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一天,翠蘭照例帶來了往常帶的那些東西,又神秘兮兮地對梅香說:

“梅香,想不想見見小姐?”

梅香又驚又喜:“啊?小姐,小姐在哪兒呢?”

說著,她就要出門去尋找。翠蘭笑吟吟地攔住她,從隨身帶的包袱內取出一隻畫軸,梅香這才明白,若萱小姐原來是在這幅畫上。不過,能在畫上見到小姐,那也不錯了,都已經那麽長時間沒有見著她了。她打算展開那幅畫,翠蘭卻又把畫抽了回去。

“等等。林相公一定也想見到小姐。你看這段日子因為思念小姐,他都成什麽樣子了?咱們把這幅畫帶去,請林相公一起觀瞧,聊解他的相思之苦。你說,好不好?”

聽了翠蘭的話,不知道為什麽,梅香心裏湧上一股淡淡的酸意。但這股酸意一閃即逝,她的心中慚愧不已,自己這是怎麽了?怎麽吃起小姐的醋來了?小姐待自己多好,自己的一切不都是小姐給的嗎?連自己能夠留在林家,那也完全是小姐賜予,可自己竟然昏了頭,吃起小姐的醋來了。她直羞得耳根子發燙,趕緊拉著翠蘭,朝竹林走去。

林逋照例在竹林中刻字。現在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在竹竿上刻那首《長相思》。這片竹林雖然不算大,但竹子也不算少,每根竹子上又有那麽多竹節。這大半年中,林逋幾乎將所有的成年竹子都刻了個遍,差不多每根竹子都寄托了他心中那悲苦的相思,一眼望去,竹林裏到處是他那瀟灑俊逸的字,看上蔚為大觀,卻苦了這些竹子。林老三特別生氣,因為這些竹子是家裏的主要經濟收入來源,被刻上了字,影響了賣相,價格明顯比別人家的竹子低了不少。可是他也不敢說什麽,擔心一開口,會刺激得兒子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隻好無可奈何地隱忍著。

成年竹子刻完了,林逋開始挑那些即將成年的竹子雕刻。今天,林逋已經刻完了三根竹子。當他去拽第四根竹子的時候,忽然發現那根竹子旁站了一位身穿雪青色衣裙的女子。他才懶得去管這位女子是誰呢。在他的心中,除了若萱,所有的女子都已經消失了。他掉轉方向,放棄女子身邊的竹子,準備去拉稍遠處的一根竹子,那女子卻跨上一步,再次擋在他的麵前。他打算再次繞開,卻聽梅香在身後叫道:

“相公,你怎麽不識抬舉呀?人家翠蘭大老遠地來,是想讓你見一見若萱小姐!”

這回林逋聽進去了。他抬起胡子拉碴滿臉汙垢的麵孔,滿臉困惑地瞧向翠蘭。翠蘭向林逋扮了個鬼臉,一揚手中的畫軸,笑吟吟地說:

“若萱小姐在——這——裏!”

隨著說話聲,畫軸猶如瀑布一樣,嘩地一下自上而下展現在林逋眼前。梅香站在林逋身邊,兩隻手臂朝前半伸著,她在防止這個呆相公一見到小姐的畫像,會激動得暈過去,可是,她的心中又有那麽一點酸意,不願意林逋再見到小姐。當翠蘭手中的畫一展開,她自己就先呆住了。隻見這塊王公巨賈才用得起的昂貴畫布上,所展示的竟然是一幅沐浴圖。一個年輕女子的半裸胴體泡在漂著粉紅色玫瑰花瓣的浴池中。她體態婀娜,膚若凝脂,麵帶嬌羞。從那半側著的麵孔一眼就能認出,這不正是若萱嗎?而在她的對麵,一位老態龍鍾的男子斜躺在一把夏椅上,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僅在腰腹間搭著一塊浴布。兩名侍女立在池邊,一名繼續朝水中拋撒著玫瑰花瓣,另一名手捧浴具,隨時準備侍候沐浴中的主人。

隻聽林逋長笑了幾聲。這還是林逋進入這片竹林以來,第一次發出笑聲。這笑聲是那麽尖,那麽高,著一絲令人揪心的悲愴,聽起來根本不像是從林逋嘴裏發出來的,兩名女子不禁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笑罷,林逋吟道: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好一幅賜浴圖!若萱,若萱,你好會享受呀!”

他出其不意地跳起來,搶過翠蘭手中的名,嚓嚓幾下撕得粉碎,然後抓著麵前一根粗壯的竹子,拚命搖晃起來,激憤地叫道:

“若萱,若萱,你為何這樣絕情……”

兩名女子都被嚇住了。翠蘭不知所措地後退著:

“林相公,你別這樣……”

梅香怔了一陣,慌忙上前拉著林逋,企圖製止住他:

“相公,相公,您千萬別這樣,千萬別傷了自己!小姐不理你了,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