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這一夜,林家人都睡得很香,都怪頭天夜裏太緊張、太累了。但當第一縷晨光射進這座飄滿酒香的農家小院時,趙瑞芳照例醒了。自從嫁入林家幾十年來,每天都是這個勤勞的農家婦女第一個醒來,不管第一天幹活多麽辛苦,多麽勞累,多麽犯困。她就像一隻守時的打鳴公雞,每天都在全家人之前醒來,為全家做早飯,灑掃庭院,喂雞喂鴨。

今天,她仍然跟往常一樣推開房門。昨夜的睡眠時間雖然短暫,但睡得很深沉,所以看上精神頭仍然跟昨天一樣健旺。但是,剛往台階下踏了一步,她的動作就一下子定格在那兒,眼睛瞪得比她天天從雞窩裏撿回的雞蛋還大,嘴巴猶如夏日河灘上被曬開的河蚌一樣張在了那兒,怎麽也合不攏了。過了片刻,一聲駭人的尖叫猶如一柄利刃似的從她的口中劃出,一下子把這個寧靜的早晨劃得支離破碎,驚得一群正在院中覓食的麻雀轟然而起,尚未出籠的雞鴨們在窩內嘰嘰嘎嗄驚叫著擠作一團,林氏父子、米妮,都從**蹦起來,一齊奔向房門口,每個人都一邊跑一邊呼喊著:

“瑞芳,瑞芳,孩子他娘,怎麽啦?”

“媽,怎麽回事?”

“阿姨,怎麽啦?”

見家人出來了,趙瑞芳膽子壯了幾分,指著院中說:

“他爹,你看!”

其實三個人已經看見了,灰灰直挺挺地躺在院中,嘴角泛著一攤白沫。昨天夜裏蓋得嚴嚴實實的井蓋,此刻被肚皮朝上丟在一邊的空地上。米妮不禁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想起昨天夜裏林昱離去後,它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著自己,不禁流下淚來。

林昱低低地叫了一聲:“玉蟾!”

父子倆同時朝台階下奔去,因為奔得急了,兩個人沒有保持好距離,肩頭互相碰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們一齊搶到井邊,低頭朝井裏望去,隻見井裏空****的,清澈的水中,倒映著父子兩個人的麵孔,其他什麽也瞧不見。按照林詩達昨天的布置的疑兵陣,至少有一塊木頭疙瘩浮在水麵上。林昱眼角的餘光瞧見離水井的不遠處,有一塊係著繩子的木頭疙瘩,還是潮濕的。林昱的心直往下沉,對父親說道:

“爸,您瞧!”

林詩達斜了那塊木頭疙瘩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院門突然砰砰砰被人敲響。院內的人正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如同在那快繃斷的心弦上重重地炸響似的,把院內的人都嚇了一大跳。趙瑞芳失聲喊道:

“誰?”

“我,於三萬。”

一聽這回答聲,院內的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趙瑞芳撫著怦怦直跳的心,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

“哦,是三萬叔呀。打酒呀?”

“上次打的酒還沒喝完呢。我起早去村南墳地邊的蠶豆地裏鋤草,看見你們家的墳地邊被刨了個坑,有個蛇皮袋被甩在一邊,裏麵不知裝著什麽東西,我也沒敢打開看。你們快去看看吧,是不是有人故意作賤你們,老墳上刨坑,那是不作興的。”

趙瑞芳朝丈夫瞧了一眼,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林詩達趕緊回答道:

“謝謝啊老萬,過幾天來我家拿壺酒去,釀的新醅酒快熟了。”

“好嘞!”院外的人回答著,腳步踢塌踢塌地遠去了。

趙瑞芳小聲說:“他爹,昨天夜裏賊人肯定也跟著咱們去墳頭了,他們一直盯著咱們呢,可是,可是咱們一點沒有發現他們。”

林詩達沒有說話,回轉身,從不遠處的屋簷下抽出一支竹篙,水鄉很多人家都有小船,有船就有竹篙和船槳,林家也不例外。林詩達又撿起丟在牆腳邊的一段舊電線,在竹篙的一頭三繞兩繞,便做成了一個鉤子。他舉起這根帶鉤的竹篙,朝井裏探去。其他三顆腦袋也湊到這個直徑不超過五十公分的井口,四顆腦袋一齊盯著那寄托著他們希望的竹篙,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林詩達把竹篙朝水中探到一定深度,便在水中攪了起來。如果水中有繩子或者是水草什麽的,他這麽一攪,便會纏到竹篙上。攪了一陣,林詩達手中的竹篙突然不動了。眾人的心跳也跟著停止了一般。趙瑞芳緊盯著林詩達的臉:

“他爹,怎麽樣?怎麽不動了?是發現什麽了嗎?”

林詩達沒有說話,而是把牙咬得緊緊,連腮幫子都在用力。他一點一點把竹篙朝上提,仿佛這根還沒有小臂粗的竹篙重逾千鈞似的。眾人明知竹篙並不沉,連一個小孩子都能提起來,可還是禁不住伸出手,一齊握竹篙,四個人八隻手一齊抓緊這根滑溜的枯竹朝上提起來。隨著竹篙的一點點拔高,幾個人的心也越提越高。很快,幾個人的心又砰砰狂跳起來,連呼吸都不均勻了。因為他們看到,隨著竹篙的升高,清澈的井水中,漸漸出現了一隻木頭疙瘩。米妮驚喜地叫道:

“林叔叔,這是係著玉蟾的那塊木頭疙瘩,昨晚我記得很清楚,這塊木頭疙瘩是正方形的,另一塊是長方形的。”

林昱擔心地說:“隻是不知道下麵吊的東西還在不在了。”

趙瑞芳說:“在的,在的,你們看,下麵的繩子繃得很緊,肯定吊著東西。”

林詩達仍舊不說話,隻是緊盯著水裏,跟著大家一起把竹稿篙往高裏拔。不大一會兒,竹篙被完全提離了水麵,下麵的繩子也露出水麵,接著,一個小包出現在視線裏,正是那隻裝著玉蟾的包。林昱、米妮還有趙瑞芳都不禁歡呼起來。

歡呼聲中,林詩達盯了那個小包一陣,示意其他人讓開,手一鬆,竹篙又沉入水中。他的雙臂三抖兩抖,纏在竹篙上的繩子又漸漸鬆開,那裝著玉蟾的包帶著繩子另一端的木頭疙瘩,又慢慢沉入水中。趙瑞芳驚叫道:

“他爹,你這是幹什麽?怎麽不撈上來呀?”

林詩達衝著老婆“噓”了一聲,又扭頭瞧了瞧了四周,說:“賊不是什麽也沒撈著嗎?我們也裝著什麽也沒撈著,讓他們以為,這裏麵什麽也沒有。”

三個人都對林詩達佩服極了。林詩達抽出竹篙,趙瑞芳下意識地去抱起旁邊的井蓋,打算把水井蓋,卻被林詩達製止住:

“別蓋,就這麽敞著。”

趙瑞芳疑惑地說:“就這麽敞著?”

“你越捂得緊,人家就越懷疑你這裏麵藏著寶貝呢。”

米妮說:“叔叔這是在玩空城計呢。”

林昱說:“爸,我看您真的能當軍師了。”

林詩達美得眼睛都眯縫起來。但一看到旁邊躺著的灰灰,臉立刻又沉下來。趙瑞芳的眼淚下來了:

“灰灰天天陪著我,我去喂雞喂鴨它跟著,我去溪邊洗菜,它也跟著我。上次院子爬進來一條蛇,就是它給趕跑的……”

看著直挺挺的灰灰,幾個人都心裏都特別難受。林昱咬了咬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摁了三個鍵。林詩達看得很清楚,他摁的是“110”。他製止住兒子的進一步舉動:

“等一等。你想幹什麽?”

林昱氣憤地說:“報警!”

林詩達說:“柳煙塵不是叮囑你,玉蟾的事不要讓外人知道嗎?一報警的話,不但警察要來,連街坊鄰居也會把咱家這所小院堵得水泄不通,不要半頓飯的功夫,咱家有寶貝的消息,就會傳遍全村,不要半天的功夫,就會傳遍全鎮。到那會兒,來咱們這裏尋寶的人,可就遠不止這幾個賊啦!”

米妮說:“對,不能報警。柳煙塵吩咐這件事兒不能讓別人知道,還是有道理的。”

林詩達瞅了一眼狗屍,歎了一口氣,說:“如果這件事是一般人家所托,咱們用不著這麽賣力。但是,所托之人,與我們林家的關係非比尋常,他們與我們林家有著上千年的緣分啊!世上真正的千年緣能找得出幾個?”

林昱隻好憤憤地收起手機。但不到半秒鍾,他又把手機拿了出來,給柳煙塵發了一封郵件:

“為了保護玉蟾,我們家養了一條多年的狗被毒死了。告訴我,下麵那些賊還會有哪些舉動?”

手機一響,對方很快回了一封郵件:“對不起。”

米妮盯著郵件:“對不起?光對不起有什麽用?光說一句對不起,灰灰能起死回生嗎?”

緊接著,又一出郵件來了:“昨天剛聽說,他們在你們身上安藏了一個定位器。”

米妮呆了一下,失聲叫道:“怪不得他們老是能掌握我們的行蹤,原來他們在我們身上安裝了定位器!”

林詩達夫婦麵麵相覷,不明白準兒媳講的到底是什麽。趙瑞芳問:

“什麽、什麽定位器?”

林昱也摸不著頭腦。他忽然想到什麽,掃視了一眼眾人,緩緩吐出一句話:

“GPS!他們可能在我們身上裝上了GPS!”

趙瑞芳沒聽明白:“兒子,你說什麽?雞什麽屎?雞屁屎?”

林昱哭笑不得:“媽,不是的,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米妮不耐煩地說:“別賣關子啦,想起了什麽快說吧,那賊都來啦!”

林昱說:“我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一個報道,說是有一夥偷車賊,偷車居然用上了GPS。他們先從車行把車租出來,偷偷在車上裝上GPS定位器,配好鑰匙後,再把車還回去。但以後不管是誰租車,他們都知道這車停在哪兒了。然後,他們就會偷偷摸摸把車開走。”

米妮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賊先在咱們車上裝上GPS定位器,不管咱們走到哪兒,他們都知道?可他們哪兒知道咱們要借陸浩的車呢?”

林昱想了想說:“也可能裝在別的地方,比如塞在我們的衣服口袋內。”

米妮不禁一呆,失聲叫道:“對,咱們身上的衣服,這幾天不是一直晾在外麵忘了沒收嗎,昨天臨出門打算換衣服的時候,才收了回來。”

趙瑞芳慌忙催促道:“快,快,摸摸口袋裏到底有沒有雞什麽屎!”

兩個年輕人立刻手忙腳亂地掏起口袋來。剛掏了一小會兒,就聽林昱短促地叫了一聲,手停在上衣的右口袋裏不動了。

院子裏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無聲。林家的三個人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林昱插在口袋裏的那隻手。在眾人的注視中,林昱緩緩地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在他的手中,赫然捏著一隻指甲蓋大小的黑色東西。趙瑞芳顫聲道:

“雞,雞……雞屁屎?”

林昱憤憤地叫道:“肯定是那個發小廣告的家夥放進去的!這些狡猾的家夥,他們肯定作了兩手準備,防著一旦在林氏詞壇偷不著玉蟾,就開始追蹤我們的行蹤,看我們到底會把玉蟾藏到哪裏,我們卻還一直蒙在鼓裏!”

米妮突然尖叫一聲,奪過林昱手中的定位器,想把定位器砸了,卻被林昱製止住:

“妮妮,淡定,淡定,不能砸!”

“為什麽不能砸?這個害人的東西留著幹什麽?”

林昱說:“他們不是拿這個定位器追蹤我們嗎?咱們為什麽不能將計就計,也拿這隻定位器糊弄他們,把他們引得遠遠的。”

林昱的話,令幾個人都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