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書生(三)

“武當派第五代大弟子‘玉劍客’穀默然篇”,內容如下:

穀默然,原名穀辰峰,湖北襄陽人士,與其他養尊處優的孩子不同,穀默然自小就處在顛沛流離之中。其母身體抱恙,在穀默然三歲之時抱病不治生亡,徒留其父子二人相依為命。穀默然的父親為獨行劍客“穀易寒”,此人在這裏要特書一筆。穀易寒原籍四川成都,為不世出的一流劍客,其少年時期曾遇武當派第二代掌門 “布衣道人”張之陽指點劍術迷津,遂自探劍術蹊徑,創出獨特劍術,其劍意迅猛脫俗,一套“靈犀快劍”驚豔江湖。穀易寒是一位獨行劍客,其孤苦也非常人可以預料,不僅失去了最愛的妻子,還獨自帶著兒子闖**江湖。

穀易寒為了給兒子最好的生活,毅然放棄逐劍江湖的理想,回歸平常,做了湖廣最大鏢局“金獅鏢局”的一名普通的趟子手,穀易寒隨鏢局走南闖北,受盡風霜,日子清寒,所得的銀兩除卻生計之外全交給了穀默然私塾的老師,在穀易寒的眼裏讀書明理才是孩子未來的希望。

日子一天天過,穀默然也已七歲了,穀易寒卻從未教過穀默然一招半式,在他的心裏壓根就不會讓穀默然步入江湖,可是穀易寒卻不知道穀默然小小年紀天資聰穎,常常窺探穀易寒練劍,竟也領悟在心,隻是沒有給穀易寒言明。此時穀易寒也從一個小小的趟子手做到了鏢頭的位置,薪餉也較之以往豐厚了。可是一次“偶然”事件終讓穀易寒這個正義斐然的漢子走向了不歸路。

金獅鏢局也如很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鏢局一樣,總會有些“黑錢”要經營,這仿佛也是這個行當裏邊的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穀易寒在不知情之下接了“湖北荊州到四川雅州”的一趟鏢,金獅鏢局總鏢頭“葛長鯨”命他務必將鏢銀送到雅州府衙劉知府的手上。穀易寒隻管押運鏢銀,其他沒有過問,也不想過問。穀易寒的鏢隊途徑眉州之時,被三個不知名的黑衣人劫殺,除了穀易寒之外無一生還,穀易寒的劍術高絕,與三個黑衣人纏鬥大半個時辰還能夠處於上風。哪知道又出現六名敵手,穀易寒以一敵九終於落敗,可是這九名黑衣人並沒有殺他,而是告訴了他“此乃黑鏢”,是“金獅鏢局”應湖廣兩府之托將苛扣老百姓的昧心錢秘密送出的一隻鏢隊!穀易寒一聽之下頓時醒悟,差一點就讓自己良心受辱。一黑衣人見他是個血性漢子,便問他要不要加入他們的組織,以後專殺黑心之人!並告訴穀易寒成功完成任務的酬勞絕對是鏢頭的數十倍不止,莫說養孩子就算拿錢賑災也是綽綽有餘。

穀易寒加入了組織,他並不知道這個組織的性質,隻知道這個組織叫做“皈依佛樓”,這個組織有一句口號“極樂之殿,皈依佛樓,備澤蒼生,福及萬物”。穀易寒更不知道加入了這個組織之後就再也回不了頭了,這是個殺手組織,所殺之人必有該殺之處,可是卻正邪不分,隻要是上麵指示要殺的人,哪怕是少林方丈也格殺勿論!穀易寒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擊殺“金獅鏢局”的總鏢頭葛長鯨!殺葛長鯨的時候,穀易寒雖然泄了憤,可是卻讓他走進了不歸之路。(此處小小提及一下“皈依佛樓”這個組織,該組織神秘無比,門檻又極低,但凡怨恨塵世之人不論武功高低皆可入得佛樓成為佛樓一員。該組織雖然門檻低,卻也引入了真正一流的高手,佛樓裏對於這些高手也有相應的排名,穀易寒的排名大概在七十三名左右,這個排名並非依據武功來定,而是看殺人的多寡來排名的。佛樓沒有具體的地點,佛樓的主人更是江湖中一個大謎團,連筆者也不清楚是何人所創,不愧為武林中最神秘的組織!)

穀易寒已然深陷其中身難由己,為了不讓自己的血腥氣帶給穀默然,也為了不讓穀默然受到牽連,穀易寒索性帶著穀默然上得湖北武當山將其托於武當掌門“布衣道人”張之陽手上,他畢竟在初出江湖的時候與張之陽有過一麵之緣。穀易寒告訴穀默然好好練劍,“當你劍術有成之時爹爹便會回到你身邊!”

穀默然的哭聲響遍了整個武當山,布衣道人張之陽望著穀易寒遠去的身影,輕輕撫摸著穀辰峰(此時還未易名)的頭,說:“此刻他不得已離開你必有難言的苦衷,貧道能看得出他的悲傷,且隨貧道用心練功,才不負你爹的苦心!”

穀默然點著頭,收住了眼淚立刻跪在張之陽的身前:“弟子穀辰峰拜見師父!”

張之陽道:“入我山門,且得改頭換麵,為師贈你‘默然’二字,一個人若能有‘默然’之心,豈非能夠將萬難盡數拋開?希望你可以領悟為師的苦心。”

從此穀辰峰改名為穀默然。

布衣道人張之陽眼見穀默然小小年紀便知書達理吃苦耐勞,不由地喜歡他起來,而穀默然天資的聰穎更是張之陽欣慰的。張之陽讓穀默然選擇要學的武功路數,穀默然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劍”。張之陽也為其的劍道生涯製定了相應的課程。

八年過去,在張之陽悉心指導之下穀默然已融入武當正宗劍道之中,並將太極玄虛之氣揉捏在胸腔裏,穀默然開始正式進階修習武當玄宗的上乘絕學“無極乾坤劍法”,張之陽告訴穀默然:“此套劍術博大精深,非入定之人修習不得,為師見你已深得‘默然’之念,根基也不俗才破格傳你此套法門,還望你勤習之,此套劍術小成需十年,大成需二十年,而出塵之境則需三十年,切記操之過急與上乘劍術失之交臂!”

穀默然點頭答應:“多謝師父!”可是在他的內心裏自從學得“無極乾坤劍法”之後便“急躁”起來,他不能不急,他必須要練好這套劍法,隻要練好了這套劍法,他的父親才會回到他的身邊!

四年過去,嵩山少林寺召開武林大會,此次大會盛況空前,除了邀請傳統門派之外,也邀請了西陲的門派,還邀請了各大世家的重要人物。張之陽讓武當六子帶著愛徒穀默然去見下世麵,並叮囑穀默然在大會上露一下身手以展示武當派年少一輩的風采。

此次大會的主旨是呼籲各大門派團結一心抵製“皈依佛樓”的暗殺行動,因為隻短短數年的時間裏江湖中已有接近二百餘人死於暗殺行動中,而且死亡的人數還在加劇。各大門派以少林馬首是瞻,達成一致,凡遇皈依佛樓人士必當同氣連枝共同禦敵。穀默然站在早已成名於江湖的武當六子之後,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大會的另外一個議題便是“比劍”,這個比劍卻有限製,隻能二十歲以下參加。意在培養少年劍客,也為陰霾的武林添一絲亮彩。穀默然自是武當派的少年劍客代表。他第一個對手是雲南點蒼派的陸箕子,穀默然隻用十一招便輕鬆取勝。第二個對手是昆侖派的馬識途,穀默然用了十三招。第三個對手是峨眉派的燕飛飛(此人會在峨眉派林軒兒篇出現),穀默然用了十七招。第四個對手是天山劍派的紀南溪(此人會在天山劍客白玉峰篇出現),穀默然用了九招。前麵四個對手似乎都沒有讓穀默然有何阻礙,直到最後一個對手少林寺的清塵小和尚。清塵小和尚比穀默然還要小四歲,使得是少林的不傳絕學“燃心劍”,此絕學卻非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是清塵小和尚在一棵菩提樹的土壤裏無意發現的。(清塵小和尚此節不表)穀默然使出看家本領“無極乾坤劍法”與清塵的“燃心劍”對決,可謂給比劍帶入了**!穀默然最終憑借圓融之劍意險勝,不過清塵小和尚雖敗猶榮,他的年紀比穀默然小了四歲!穀默然成為了這一屆“少年論劍”會的第一名,也為武當爭得了臉麵,因為他麵容俊美如玉,江南暗器世家的墨蘭便脫口而出:“好一個‘玉劍客’!”穀默然也有了自己的名號!至此,武林大會承諾每一屆都會舉辦少年比武大會,這一屆是比劍,下一屆可能會比刀!

武林大會之後,張之陽也更加疼愛這個徒弟了。

穀默然自然也很開心,開心的原因不止於年少成名,而在於終於可以讓遠在天邊的父親穀易寒知道他沒有虛度,他終於劍術有成。

穀默然期盼著父親的回歸,可惜大半個月過去了,穀易寒沒有出現。

三個月過去了,穀易寒仍是沒有出現。

半年過去了……

一年……

那一天是秋霜卷動白雲走的日子,萬籟俱寂,武當山上的鳴雀也不知飛向了何處。

穀默然孤獨地在天柱峰上練劍。

秋霜拂過他的淚痕,就好像母親的吻。

穀默然的劍落地,整個人跪在了地上,望著天空,多想天空裏的雲霧為他編織一個夢,這個夢永遠不會醒!

這時,一個人手持玉笛從遠方走了過來,他滿麵風霜,皺紋已將他的麵容隱藏,數不清的傷痕生在他握笛的蒼白的手上,他整個人是如此的瘦弱。

穀默然永遠不會想象到他的父親會以這種麵目來見他,因為這種麵目是完全與穀默然想象中不一樣的,唯一還可以辨識的是穀易寒的那雙眼睛,父親的眼睛。

穀默然抱住穀易寒的身子,破著嗓子道:“這些年你去哪裏了?”

穀易寒道:“爹說過,當你劍術有成之時爹爹便會回到你身邊!”

穀默然喜道:“爹永遠不走了?”

穀易寒輕輕推開穀默然,道:“如今我來是要領教你的劍術!如果你能贏我一招半式,我便留下!萬一我能贏你,我還是會離開!”

穀默然道:“好!”穀默然拿起長劍,準備用他最犀利的劍術來讓父親留下。

而穀易寒手中的玉笛便是他的武器!

“父親為何不用劍?”

“心中有劍,玉笛也可以是劍!”

穀默然點著頭,他手中長劍出擊。

穀默然現在的劍術造詣雖然還是不能稱為一流的,但是他心念純正,氣度沉穩,書卷之氣與太極玄虛之氣融合為一體,也算是劍術高手。而穀易寒的劍術注重靈動快變,一出手便不會回頭。

穀默然一開始還可以四兩撥千斤似的纏繞其中,可是漸漸被穀易寒的快劍打亂了節奏。處於絕對下風的穀默然自然不甘心,他絕對不讓父親離他而去,他隻有更加沉穩尋找穀易寒的弱點。

就在這時,穀默然發現了穀易寒的腰間竟隱隱有鮮血流出,穀默然正想停下問父親是不是有傷在身?可是穀易寒沒有停劍步步緊逼。

穀默然喊了出來:“爹,你受傷了?”

穀易寒動作越來越快,道:“臨陣對敵竟然還擔心敵人的安危,這十三年看來你是白學了!”

穀默然淚水溢出,卻不敢絲毫懈怠。

眼見穀易寒腰間的血越流越急,穀默然的心也越來越亂,他手中的劍招也越使越老。

突然之間,穀易寒左腳向前一抬,身子猛地向前一挺,他手中的玉笛劃了一個小圓圈,他的右腳這時向後一縮,整個身子轉了個圈,玉笛也從穀易寒的流淌著鮮血的腰間穿了過去,他的頭呈回眸姿態,臉上展開了笑容。

穀默然手中的劍也被玉笛擊飛,落在了山峰的一角。

穀默然看到了父親給他的這個笑容,竟然是“失望的笑容”!

“為何父親會給我‘失望’的笑容?”穀默然“默然不語”,心已在流淚。

穀易寒收回了玉笛,也收回了笑意,歎道:“爹這一招叫做‘滄海何處笑孤鴻’,爹原以為會給你留下另外的一種笑容,沒想到還是帶著‘失望’離開了。”

穀易寒左手掩住腰間血流如柱的傷口,回身走了出去。

穀默然跑了過去抱住了穀易寒,流淚道:“爹別走,玄京希望爹永遠留在我身邊!”

穀易寒沒有回頭,道:“是你劍術未到家我才會離開的。”

穀默然搖著頭,道:“別走!我一定好好練劍!”

穀易寒道:“我如果在你旁邊,你更不會好好練劍了!”

穀易寒推開了穀默然的手,孤狼般走在風霜裏。

穀默然大聲喊道:“娘已經不在了,如今你也走了,我練劍還有什麽用?”

穀易寒的腳步停頓,他的聲音傳來:“好好練劍,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張之陽的徒弟!別再想我這個沒用的父親,我不值得你掛牽!你我父子今日一別,也許會永遠不會再見!就算你不再練劍,我也不會再回來!我此刻要到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很遙遠,很遙遠……”

穀易寒移動腳步,地上留下了他的鮮血。

穀默然倒在了地上,淚水如泉湧。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人聲:“極樂之殿,皈依佛樓,備澤蒼生,福及萬物”。這是暗殺組織皈依佛樓的口號!

為何會在武當山響起?

等穀默然持劍衝向人聲出處“太和宮古銅殿”的時候,武當派的弟子已圍成了一團,盡皆哭喪著臉,師父張之陽抱著武當六劍之首“太虛劍”伍子雁的屍首流下了痛惜之淚。

卻見一柄長劍狠狠地穿進了伍師叔的胸膛!

那是一柄極為普通的還有些生鏽的鐵劍!

這是“皈依佛樓”的殺手留下的鐵劍!

是一柄無論從樣式上還是從殺人手法上都看不出任何端倪的鐵劍!

可是穀默然卻對這一柄鐵劍尤為熟悉!

——因為這是他的父親穀易寒的隨身佩劍!

他之所以認出了這柄劍,那是因為這柄劍的把手上還刻著一朵牡丹花,小時候聽父親說那是母親最愛的花兒!

穀默然倒在了地上,心痛如焚!他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可是事實已擺在眼前!

“父親是皈依佛樓的殺手?他殺了伍師叔!難怪父親會受傷,難怪父親會用玉笛與我比劍,難怪匆匆離別……”

穀默然隱瞞穀易寒的一切,這個秘密成為了他的心病,他的劍術也停滯難前,心已不定。他滿懷希望父親能夠再來看他一眼,可是又怕父親回來被人揭穿身份。他也不敢去尋找父親,怕找著的是父親的屍首……

他隻能每天以淚洗麵,“默然”不語。

一顆少年希望之明星就此隕落,筆者扼腕歎息。

(此篇完)

篇外話:據傳有人在湖北襄陽以北的山穀發現了一具男屍,此男屍倒在一座孤墳之前,死前還似乎在吹笛,笛聲還未歇罷便死去。經筆者探尋之下果然是穀易寒,而那座孤墳也就是穀易寒的亡妻之墓。而穀易寒的致命傷確實是他腰間的劍傷,這一劍正是武當派六劍中“太虛劍”伍子雁的絕殺!如今二人已玉石俱焚。

筆者還能作何評論?

——隻歎江湖人如狗,舉淚渡輕舟,引風摧入喉,一死方休,悲歡難求。

聶星辰與繆雪溪看完了這一篇同時歎了口氣。

聶星辰搖著頭,道:“我想破了腦筋也無法猜到會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繆雪溪道:“人心本來就不是凡人可以猜透的!”

聶星辰道:“如此看來,穀默然的內心其實異常強大,他見到我拿著玉笛勾起他三年前的故事的時候,他並沒有出現過度激動的神色,而且在我假裝告訴他父親還好好活在世上的時候,他也沒有欣喜若狂,隻是‘默然’地去承受一切!看來我低估了他,我還猜他是因為‘自負’才會寫入《閻王簿》的!我真是膚淺的可以!”

繆雪溪笑道:“不過你穿著乞丐衣服去迎戰,還算錯有錯著,看來你有‘解心’的天賦!”

聶星辰吐了口氣,無意回應繆雪溪這個問題,道:“皈依佛樓難道真的無人知道其來由?”

繆雪溪搖著頭,道:“即便有人知道也不會去亂說,因為一說出去就會被暗殺!”

聶星辰無名指摸著眉心道:“青衣人、東嶽大帝、靈虛派再加上這個皈依佛樓……看來這個江湖一旦亂起來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繆雪溪沉吟道:“路得一步步走,我們隻能抽絲剝繭才能尋得突破!我們現在應該想想你的第二個身世的線索是什麽了!”

聶星辰摸著眉頭,看著《閻王簿》,道:“‘白玉峰’那一篇是圍繞著‘劍’展開的,而‘穀默然’這一篇從頭到尾其實最主要的人是他父親穀易寒……”

“是‘父親’!”繆雪溪破口而出,“一定是這樣!第二個身世的線索就是‘父親’!”

聶星辰拍著手,道:“‘劍’、‘父親’!不錯!”

繆雪溪道:“這是在暗示你的‘父親’也許是跟‘劍’有關!或許你的‘父親’是用‘劍’的!”

聶星辰眼中露出了光亮,就好像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木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