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失四命
想必秦姑姑這話是想激怒姚菊,可沒想到她不怒反笑,從旁拉了個矮凳慢慢坐下來,右手從背後緩緩伸出,手上拿著的是前幾天用來砍秦姑姑的菜刀,可惜當時沒有派上用場。
秦姑姑“哼哼”兩聲,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對著李東叫道:“你是怎麽看管自己媳婦的?動不動就拿刀玩,也不怕傷到自己。”
李東快速走向姚菊,腳步卻又停停走走,眼睛直視著她,大概是在觀察她的舉動,想要乘其不備奪走她上下揮動的菜刀。
然而姚菊並沒有看他,隻是轉臉看向屋內僅有的狹小的四四框框的窗戶,眼神專注,像是看見了什麽美好的事物,“我從小就不喜歡鄉村,從未想過自己會在山頭的破舊磚石屋裏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從來沒有。如今城市裏很多人都想重回鄉村,那是因為這裏被城市的一群人無限的誇大,根本沒人知道這裏的本來麵目。”她回頭看了眼李東,手裏的菜刀咣當一下在凸凹不平的地麵上劃出一條深深的痕跡。
李東停住腳步,回頭看向秦姑姑,見她搖搖頭,便向後退去,坐在了她的身邊。
姚菊點點頭,看起來很滿意他的舉動,再次將臉轉向窗外,“我一直假惺惺地將自己化為忠於親情的好妹妹,這不過是一個逃離罪孽的借口。當我來到這裏主動放棄城市生活的資格後,我是心甘情願的將自己成為無知、懦弱、愚蠢的村婦。”
她頓了頓,“很好奇是嗎?”同樣的,她再次將手裏的菜刀咣當一下砸向地麵。
“當年父母帶著姐姐與我來到這裏的時候,我看見有個人在泥巴土地裏彎腰勞動,周邊野草野花及一大片荒蕪的、光禿的山路。不知怎的我竟然生出尿意,那個扛著鋤頭、彎下腰身、滿臉褶皺,從臉到整個身體黝黑油亮的男人,指著他身後的一塊凹地告訴我可以小解。我跑過去看見兩條長形木板,兩腳踩上去搖搖晃晃,低頭就能看見糞坑。惡臭熏地我抬起頭來,卻一轉臉看見那個男人蹲在泥土裏,露出牙齒對著我笑。”
姚菊回頭年看向秦姑姑,“你們知道嗎?從此以後他成了我每個晚上的噩夢。我從來都沒忘記有多討厭這裏。”
“既然懂得又討厭,為何再回這裏?”秦姑姑站起來發問,想要靠近姚菊,卻見她用力揮動菜刀,示意她退回去。
“嗯,所以我是回來贖罪的。其實在父母走的那天晚上,我背著姐姐和父母說,我不想在這裏生活,我要和他們回去。如果隻能一人留在這裏,就請讓姐姐留下來,我還太小更需要父母的照顧和愛護。記得那晚我哭地很厲害,哭到他們沒有辦法拒絕。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媽媽的眼睛更是通紅,像是哭了一夜。”
“原來如此。那你在這裏裝什麽好人。好了我餓了,趕緊做飯吧。”李東大抵以為姚菊是在與他們討好,坦白當年的實話,以此來表示自己也如他們一般自私自利。
可秦姑姑不這麽想,她眯著眼看著姚菊,總覺得今天的姚菊不似平常,拿著菜刀的手一直有力。
“李東你過來,剛剛孩子好像踢了我一腳。”姚菊朝著李東招手,像是一個幸福的妻子正在與丈夫分享孕期的喜悅。
“嘿嘿,好好。”李東笑眯眯地彎著腰,就要過去,被秦姑姑一把攔住。
“才四個月大的孩子哪裏會踢人?”
一聽秦姑姑的話,李東又退回了床邊,疑惑地看著姚菊,隻見她溫柔地摸著肚子,帶著幾分嘲諷的表情,“秦姑姑有孩子嗎?喲對,我是聽說過你有過孩子,不過每次懷孕總過不了一月,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呢。小時候就聽老家裏的人說,這女人的肚子要是一月都過不了,肯定也是經曆過很多不尋常的事吧?”
“你!”秦姑姑站起來,手指著姚菊。李東怕兩人真的吵鬧起來,萬一姚菊動起了刀子傷了孩子不說,隻怕也會傷到他。於是拉起秦姑姑的手,撫著她的後背,“哎呀,姑姑你跟一個小丫頭片子生什麽氣啊?坐下來消消氣,我去去就來。”
仍然坐在一旁的姚菊隻是淡淡地笑著,一手撫摸著肚子,好似孩子正在與她親密互動。
李東走到姚菊的麵前,未見她有惡意,膽子也就大了些,蹲下身子,試著伸手摸向她的肚子,“來,給爸爸摸一下,是不是真的會踢腿兒啦?”
姚菊的手輕輕放於一旁,留出懷抱,讓李東的身子靠向自己。看著他將腦袋慢慢地貼近自己的肚子,直到與肚子還有十幾厘米的距離,她猛地抬起手,抓住李東的頭發,往地上一按,拿著刀的手快速向下砍去,隻聽噗哧一聲,鮮血噴灑在她的臉上,一顆人頭咕嚕一下滾了出去。
坐在床邊的秦姑姑沒想到姚菊會直接砍下李東的人頭,驚嚇地捂著嘴,指著她的手不停地的發抖,“你……你……”
“秦姑姑,秦華的第二個孩子到底在哪兒?”姚菊將臉上鮮血胡亂抹幾下,麵無表情的重新坐回矮凳子上,又將菜刀重重地揮向地麵。
“死……死了。”
“秦姑姑,警察竟然幾次三番的來這裏調查,肯定是掌握了證據。我姐姐向來與世無爭,與人無怨,除了當年將那個女孩作為代替……這世上除了她不會有人恨我姐姐入骨,還將她如此殘忍的殺害!”一想到姐姐的死,姚菊抓著刀的手又加重的力道。
“死了,真的死了。”秦姑姑嘴裏說著這話,但從表情上能看出並未說出實表,而且眼神一直四處尋找著可以有用的防身工具,想必此時也是暫時敷衍。
“你不說實話也行。反正過不了這兩天警察再查不到什麽,他們也要回去。到時也就是你真正的死期。”
此話一出,秦姑姑反倒糊塗聽不明白。此刻的情景明明已經遊曆在生死邊緣,為何警察走了她才是真正的死期?
姚菊抿嘴一笑,“姑姑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想想,今天我這個孕婦再有力氣,對付你還不知道誰死誰活。你還是有活下來的希望。但是你再回憶回憶當年你是怎麽對待秦華帶回來的女孩和她孩子的?我姐姐也隻是見死不救,就被他……那麽殘忍地殺害,何況當年你拿他們當豬狗對待?這些警察明麵上說是調查,恐怕也是為了暗地裏來保護你的人身安全吧?你以為那個叫王翰的警官真願意為你當牛作馬?人家那是尊重生命,不是尊重你。”
被姚菊這麽細細說來,秦姑姑的心裏也算是理順這些天她心裏煩惱的事情。確如姚菊所說,當她聽到姚蘭被害,而且凶手可能是秦華的二兒子,她的心裏更多的害怕。不是孩子還活著的驚喜。
那個孩子當年到底有沒有死,她也不能確定,其實當年她有回到那條河裏打撈孩子的屍體,可始終沒有找到。
也有聽說是被村裏的某個人救了回去,然後悄悄地送出了村子。至於這個人是誰,她到現在都沒有打聽出來。這個人會是誰?她猜測過很多人,村裏人明麵上都害怕她,不敢違背她的意思,對她言聽計從,也不敢正麵對抗她,可暗地裏呢?隱藏地那麽深、那麽久的會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她怕是這輩子都無從知曉。
“姚家丫頭,你這話有道理。可是當年那孩子到底有沒有死我確實不能確定。據說是被村裏某個人相救,然後悄悄送出了江島村。”
見秦姑姑說的認真,姚菊笑笑,“沒想到村裏還有敢違抗你的人啊?真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也不過有個一官半職,身體厚實些。關鍵島上都是些老弱婦孺,自然是我該多承擔一些的。”秦姑姑說起自己的責任,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這個村子若不是有她,似乎早就不存在了般。
“是啊,姑姑你對島村真是盡心盡力,尤其在留根上更是如此。”姚菊低頭看著肚子,再次伸手撫摸。
秦姑姑不知她又要耍什麽花招,心裏想著她再編排任何理由讓她過去,她都不會答應。
可誰都沒想到,姚菊幾番撫摸過後,竟然拿著刀用力揮向自己的肚子,惡狠狠地砍向自己的孩子。
這下子秦姑姑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大叫,“你在做什麽?!你怎麽敢殺了我們島村的孩子!你給我住手!”
“哈哈哈……”姚菊瘋了一般的大笑,身體倒向牆壁,肚子上的鮮子一湧而出,**已不見膚色。
“瘋子!瘋子!快住手!”秦姑姑跑過去想要奪取姚菊手上的刀,結果沒想到已經靠在牆上看似奄奄一息的姚菊還有力氣,手腕再次抬起,手上的刀朝她砍過去。
“啊”的一聲,秦姑姑用來遮擋的手臂上現出深深的一道傷痕。她立即向後退去,姚菊卻不放棄,緊跟著再次揮刀,又朝她砍去。
這次她有防備,而姚菊力氣怕是已經用盡,她很輕易地攔下姚菊的手腕,想要再次奪去她手裏的刀。
姚菊大聲叫喊,“你們永遠無法支配我的生活,永遠不能!”像是看準了秦姑姑怕傷了她肚裏的孩子,她趁機一腳踹向秦姑姑,讓她連連後退,身體重心不穩跌倒在**。
“再不住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秦姑姑有些惱怒,姚菊是看準了她不敢動她的肚子,在她的心裏島村的延續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
沒等秦姑姑再說話,姚菊的刀再次揮過去,這一次既準又狠,直砍向她的心髒,可惜還是差了點,隻砍到她的胸腔。秦姑姑不再與她糾纏,趁著她用力過度,猛地推她在地,起身衝向房門,腳邊是李東的頭正睜著眼睛望向她。
明明隻需解開兩個板扣便能打開房間的鎖,秦姑姑也是慌了,沒了先前的鎮靜,好不容易將門打開,卻發現門前還擋著醃菜的大缸、廚房的小石墩子,院子裏的大圓桌……
她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姚菊,卻見她緩緩地走到她的身後,在她回頭的時候,一道閃光而現。她隻覺腦袋有在脖子上搖搖晃晃險要掉下來,耳邊隱約傳來姚菊的聲音,“為了這一刻,我早在一年前就為你們準備好了這些。”
噗通一聲,醃菜大缸裏的鹽水醃菜嘩啦漫了出來。
菜刀掉在了地上,姚菊再也沒了力氣,靠著門框身體慢慢滑下去。她抬頭看向天空,想起了小時候姚蘭為她畫畫的情景。姚蘭讓她靠在門邊坐好不要亂動,說要畫一個最漂亮最漂亮的小菊,貼在家裏。
可是她就是坐不住,總是趁著姚蘭低頭動筆的時候換成另一種姿勢,惹得姚蘭過來敲她的頭,寵溺地說我們小菊就是調皮,算了,隨便擺個樣子也好。
結果那張唯一的畫上,就是她就靠在門邊,伸著雙腿大大咧咧的樣子,如現在這般一模一樣。
她笑,仿佛看見了姐姐走過來,又要敲她的頭,她搖搖頭,對著天空笑著說,“對不起姐姐,這一次我一定擺個最漂亮的姿勢。”
當陳霖、王翰他們趕到的時候,看見姚菊滿身是血,靠在門邊一手托腮,一手捏成蘭花狀輕輕地放在腿上,頭微微的斜下來,看起來像是擺成45度角。
陳霖想要將她抱起來,卻被她攔住,“對不起陳大哥我騙了你,但是我不後悔。你先聽我說完,我怕沒時間了……秦華的第二個孩子確實沒死,應該是被村裏的某個人救了,然後偷偷地送出了村。可是秦姑姑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對不起我沒有幫到你們。”
“別說話,我們送你去醫院。”陳霖聳著雙肩,情難自製地低頭痛哭。
姚菊搖搖頭,看向天空,“把我放回原來的樣子好嗎?我姐姐正在為我畫畫呢,她說我是這世上最漂亮最漂亮的妹妹……”
陳霖不依,想要將她送去醫治,王翰從身後將他拉住,對他搖搖頭,“如果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此時她是快樂的。”
見陳霖倔強不依,雙手緊緊地抓住姚菊癱軟的身體不放,王翰不知道該怎麽寬慰,想起曾經有人說過,“若是這世界上的苦痛能夠變成風雨,我們都該是飽經風霜的人,但即使如此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勇敢活下去。”
王翰不知道陳霖有沒有明白這段安慰的話,他實在害怕姚菊的死對陳霖造成太大的影響,甚至會毀了他的一生。
直到清理完現場,陳霖依然跪在姚菊最後停留的地方,遲遲不肯離去。王翰隻能留下來陪他,本還想再說些人生的道理,安慰他堅持下去,誰知陳霖提前開口,“王哥,現在我想自己安靜一下,你能不能在外麵等我。”
王翰隻得起身離開,站在李東家的大門外。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下,周圍枯藤老樹,斜風低鴉。通往外麵的小路,看起來不是人工修葺,而是走的人多了,自然形成的路,更是條上了年代的老路。
“嗬嗬,真是應了那句:斷腸人在天涯。”他在心裏這樣想。
誰知旁邊的樹枝突然哢嚓一響,他本能的防備叫道,“誰?出來。”
從老樹的身邊,緩緩地走出一個人,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但從身後的影子看去,應該是個身材矮小,駝背,枯瘦的男人。
那人也不說話,與王翰對視,然後抬起胳膊緩緩地伸出手,手裏拿著東西,看上去像是張紙條兒。
王翰左右看了看,確認安全後,想要走到有光的位置看清那人的臉,結果那人把迅速縮回手,向著樹後躲去。
“為什麽躲我?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那人依然不說話,隻是將拿著東西的手臂伸了來。王翰終於明白那人是想將東西交給他,卻不想讓人知道他是誰。
為什麽呢?這村子裏最有影響力的秦姑姑都已經不在了,為什麽還不敢露麵?仔細想想,他也能理解。這是一個具有濃重傳統封建思想的島村,就算死了一個人,還會有其他人接替,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他們從來不是害怕一個人,而是害怕這個傳統。
既然如此他也不勉強,走到老樹前,拿起那人手裏的紙條,借著微薄的光亮,他看見紙條上寫著潦草的幾個字:南華市福利院。
王翰心裏一驚,難道這是秦華第二個孩子的下落?他想再確定一下,卻沒想到那人在他拿走紙條後,轉身快速離開了,看得出來是經常路過此地,對此路特別熟悉,沒等王翰追幾步,已不見了人影。
他隻好握著紙條重新返回李家的家,進去一看,陳霖還跪坐在原地,他一把將他拉起,給了一巴掌,“給我振作起來。案子還要繼續下去。”
陳霖發瘋一般推開他,“案子怎麽查?人都死了!為了查案人都死了!”他跪地,用拳頭捶打地麵。
“你看這是什麽?”王翰將紙條遞給他,“這是秦華第二個孩子的線索。”
陳霖抬頭,立即接過紙條,“你怎麽得到的?”
王翰聳聳肩,“剛才有個不願露麵的人給我。無論怎樣,為了死去的人,我們更要努力堅持下去。”
陳霖看向姚菊最後倒下的地方,緊緊地握住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