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林逋的家在林家窪的東首。兩間已經上了年紀的茅草屋正在接受著初夏細雨那慷慨的沐浴。清澈的鏡溪從屋後緩緩流過,不時有一條小魚或一隻小蝦噗地躍出水麵,又立刻落回水中,嗖地一下消逝得無影無蹤。門前的一道竹籬上,一排綠藤正努力向上攀爬著,有幾枝綠藤上已經長出了手指長的缸豆,缸豆尖上的水珠映著昏黃的燈光,晶瑩剔透,欲滴未滴。竹籬外的水田裏,青蛙們趴在柔嫩的秧苗叢中,愜意地互相對著歌。

燈光是從茅草屋那狹窄的窗戶內射出來的,散發著黃暈的光芒,給這個恬靜的水鄉雨夜平添了幾分暖意。這個夜晚,林逋很是興奮,毫無睡意。他把課本攤放在油燈下,手中卻在編著一隻蟈蟈籠子。課本旁,還放著白天若萱寫給他的那首詩。外間的灶台後,林逋的父親林老三正坐在一隻用枯樹根做成的燒火凳上抽煙鍋,一閃一閃的火光不時映紅他的麵孔。

林母拿著一隻包袱走進裏間,林逋趕緊把若萱的詩夾進課本裏,然後又拿起蟈蟈籠子。林母見狀嗔怪道:“你這孩子,明天就要上省城應試去了,卻還在編蟈蟈籠子。都已經是大人了,還這麽貪玩兒。”

林逋抬起頭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衝著娘一笑:“娘,我這是編給若萱的。我去省城應試,得好多天才能回來,我要在這隻籠子裏裝上一隻最漂亮、叫聲最好聽的蟈蟈,讓它每天陪著若萱,若萱就不會寂寞了。”

林母攤開包袱,露出白天若萱和梅香帶給林逋的點心和水果:“若萱這孩子心好,每天都給你帶好吃的,從你去韓家私塾讀書起這麽多年,就一天沒斷過。”

林逋不禁有幾分得意:“就是。娘,林家學堂裏那麽多男弟子,她就對我一個人好。有幾次我在家裏幫您幹活沒去上學,她都會把好吃的悄悄塞進我的課桌抽屜裏,第二天我去學堂,拿的就是雙份。”他突然發現了什麽似的,說,“娘,您把若萱給的東西放在我的包裹裏幹什麽?我這是帶回來給您和爹吃的。”

林母說:“不用啦,孩子,娘和爹知道你心腸好。出門在外有很多不便,咱家又不比富裕人家,這些東西呀你就帶在路上,萬一上下頓接不上的時候,就拿這個填填饑。”林母在兒子身邊坐下,蒼老的臉上泛起一絲憂愁,“孩子,娘早就想跟你說了,不是娘潑你的冷水,娘知道若萱對你好,你也對若萱好,可人家是大戶人家,我們兩家相差得實在是太……”

外間的林老三發話了:“現在兩家相差得大有啥要緊?隻要我兒子考上了狀元,連公主也敢娶,還在乎他韓家這點家產?嘁,我不是吹,我林老三當年要是也能念書考功名,村西頭王員外家的二千金非上趕著嫁我不可!”

說著,林老三猛抽了一口煙鍋,驟然亮起的火光把林老三的臉膛映照得紅彤彤的,仿佛在為他當年的豪邁情懷助威。

林母朝外間白了一眼:“嘁,吹啥牛,你不是到底也沒娶成嗎?隻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要不是我當年看你可憐兮兮收留你,你至今不還是光棍兒一條?”

正說著,林老三忽然停止了抽煙鍋,抬起頭看著敝開的門:“來客了,田雞不叫了。”

果然,外麵水田裏的青蛙停止了鳴叫。林母自言自語地說:“這麽晚了,是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