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莫小歌的錦囊(五)
聶星辰看完之後,狠狠扣上了《閻王簿》,閉上了眼睛,吐了口大氣。
他的內心被黑暗填滿,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失聲道:“帶著林軒兒的屍體,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薛輕魚看著聶星辰,咬著玉唇,跟在聶星辰身邊,道:“上麵寫了什麽?”
聶星辰咬緊牙關,道:“沒什麽,出去再說。”
薛輕魚眉頭緊皺,她知道聶星辰不想讓她看到內容,於是道:“沒事吧?”
聶星辰搖著頭,道:“不用管我,照顧好師太。”
聶星辰將《閻王簿》狠狠揣進懷裏,拍著盜金光的背走出了石室。
薛輕魚發現聶星辰的步伐沉重了很多,就在這一刻。
走出樹洞的時候,陽光從遮天蓋日的巨大樹枝夾縫裏鑽了出來,還好有陽光,還好有光亮,還好有足夠的空氣。
聶星辰拿捏著妙心師太的脈搏,微微笑道:“師太得回峨眉好好休息才是,讓一切都隨風消散吧!”
妙心師太展了展發黃的拂塵,道:“‘萬法自然,一切不必深究,隨浮雲而去’這本是我的口頭禪,可是現在我已沒有了那個平常心,多謝聶少俠一而再的搭救,貧尼真不知該如何感謝。”
聶星辰手一攔,笑道:“師太言重了,晚輩雖然身賤名淺,但還是懂得為俠之道,一方有難,我等自當舍命相救!這是本份!”
峨眉眾弟子一齊向聶星辰做禮:“少俠是我等的恩人,受我等厚拜!”
聶星辰也拜了下去,道:“不敢,各位請起!”
薛輕魚這時道:“你們還是別拜他了,再拜,他可能就羞到地裏麵去了。”
妙心師太看著林軒兒的屍首,忽然一歎,道:“軒兒一生命苦,最沒想到的受盡了‘同門’的侮辱,做師父的卻全然不知,真是……唉……這次她也許早就報了必死的心才會在我的麵前自盡的!”
聶星辰的笑容頓失,道:“師太不必自責,我想林軒兒這麽做是為了更好的活著!”
妙心師太眼睛一亮,道:“哦?”
聶星辰笑道:“對的,相信她的選擇,至少在最後的一刻,她是帶著笑容走的。”
妙心師太點著頭,笑道:“不錯!”
木柴燃燒在火焰裏,林軒兒的身體也在火焰中漸漸化成一具白骨。
可是她的軀殼已隨著煙霧飛向了天空。
天空是藍色,藍色的天空裏還有太陽,明豔的太陽!
聶星辰吹起了薄如刀片的玉笛,笛聲低垂入心,忽而又隨煙波飄入天外。
笛聲歇罷,聶星辰思緒萬千。
薛輕魚用手肘碰了碰聶星辰的身體,笑道:“你喜歡喝酒嗎?”
聶星辰道:“還好。”
薛輕魚道:“還好是什麽意思?喜歡還是不喜歡?”
聶星辰道:“就算是喜歡吧。”
薛輕魚笑道:“花雕、汾酒、古井酒、竹葉青、葡萄酒這五種酒你喜歡哪一種?”
聶星辰道:“都喜歡。”
薛輕魚鼻子一皺,道:“喜歡大碗喝還是小杯子喝?”
聶星辰道:“看心情吧!”
薛輕魚道:“那等會我們去喝酒可以嗎?”
聶星辰道:“等會再說吧!”
薛輕魚跺著腳,生氣地隔著聶星辰拍了拍盜金光的手,道:“你喜歡喝酒嗎?”
盜金光一聽口水都流出來了,道:“自然喜歡得緊!”
薛輕魚道:“花雕、汾酒、古井酒、竹葉青、葡萄酒這五種酒你喜歡哪一種?”
盜金光喜道:“我就喜歡喝古井酒!豪氣!”
薛輕魚嗔道:“喜歡大碗喝還是小杯子喝?”
盜金光拍著手道:“那當然是端著整壇子酒往嘴裏倒才豪氣!”
薛輕魚道:“那等會我們去喝酒可以嗎?”
盜金光忙拉著薛輕魚就往外走,道:“走走走,現在就去!”
薛輕魚卻甩開了手,嗔道:“誰要跟你去啊!我才不去!”
聶星辰隻當沒看見,他看著妙心師太含淚的雙眼,道:“師太,不必太難過。”
妙心師太這時擦幹了眼淚,看著聶星辰,道:“少俠且過來一下,貧尼有事相談。”
聶星辰點著頭。
盜金光道:“你猜那老尼姑要給狼崽子說什麽呢?”
薛輕魚咬著玉唇,道:“誰管她給他說什麽!”
妙心師太看著聶星辰,道:“少俠為何入得江湖?”
聶星辰道:“晚輩無意入得江湖,隻是要討口飯吃,不得以。”
妙心師太道:“在石室裏,貧尼聽見了鬼童的說話,說是你按部就班地走進了他們精心設計好的圈套。”
聶星辰吐了口氣,道:“是的,這一點晚輩確實沒有想到。”
妙心師太道:“鬼童說他們在你身上布局是因為你的命不好,這一點你可知道為何?”
聶星辰搖著頭,道:“晚輩也在揣摩這句話,可是直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
妙心師太道:“少俠果真是‘逍遙鬼’練世城的傳人?”
聶星辰苦笑著點點頭,道:“是的。”
妙心師太道:“少俠是孤兒?”
聶星辰點點頭,道:“是的,我是師父收養的,自小長於漠北狼穀。”
妙心師太道:“你為何姓聶不姓練?”
聶星辰道:“師父說我是一家姓聶的牧民所生,因為父母在戰亂中死去,見我可憐就收我於狼穀中。”
妙心師太道:“你之前為何一再推辭自己的‘逍遙鬼弟子’的身份?”
聶星辰摸著腦袋,笑道:“因為我怕別人要是知道我是他的弟子,這就不利於我在江湖中的行動,況且我師父也不願意我在江湖裏用他的名號招搖混世!”
妙心師太道:“你師父現在何處?”
聶星辰道:“自然還在漠北狼穀裏。”
妙心師太點著頭,沉吟著,道:“他在狼穀裏?做什麽呢?”
聶星辰道:“閑淡著就如此過一生吧!”
隔了半晌妙心師太才拂塵一展,展顏道:“少俠宅心仁厚,實是武林之福,可惜現在被《閻王簿》牽製,也不知道會遇到多少磨難!”
聶星辰笑道:“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上天讓我有如此一遭,我就偏不信邪!”
妙心師太笑道:“少俠為何也一再推辭說你不是莫小歌的朋友?”
聶星辰一愣,笑道:“我們很多年沒見了,有些陌生了,不過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這麽做,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妙心師太吐了口氣,釋然道:“既然你終於承認了你是莫小歌的朋友,貧尼也可以把東西給你了。”
聶星辰眨了眨眼睛。
妙心師太從懷裏取出的是一個錦囊,她遞給聶星辰,道:“這個錦囊是莫小歌讓貧尼轉交給你的。”
聶星辰一驚,道:“師太怎麽現在才想到給我?”
妙心師太搖著頭,道:“這個錦囊是莫小歌在貧尼入得江南之前給我的,說是要讓貧尼務必要交給一個被‘閻王’纏身的人!”
聶星辰道:“哦?”
妙心師太笑道:“之前莫小歌給我的時候,我問他,這個被‘閻王’纏身的人是什麽人?”妙心師太學著莫小歌的樣子,先摸摸耳朵,再咳嗽了一聲,道,“這個被‘閻王’纏身的人是個傻瓜!他學別人當英雄!把所有擔子都扛在自己肩上!我把他放在心裏,他卻從不把我掛在嘴邊上,別人隻要一問他‘莫小歌是不是你的朋友’,他肯定會說‘他是神俠,我隻是個無名的江湖人’等等的廢話!”
聶星辰癟著嘴,道:“師太學的簡直就是那個莫大芋頭的樣子!”
妙心師太笑道:“莫小歌還說,你隻要被‘閻王’纏身的這段日子一定會很慘很難熬,但一定要挺住,這個錦囊會幫你暫時脫身的。可是記住一點,這個錦囊必須要等到你撐不下去的時候才打開!切記,不然就前功盡棄了!”
聶星辰點著頭,摸著錦囊,道:“師太一早就知道莫小歌絕對不是劍神莊園裏的黑衣人?”
妙心師太笑道:“這個當然!”
聶星辰道:“那為何師太不當麵為莫小歌辯護,還讓莫小歌受人白眼?”
妙心師太笑道:“貧尼如果一人之力挺身維護莫小歌,首先勢單力薄,也會影響莫小歌的計劃。第二,莫小歌已經在事前就告訴我,說他遇到了一件非常麻煩的十萬火急的棘手事情,他絕對不能分身來劍神莊園,讓貧尼到莊園找到你,務必要把錦囊交給你。第三,莫小歌事先已知曉‘閻王’已暗中盯上了峨嵋派,他讓貧尼以身犯險引得閻王出動,從而讓‘閻王’徹底纏住你的身子!”
聶星辰道:“等等!莫大芋頭是不是有病啊!他既然知道我會被‘閻王’纏身,幹嘛不教我應對之策?”
妙心師太道:“莫小歌隻知道你會被閻王纏身,可是並不知道他們的手段在哪裏,莫小歌算準了你的俠義心腸,峨嵋派有事,你一定會深入虎穴救我們!”
聶星辰拍手道:“所以一旦救了你們,我就被閻王纏身!”
妙心師太笑道:“不錯!莫小歌更知道貧尼肯定會安然無恙地脫險,才會把錦囊交給貧尼再轉交給你。而且他一再告訴貧尼,你被閻王纏身雖然看似是中計,其實卻是‘將計就計’與‘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重要的關鍵!”
聶星辰吐了口氣,道:“閻王算準了我會進入他們的圈套,莫小歌又算準了我會救峨嵋派,看來我就是顆骰子!誰都可以玩!”
妙心師太笑道:“另外莫小歌還說了,這個錦囊不能這麽便宜就給你,必須要你說把他當作朋友才給你!”
聶星辰氣道:“那剛才我要是堅持說他不是我朋友,師太就真的不會給我了?”
妙心師太點著頭,笑道:“莫小歌告訴貧尼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就把錦囊扔了,扔得有多遠就有多遠!”
聶星辰握緊了錦囊,恨不得把錦囊當作莫小歌的腦門心,狠狠地敲個半天!
妙心師太還是歎了口氣,望著遠處林軒兒火化的場麵,道:“千算萬算,都沒有人算到這個令人痛心的場麵!”
聶星辰還是抱拳道:“多謝師太,晚輩雖然還是很迷茫,但是起碼多了一份力量!”
這時薛輕魚皺著鼻子道:“和老尼姑都能聊這麽久,也不知道在聊什麽,你看你看,老尼姑笑得多開心!”盜金光卻在偷笑。
妙心師太捧著林軒兒的骨灰罐子,神色裏卻還是有了暖意。
她的請求也是極為讓聶星辰溫暖的:“少俠,記得到峨眉來,一定要來,我知道你怕麻煩,可是貧尼可不怕麻煩!”妙心師太又學著莫小歌摸摸耳朵,咳嗽著。
聶星辰笑道:“晚輩一定來!望師太一路好走!銀針驗毒並非萬能,也希望師太萬事小心。”
峨眉眾弟子隨著妙心師太一齊轉身離開。
其中一個女弟子一直回頭望著聶星辰。那是孫繡玉。
孫繡玉一臉地失落,一臉地不舍。聶星辰向她招招手,孫繡玉忙臉紅著回頭。
看著峨嵋派走遠了,薛輕魚才道:“喂!舍不得人家小姑娘就追上去唄,幹嘛傻站著!”盜金光在一旁偷笑,他悄悄對薛輕魚道:“狼崽子從來都是這樣,遇見漂亮的小姑娘老是不敢追上去。” 薛輕魚搖了搖頭,喃喃道:“不豪氣!”
聶星辰別了別嘴唇,道:“我隻是不放心峨嵋派這群女弟子,幸好現在所有的擔子都被我扛了,峨嵋派總算毫發無傷!”
薛輕魚捏著鼻子,掃了掃空氣,道:“還毫發無傷!林軒兒死的如此慘的!”
聶星辰道:“‘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人會一出生就是罪惡的,林軒兒誤入歧途也是因為沒有得到正確的引導,但現在死確實是對她最好的解脫!而且是當著自己最愛的師父的麵!她的罪惡也得到了她師父的寬恕!”
薛輕魚笑道:“哦,剛才你當著妙心師太的麵怎麽不說‘沒有得到正確的引導’這句話,嗬嗬,你怕說了會讓師太更難過對吧?”
聶星辰道:“知道了你還說?”
薛輕魚笑道:“《閻王簿》裏究竟寫了什麽?”
聶星辰道:“你想看?”
薛輕魚想了半天,忽然道:“本姑娘不看了。”
她背著手走在了最前麵。
聶星辰看著盜金光從他麵前走過,道:“她為何不看了。”
盜金光不回頭地說:“她不看了就真的不看了。”
“什麽意思?”聶星辰不懂。
他當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