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的決定
“浮川，你醒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奇跡果真像張海雨說的那樣，就在我的病床邊看著我。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聲音沙啞語氣溫柔。
我連忙坐起身來，卻禁不住淚如雨下。這一個月來，他消瘦許多。
“奇跡，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傻瓜，我不會離開你的，”他輕輕地抱住我，“無論你怎麽趕我走，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我也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見。
“奇跡，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的孩子……”
我還沒有說完，他便直接輕輕地吻了我，不讓我繼續說下去。
“浮川，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難過，以後我們還會有其他的孩子，你想要幾個我們就生幾個，好不好？”
“嗯。”我用力地點頭，緊緊地抱住他，眼淚落在他的衣衫上。
我們就這樣互相依偎著過了很久。
“奇跡，你推我出去走走吧。我感覺好久都沒看到外麵的世界了。”
“好。但是現在外麵天還是很涼，你得多穿點。我來之前從家裏拿了這些衣服，你得把它們穿上才能出去。”
是奇跡給我的棉服，我第一次到那個世界的時候，他給我的棉服。他把衣服給我穿好後，又從護士那兒借了一個輪椅，推著我在醫院的後庭慢慢走著。
“奇跡，如果你就這樣陪在我身邊，我們一起老去，一起死去，那該多好。”
奇跡停下推我，轉身走到我麵前，蹲下來認真地看著我，冰涼的手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
“浮川，我當然會陪著你一起老去，一起死去。我們還要一起望月追星，花海吹風呢，是不是？”
“可是，我……”
“不要說了，我都知道。但是，我可以留在這裏啊，浮川，你想，你是小說的作者，如果你將小說的結局寫成，奇跡永遠停留在這個世界，那麽，我一定可以永遠陪在你身邊。所以，我就在這裏，永遠陪著你，好不好？”
“可是，如果這樣，你所有的一切就都變了。在這裏，你不再是科學家，不再是大學教授，不再有那些社會上的人脈關係……在這裏，你將是一無所有啊……”
“笨蛋，”奇跡對我微笑，輕輕地刮一下我的鼻子，“怎麽會是一無所有？在這裏，我有你啊！有你，我就足夠了，其它的那些我都可以不要。不要那些所謂的錢財，不要那些名譽，浮川，我隻要你有就夠了！除了你，其他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
奇跡的眼淚落下，我俯身緊緊地抱住他。可是，他的身體又開始漸漸變得透明。
“奇跡，你……”
奇跡也看到了自己的異樣，他立刻從背包裏拿出電腦，打開《奇跡》小說的首頁，認真地對我說：“浮川，不要管其它的，完結了《奇跡》吧！我不想再回到那個世界，反正我從小就是孤兒，那個世界，根本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東西。在我的世界裏，就隻有你一個人了，所以，浮川，讓我永遠留在你身邊，好不好？”
我拿著電腦，一咬牙，決定按奇跡的要求寫完最終章。
“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寫嗎？”
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抬起頭，看到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女人，總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她似的。
“玖月，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你就是張海雨說的那個……”
“沒錯，是我。”
我的心一緊，即使並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但一種莫名不祥的感覺在心頭泛濫。
“浮川，如果你真的這樣寫，奇跡就真的再也回不到一百年後的世界了，並且，他會死在這裏，就在不久的將來。”
“浮川，你不要聽她的，她是騙你的……”奇跡的身影在我眼前若隱若現，“浮川，你快點把結局寫完，這樣，我就能永遠留在你身邊。”
“為什麽這麽說？為什麽奇跡會死？”我的心跳加速，十分緊張。尤其是當我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整個人都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界。
“因為在2017年的世界，他根本不存在。他出生於2086年，如果你硬將他留在2017年，這個世界根本無法容納他。”
我被這個女人的話所震驚。但她說罷，便像蒸發那般在我的眼前消失。
“奇跡，她說的是真的嗎？你不能騙我，你告訴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奇跡不再說話，我便知曉了答案。我差點做了一個如此自私的決定！就那樣把他留在身邊，在將來的某一天，他還是會死去。
“奇跡，離開我吧。”
我的眼淚落下。
“不，浮川，我不離開。”
“奇跡，如果你不離開我，我會立刻就死。因為，我寧可自己死，也不願你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奇跡看著我，他讀懂了我眼神中的那份堅定。他明白我的意思，因為我於他而言，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他從衣服的內側口袋裏掏出一個像是中國結樣子的東西。我莫名地覺得這個東西非常眼熟。
“浮川，這是以前，我的一個學生送給我的，”奇跡抹去眼淚，努力對我微笑，“這是一個盤長結，它的寓意是對遠方人的思念。”
奇跡把這個結放在我的手上，此刻，他已經變得非常透明了。
“浮川，我愛你。”
他的聲音懸浮在空中，伴隨著最後一個音的墜落，他亦消失不見。
隨即，電腦立刻彈出了更新提醒。
2117年，6月3日。
距離浮川離開奇跡已經一個月了，而他這一個月以來，幾乎不吃不喝，每日都在想著遠方的她。終於，這日，他經過那個熟悉的路口，找不到清北大學，映入眼簾的是她的小區。奇跡立刻趕去她的家，拿出她給他的鑰匙開了門，卻找不到她。他立刻往回走，去了她的公司，卻依然不見她。
他立刻拿她給他的手機打了電話。
“浮川，是你嗎浮川？浮川，你在哪兒？我去了你家，可是你不在。去了你公司，他們說你已經一個月沒有來上班了！你到底在哪兒？你還好嗎？對不起，浮川，對不起，我來晚了……”
“奇跡，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浮川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剛哭過那般。
“浮川，我也是。”
奇跡話音剛落，再接電話的便是張海雨，他約他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單獨見麵。奇跡迅速趕到咖啡廳，張海雨把浮川最近的身體狀況以及原因都告訴了他。
“你的意思是說，浮川不能再去2117年？”
“對，你也是，以後不能再來2017年的世界。否則，有一天你會從2017年消失，也再也回不去2117年。”
“什麽意思？”
“簡單地說，就是你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你怎麽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是巫女，她知道關於你和浮川所有的一切，我沒理由不信她。”
奇跡被張海雨的話所震驚，他陷入了沉思。
“我記得浮川可以通過寫小說進入2117年的世界，也就是說《奇跡》這本小說不僅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它還可以對我和浮川的人生進行一部分改寫。如果浮川將結局定為奇跡留在2017年的世界，這樣我就可以永遠留在她的身邊了。”
“不可能。”
“為什麽？”
“你是22世紀的人，你出生於2086年，在2017年，你根本不存在。所以，即使你留在這，也不會活下去。”
“你確定嗎？”
“是的，我確定，巫女就是這樣說的。她是天人，能夠知曉一切過去現在和未來。”
奇跡陷入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但是我還是會留下來。哪怕最後是死了也好，最起碼，我還能待在她身邊。是浮川，是她，讓我明白，一個人活著，這世上什麽東西最重要，那就是人的感情，一個人永遠不可能是一座孤島。”
“我曾經以為，人最大的缺點就在於七情六欲。可是現在，我才懂得，因為愛，人這一生才會變得完整。所以，我會留下來，留在這個世界。說不定，幸運的話，我還能和她一起慢慢變老。”
“就算，就算最終，命運還是不允許我們在一起，那我也心甘情願……”
浮川。
如若可以。
我願跨越一百年的距離，不顧生死。
為你遮雨。
看到這兒，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原來……
心疼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會感到明顯的疼痛。
原來……
我已經這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