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麵包車馱著四個人，又回到了林家小院。林詩達夫婦像嗬護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樣，把柳凝絲攙扶下車，弄得柳凝絲倒挺不好意思。她不免心生疑惑，這家人到底要給我看什麽呀？他們不會等我一進門，就哐地插上門，再也不讓我走了吧？果然，等幾個人一進門，林詩達就她身後哐地一下把門插死了，柳凝絲不由得心裏一抖。沒等她反應過來，林詩達招呼道：

“來，孩子，你跟我來。”

柳凝絲跟著林詩達，來到天井西側的一間小屋。推開那扇破舊的門，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鼻而來。裏麵太暗了，趙瑞芳在身後扯亮電燈，柳凝絲這才看清，這是一間低矮的雜物間。地麵上鋪著青磚，江南氣候潮濕，地麵上泛著一層亮光，仿佛在出汗一般。屋子裏麵胡亂擺放著一些破桌破凳破箱子之類的雜物，屋頂上蜘蛛網叢生。柳凝絲心想，什麽寶貝會藏到這裏來呀？林詩達撿起丟在牆邊的一根鐵釺，在屋子中間的幾塊地磚那兒敲敲，地磚發出咚咚的空響。他握著鐵釺挖了幾下，幾塊地磚便被挖了起來，原來地磚下麵是空的。那露出的空穴裏，一隻小提琴大小的長條物映入眼簾，上麵用油紙裏三層外三層結結實實地包裹著。柳凝絲心想，原來這裏麵真的埋藏著寶貝呀，她也不禁起了好奇心，這裏麵到底埋藏著什麽呢？隻見林詩達滿臉虔誠，趙瑞芳和林昱也是一臉恭敬，仿佛林詩達正在挖的，是一件聖物一般。

那物件看上去還挺沉。林昱幫著父親一道，把東西搬到地麵上來。打開層層包裹的油紙，裏麵露出一隻暗紅色的長方形木匣來。林詩達輕輕抽出木匣的蓋板，匣內露出了兩隻畫軸。林詩達瞧了立在一旁的柳凝絲一眼，取過其中的一隻畫軸，雙手舉過頭頂，讓畫正對著柳凝絲，然後握住畫軸的兩端，這幅畫便迅速向下翻滾，嘩啦一下展現在柳凝絲麵前。柳凝絲不禁“啊”地驚叫一聲，朝後倒退兩步。

那畫麵上，一位端莊秀麗的女子靜靜地端坐在湖邊垂柳下，看上去，她和柳凝絲的年紀差不多大。她穿著一襲淡黃色長衫，秀眉微蹙，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遠處湖山迷蒙，近處綠柳低拂，神隨柳動，人柳合一，猶如一首宛約中帶著感傷的宋詞。

屋中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柳凝絲看著畫，林家三人都看著柳凝絲，久久無語。一時間，這間小小的雜物間靜得仿佛沒有生命存在了一般。柳凝絲感到畫麵上的那個人複活了，正用眼神和她默默交流著什麽。而她和畫中的人之間仿佛有一條秘密通道，畫中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她自己正是畫中人，她正通過這條秘密通道走進畫中，走進千年前的那個傳奇故事裏。

林詩達艱澀地咳嗽了一下，說：“孩子，這幅畫可不是現在畫的。它是一千年前，由林家先祖，大詞人林逋親筆所作。”

趙瑞芳看著柳凝絲，眼中充滿敬畏：“孩子，你看看這幅畫上的人，不就跟你一模一樣嗎？我們以前可不認識你，這幅畫，我們林家世代相傳，都當心肝寶貝一樣收藏著，從不給外人看。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你，我們真的不敢相信，世界上還真的有跟這幅畫上這麽相像的人。我，我覺得你就是若萱娘娘投的胎……”

林昱慌忙截住母親的話：“媽，您胡說什麽呀？哪有什麽投胎不投胎的，這是基因遺傳，明白嗎，是基因……”

林昱仿佛有點心虛似的，聲音是那樣無力。趙瑞芳可不管兒子在說些什麽，她雙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地叨咕起來。也不知道她是在求神佛保佑呢，還是在求若萱娘娘保佑。

林詩達又更加響亮地咳嗽一下說：“凝絲，你是知道若萱娘娘與我們林家的關係的。那不是一般的緣份，那是曆經了千年的奇緣啊。看看你自己，再看看畫上的這個人，你還敢說，你跟我們家沒關係嗎？沒錯，林叔叔是個鄉下人，但林叔叔也讀了不少書，林家牆上的字畫，都是林叔叔自己作的，林叔叔不是一個沒有理性的人。我們都知道遺傳基因，我相信你身上一定有你的先祖若萱娘娘的基因。我也相信，在這一千多年間，若萱娘娘的後人並不一定個個長得跟她相像。可是為什麽遺傳到你這兒，你就這麽像你的祖先呢？我隻能理解，你的祖先對你特別關照，特別厚愛，所以傳給你的基因也特別多。我還相信，這一千多年間，林、柳兩家人並不是不想相見，隻是因為種種原因，沒能見著。可是為什麽偏偏到了你父親和你這一代，就見著林家人了呢？我隻能說，這是老祖宗中在冥冥中的精心安排，故意讓別的人見不著，卻偏偏讓你們來相見。你以為你隨隨便便就能長得這麽像你的祖先嗎？不，我覺得那是若萱娘娘在暗中使勁兒呢，她老人家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才把你長成了這樣，說不定她在好多子孫身上作過這樣的努力，都失敗了，到你這兒才大功告成。等到終於有一個後代長得特別像她自己了，她才安排這個後代來到我們林家，這個人，就是你！孩子，看看這幅畫，再想想林、柳兩家的淵源，你還能把我們當成外人嗎？不瞞你說，咱林家從先人林逋的曾祖父起，就住在這裏，住在這日夜流淌的鏡溪邊上。雖然現在的林家小院並不是一千年前的房子，可現在的房子，就是在祖宅的原址上翻建的。一千年前，你的先祖若萱娘娘就曾來過這裏，現在你也來了，這不是緣分嗎？你還能把我們當成外人嗎？”

林詩達的一席說得熱血沸騰，聽的人也不禁心潮翻湧。柳凝絲眼窩裏一陣陣發潮，竭力不讓自己的淚水滑落出來。

趙瑞芳在一旁撇了撇嘴說：“還厚愛呢，孩子都吃了那麽多苦，命都快沒了。”

說著，她憐惜地抱住柳凝絲。

因為被打斷了話，林詩達不滿地瞧了老伴一眼，頓了頓，才繼續說：“我隻能想，若萱娘娘在天堂也一定希望所有跟她關係密切的人都來關心你。而在這個世界上，誰跟若萱娘娘家關係最密切？當然是我們林家。你現在遇到那麽多苦難，如果我們林家在一帝袖手旁觀的話，別的不說，我們的老祖林逋就不會饒過我們。”

柳凝絲的思緒好不容易從千年前收回到現在，喃喃地說：“千年前，若萱先祖曾夜奔至此，真沒沒想到，千年以後，我也來了。”

趙瑞芳說：“孩子，這兒還有一幅畫，你看了以後還要嚇一跳呢。”說著，她得意地瞅了一旁的林昱一眼，伸手去拿木匣中的另一幅畫，卻被林詩達橫過身子擋開。林詩達連連咳嗽著，邊卷著手中的畫，邊說：

“孩子他娘，快去做飯吧。孩子從城裏到咱家，一口飯都沒吃呢。”

趙瑞芳一拍自己的腦袋：“嘿，瞧我，光記著給孩子看畫了，把吃飯給忘了。飯菜都是現成的，有還沒開過啼的草雞，有早上從屋後鏡溪裏撈上來的春螺，對了，還有鏡溪邊挖來的鮮嫩野菜，中午就做好了，我和你爹忙著釀酒，沒來得及吃，微波爐裏熱一熱就成。走，這就吃去！”

柳凝絲盯著木匣中的另一幅畫，心中難免產生好奇，這幅畫上畫的是什麽呢？為什麽林叔叔要故意擋開林阿姨，不讓自己看？看樣子這卷著的畫年代也不會比林叔叔手中的若萱畫像少，畫軸同樣泛黃了，跟若萱畫一模一樣，連紙質看上也完全相同，說不定是同一時代的呢。她不禁朝林昱瞅了一眼，林昱卻像什麽也沒瞧見似的，迅速避開眼光。柳凝絲向來是個矜持的女孩子，別人不願意告知的事情，她決不會去亂打聽。她把這個疑問暫且埋進心底，跟著趙瑞芳一道，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