著嘴悶笑反倒從車裏站了出來,陳霖見此直接哈哈笑出來。

“你們倆愣在那裏笑什麽?還不趕緊上車?”

“想看看阿三的雪穗,究竟何許人也。”

“唐隊,以後發達了,可別忘記帶上我啊。”

三人說著,一個俏麗多姿的女人跑到他們麵前,直接鑽進車裏。

追趕而至的幾個男人,將他們連車帶人圍在了中間。唐立下車,按下了“鎖”鍵。

“幾位兄弟怎麽稱呼?阿三?”隨後的中年男子不緊不慢,說話依然溫溫和和,雍容不迫。

唐立三人很自然的背對背的站立,環顧四周。麵對著迎麵而來的男子,唐立友好得點點頭,“不管什麽問題,幾個男人對付一個女人,不太好吧。”

呸,其中一個麵容粗獷的男人一臉不屑,“這娘們就不能當一般女人對待。”說著舉起自己手臂露出一排很深的牙印,“是她先動粗的。”

車內的鮑娜娜做著鬼臉,用口型說著“活該”。唐立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分些。

“哈哈,你說的對,要有紳士風度。”中年男人揮了揮手,圍著他們的幾個人快速撤開,立在他的背後,“其實也沒大的事情,找他的家人處理也行。”說完帶著眾人轉身離開。

唐立還在發愣,郭鬆已將證件放回口袋,“上車,咱們來了解下你的雪穗。”

車內陳霖透過後視鏡打量著後排,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他們盯上你?”

鮑娜娜掏出耳機線,按著手機上的音樂,立刻勁爆的音樂從耳機裏傳出,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節奏隨意擺動。

啪的一聲,耳機被拉下,鮑娜娜皺著眉頭,剛想發怒,卻見唐立一臉嚴肅得看著她,時下心想自己也是坐在別人的車裏,便收斂了些,將耳機收回包裏,轉頭看向窗外,一副無所謂的口吻:

“老娘叫鮑娜娜!不過是在他車子上劃了幾道口子,至於嗎?”

陳霖嚎起來啊、啊地叫著,“那要很多錢的。”

“嗬,瞧你那樣也知道沒見過世麵的,這點算什麽?上次我可是把他的車頭都撞爛了。”

此話引的陳霖又連連驚呼,郭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朝後視鏡看了看。

“為什麽這樣做?”

“不為什麽啊,我看他的車不順眼,就這樣。”鮑娜娜對著唐立眨了眨眼,雙手合十,奶聲奶氣道:“阿三,你剛才好帥啊,救了我,小女子無以回報,隻能以身相許。”

噗,陳霖沒忍住,口水都沒咽下去,“你這女人,怎麽如此不知羞恥啊?”

鮑娜娜突然一腳蹬在他的後背椅上,差點讓車子打了彎。

一陣緊急刹車,唐立推開車門,“下車。”

“為什麽讓我下車?是他說我壞話!”

“下車。”唐立堅持。

“警察怎麽啦?了不起?不坐就不坐。”滿臉傲氣的鮑娜娜下了車後發現,此時他們正停在一條偏僻的道路上,夜色已晚,往來車輛寥寥無幾,她一個女人若是單獨走在這條路上,怕是不安全的。想了想,她換了一臉笑容,聲音也柔和了下來:

“阿三,別生氣,我剛剛就是開了個玩笑。”

唐立作勢拉上車門,被鮑娜娜一手擋住,手腳並用地鑽進車裏。

“警察同誌,感謝你們剛才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我鮑娜娜終生不忘。明天我就給你們局裏送錦旗去。”

“錦旗就不用了,有些話我需要向你問清楚,你要如實交代。”

唐立拍拍駕駛座的陳霖,點頭示意,“將我們送去前麵大街的咖啡館。”車子再次緩緩地駛動,車前大燈將黑暗的前路照亮,滾滾而來的暗潮卻迅速覆蓋了所有痕跡。

由於鮑娜娜的突然介入,打亂了唐立三人原先各自回家的計劃。郭鬆自是不願參與其中,早早尋了另一輛車先行離開。陳霖將唐立與鮑娜娜二人送到目的地後,陳霖也隨著下車,卻被唐立阻止。

“你回去吧。”

“唐隊,我是你助理得跟著你。”

“讓你回去就回去,別廢話這是命令。”

陳霖隻好重新坐回車裏,抓著方向盤不知在想什麽,突然笑了笑立即發動車子離去。

此時,坐在咖啡館裏的唐立與鮑娜娜麵對麵互相對視,還未等鮑娜娜開口,唐立搶先問道:“鮑娜娜?說說你為何偽裝‘唐澤雪穗’?”

鮑娜娜挑了下眉毛,眼神向別外看了看,“誰說我是偽裝?我就是你的雪穗。”

“喲,那你說說,你頭像圖片是誰的作品?”

鮑娜娜輕笑,身體向椅背靠去,蹺起二郞腿,“自然是小石清。”看著唐立皺起眉頭,鮑娜娜心裏暗笑,真是太小看她了,既是她看中的人,又怎會不做足了功課?

看來這個女人有準備。唐立心裏暗想,若是如此,‘唐澤雪穗’也許不是她,而是她們?

見唐立遲疑,鮑娜娜得意起來,起身來到唐立的身邊,抬起胳膊想要放在他的肩膀上,卻被避開。她撅起嘴辯解著,“都說我就是你的雪穗,為何還要拒絕我?”

“鮑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從沒說過要拒絕誰。因為從未想過接受。”

“你什麽意思?網上說的都不當真了?”鮑娜娜不甘心,“就算網上說的不當真,我這真人在你麵前,難道你就不動心?”

唐立笑笑,起身和她保持距離,“不對你動心是好事?”

“怎麽是好事?”鮑娜娜不解。

“我是警察,若是對誰卻了心思,那人必是要被我繩之以法。以鮑小姐這麽聰明的人,肯定能想明白。”

鮑娜娜一聽,心理自是明白個八九分。怪不得那人要將這個賬號給自己,怕是被警察查出些什麽吧。可是為何找她代替?鮑娜娜一時還沒想通透,索性也不管,眼前的男人她第一眼就喜歡,斷不會輕易放棄。

“那又如何,我一沒犯法,二沒犯罪。再說警察就不能**了?”

唐立歎了口氣,心想:對方若真是網絡詐騙團隊的成員,這幫團隊就真的太厲害。網上見不著麵的那個冰清玉潔,猶如世外仙女,線下見麵的這個卻是性感**,世俗裏勾人的妖精。分不清真假,任何一個男人兩者都想得到。

但從剛剛鮑娜娜在酒店門口與那幾名男子衝突來看,這個鮑娜娜定是個有家錢的富小姐,與網絡詐騙成員應該沒有關係。

自此一想,唐立覺得已經沒有必要與鮑娜娜糾纏,轉身欲走。卻鮑娜娜攔住。

“去哪?”

唐立不答,繞過她繼續往外走。身後的鮑娜娜跺腳喊道:“你就不想知道她是誰?”

唐立腳步一頓,並未回頭。

隻聽身後的鮑娜娜繼續說道:“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們繼續聊。”

已經離開的唐立站在月色中搖著頭,為自己與鮑娜娜之間的交集頭痛,這個女人不好擺脫啊。

想到女人,唐立的腦中是梅林對著手機聊天時的幸福模樣,心中隱隱不安,隨即給陳霖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陳霖一接電話就叫嚷著:“唐隊,太謝謝你了!”

“嗯?”

“我和梅林和好了。”

“哦?”

“唐隊,你在哪我去接你。”

辦公室裏,唐立看著陳霖滿臉興奮地自言自語,原本想要說的話隻好壓在心裏,轉而問道:“嗯,是梅林最近家裏有事?”

陳霖疑惑地看著唐立,“沒有啊。”

叮咚,手機消息。看著屏幕上的發信人,唐立並未打開,抬頭對著陳霖問道:“和我說說你和梅林的事。”

“真的?”陳霖有些吃驚,畢竟唐立從不過多關心他的私生活。不過如今有人願意傾聽,他自是樂意,說起話來語調抑揚頓挫,像是在演說。

“晚上聽你那麽一開導,我就一直想去找梅林,結果被郭哥擋了。誰知咱們正好遇到鮑娜娜……哎對了,唐隊你和那個潑婦聊的什麽?”

唐立心裏歎氣,“別跑題,說重點。”

陳霖摸摸頭,“晚上不是各自回家,我一開車直接就到了梅子家門口,見她屋裏的燈亮著,就直接上去敲門。結果她還沒睡,就問她能不能聊會……嘿嘿。”說到這,陳霖突然停住,臉色緋紅。

唐立翻了個白眼,耐住性子又問了一遍,“到底是什麽原因,說重點。”

“這不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嘛……好好,我說,就是梅子公司的事兒。之前和我說過公司崗位調動,有可能裁員,所以呢梅子怕被牽連,萬一沒了工作就不能和我在一個城市,我們的感情就要受到影響。她為了我們能在一起,就去和人事經理搞好關係,正巧著人事經理那幾天有事請她幫忙,她怕錯過信息誤了事……所以啊,唐隊你說的對,我就應該正麵問她,相信她。”

“……梅林,最近缺錢花嗎?”唐立低頭,腳底踩著落在地上的紙屑。

“當然不缺啊,她工資比我高著,平常還會給我買東西呢……”陳霖摸著手腕上的表,美滋滋地看著。

這是梅林在陳霖被調入南華區的當天送的禮物。看著價值不菲的手表,唐立對梅林的記憶在腦中飛速轉動,帶著logo的背包、裁剪得體的套裝、某雜誌款中的鞋子。

“梅林……家境富裕?”

“我們都是從農村來的,哪裏來的富裕?家裏有套老房子算不算?”

“梅林工資很高?”

“唐隊,你怎麽突然對我家梅林感興趣?這可不行啊,朋友妻不可欺。”

啪的一聲。唐立朝著陳霖後腦拍去,“再胡說看看。我不過看她平常圈子裏曬的東西看起來都挺值錢。”

陳霖摸著頭,“不都和你說了梅子有點小虛榮心,這不正常嘛……喲,她有個同事特別有錢,平常喜歡曬富。梅子說偶爾她也會借她的東西用,順便在圈子裏也炫耀一下。女人嘛就喜歡被讚美唄。”

“喲,你還知道女人喜歡被讚美,平常見你對梅林說話也沒用心誇獎過。”

“我家梅子不在意這些,她知道我的真心。”陳霖說的滿不在乎,好像真心值千金。“哎對了,唐隊,你知道《東京女子圖鑒》是什麽嗎?”

“《東京女子圖鑒》?聽起來像是一幅畫,讓你平常多看看文藝類的書籍,趕緊回家學習去,車給我留下。”

打發走陳霖,獨自留在辦公室的唐立,從其他同事的桌子裏摸出包煙,抽出根煙點上輕輕吸了口,快速扔在腳下踩滅,“這都什麽味兒,真是難抽。”

回家的路上,唐立打開車裏的廣播,夜間情感節日裏的主持人正用溫柔的嗓音讀著某個讀者的傾訴:

“我是一個被病態的價值觀扭曲與綁架的人。從小被定義的幸福,便是構築在金錢與權力的基礎上。唯獨擁有豐茂的欲望,才能讓我繼續活下去……”

主播讀完,輕聲歎息:

“在一個遍布無從逃避勢利和控製的社會裏,希望我們都能保持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