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階段 電影俠

公元二千零二十六年冬天,青州城出了兩件懸案。

第一件是因市文物局朱局長家被盜而牽扯出的驚天大案。

當時公安局、紀檢委幾乎同時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打電話的男子聲稱自己是一個小偷,剛剛撬開一戶人家的防盜門,在行竊過程中被這家人家的大量現金與名貴收藏品唬住了,自己本是遇上了過不去的坎,打算偷個幾千塊錢應急,既便被抓住也不是重刑,可麵對上千萬的巨款,嚇傻了,然後心中極度不平衡,偏激地認為社會上和他一樣願意付出勞動換取卑微生存權力的人越來越舉步維艱全是這幫害群之馬的罪,所以他要自首。給紀檢部門的話稍有變動,是要實名舉報這家主人貪汙腐敗,紀檢部門接電話的同誌問其信息時,男子隻留了一個名字——蜘蛛俠。

公安幹警與紀檢工作人員趕到時,朱局長家的門大開著,從其家中搜查出現金八百餘萬元,更令人震驚的是朱局長家擺放的青銅器、瓷器……等國家特級文物三件、一級文物十七件、二級及以下文物不計,經鑒定無一件贗品,那麽問題又來了,他家裏與青州博物館裏展出的同款銘紋青銅鼎、玉劍等孤品總有一個是假的啊?

現場沒有自稱蜘蛛俠或小偷的電話男留下的痕跡,可小區監控裏拍到的竟然真有一個蜘蛛俠裝扮的人的出入記錄,他總共在小區逗留了不足半小時,也就是上下樓、開鎖、打電話的時間,其離去時還在小區門口的監控下與一小男孩比著V字手形從容合影方才離去。

柳局坐在辦公室裏,盯著玻璃杯裏沉浮不定的龍井茶葉陷入沉思,事情捅大到不由他能控製了,三線城市快報新聞上的報道竟然有標題《反貪局外援,義賊蜘蛛俠出手不凡》的。

桌上的專線電話響起,柳三按下接聽鍵:“柳局,又一起, 這次是李小龍與死侍!”

朱公子今天手氣順,在朋友家隱秘的單元樓裏贏的有些得意忘形了,麵前堆的現金差不多夠一輛SUV了,對外麵沸沸洋洋的朱局事件一概不知道。突然門被人一腳踹開,門外兩個人,一紅一黃,死侍和李小龍。李小龍戴著維妙維肖的仿真皮麵具,一身經典的黃色黑條紋修身衣,他二話不說“啊當!”一聲飛起一腳踢翻了牌桌,抽出腰間的雙截棍對著場內七八人亂抽一通,死侍一手提著明晃晃的刀,一手拿著攝像機堵在門口,李小龍三下五除二幹脆利落地解決了戰鬥,聚賭人員被他用事先準備好的塑料捆紮帶一一將手扭到背後捆住,死侍將刀插入後背的刀鞘,端著攝像機給了每人一個特寫,最後將攝像機遞給了李小龍,李小龍將最後一個鏡頭給了死侍,死侍隨便拿起牌桌上一個手機撥通110衝鏡頭晃了晃,然後揚長而去。

柳局將名為《李小龍死侍連手端掉地下賭場》的刷屏視頻看了至少三遍,拿起座機電話撥通了柳七的電話。

“視頻看了嗎?”

“看了三哥,可真是義賊義匪呀,要不是這事,小妹可要跳火坑裏了,你該不會要對這幾個人動手吧?老百姓會戳脊梁骨的!”

“我問你小偷與破門歹徒的事了嗎?”柳三掛了電話,心裏大概就明白了這兩件案子並不是政治鬥爭的產物了。

電話那頭柳七放下手機,對王二麻子聳肩:“不是隻有你我洞察天機呀!”

查案的民警報告說一無所獲,那個小區的物業公司是青州著名青年企業家張三名下的一個子公司,那天他們正好在檢修監控設備。

柳局歎了口氣,不再去想這案子,撥通了柳小妹的電話說:“喂,小妹,爸爸下午帶你吃米其林……”

“吃什麽吃!這就是你介紹的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一家的嘴臉,我哪裏還有臉出門!”

柳局苦笑。

二零二八年,青州苟副市長的公子在大街上被“加菲貓”爆打一頓,並搶走其手機,當天下午,網上便傳開了以苟公子為主角的“豔照門”圖片及視頻……

柳小妹鬆了一口氣,幸虧才與這人麵獸行的家夥認識三天。

二零二九年,青州財政局呂局的公子與柳小妹第一次見麵,飯後回家的路上被“齊天大聖”擄走,三日後被毒癮折磨的沒了人形的呂公子被扔在公安局門口,經查呂公子是有五年毒齡的癮君子。

朱、苟、呂三公子後,有高人掐指一算得出:柳小妹乃掃帚星下凡,誰沾誰倒黴!給她介紹對象的越來越少。

隻有柳小妹被蒙在鼓裏。

二零三二年,高中同學十年聚會,小刀與柳小妹成了全班最後的剩人。

往後幾年相親成了柳小妹日常生活中的頭等大事,而小刀任母親說破了嘴皮,連應付都不應付,壓根拒絕相親。

二零三十六年,年輕的台灣富商牛二來青州投資建廠,經朋友介紹走入了柳小妹的生活。

牛二三十六七歲,一表人材,談吐幽默、舉止大方,柳家上下都很滿意,要說柳小妹不滿意的便是牛二太斯文緬腆了,陽剛之氣不足,可是自己都三十多了還挑什麽挑。

牛二學養素質皆高,不賭博、不吸毒,有過一次短暫的失敗婚姻,離婚是因為老婆出軌,他憎恨不道德的感情與性,做人恪守本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牛二是一枚典型的“好男人”。

如果一定說他有不足,那便是他在外人眼裏和柳小妹太般配了,隻是這一點不足便給他招來了禍事。

二零三六年春天的某一天。

牛二一副敗狗模樣坐在派出所裏,對麵是一位接受報警做記錄的民警說:“警察同誌,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報警麻煩你們的!”

民警看著灰頭土臉衣服被扯成了幾綹的牛二問:“說說什麽情況?具體點!”

“這得從三個月前說起,我經朋友介紹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柳小妹,去年臘月十八,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去喝的咖啡,約會愉快結束後,我踩著月光下的積雪、哼著歌往租住的公寓走,突然,路邊草叢竄出條身影擋住了我的去路,那夜月光皎潔,我看清了攔路的竟然是“無敵浩克”,他二話不說將我摁在地上一頓胖揍,我以為遇上了打劫的大喊:‘好漢饒命,要多少錢好說!’他不理我,埋頭海扁,打累了,也不要錢物,拍拍雙手便走了……”

“你等等,我讓你說具體點,不是讓你抒情!”

“好,好,我盡量簡明扼要,我當時想大老爺們兒毫無還手之力的被人打了一頓實在太丟臉,便自認倒黴,沒報警。到了臘月底馬上過年時我的傷也好差不多了,我又約柳小妹,備了禮物去見他父母,是一次愉快的會麵……”

“簡單、重點!”

“好,好,我回公寓的路上,“哪吒”跳出來把我摁地上一頓胖揍,伯父家吃的餃子都被他打的吐了出來,我又忍了。過完年,正月初六,徐克的新電影《一辨河川》首映,我帶柳小妹去看電影,出了電影院,剛和柳小妹分開,“星矢”從天而降,一記“天馬流星拳”將我KO。”

“能再直接點嗎?”

“行,正月十五,我和柳小妹逛完廟會送她回家,轉過頭在她家門口“機器貓”把我摁在地上一頓胖揍,那頓打挨過我總結出一個規律,凡是我和柳小妹約會的日子就是我挨打的日子,我痛定思痛,認為這還是怪自己平時不注意運動體質太差,男兒當自強嘛,我托青州的朋友打聽到青州最有名的拳術師傅王二麻子,備了重禮求他教我拳術,他問了一下我學拳的目的後直接把我推給了一家跆拳道館,說不敢教我,怎麽不敢教了?……”

“說遠了,說遠了!”做記錄的民警很無奈。

“自從練上跆拳道,我挨打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乞今為止,除過剛才說那四位,短短一個來月打過我的還有:金鋼狼、美國隊長、楚留香、湯姆貓、周星馳、佐羅、教父,這七位,哦,少數了一位,今天和柳小妹吃完晚飯送她回家後,在地下車庫打我的唐三藏忘數了,我實在受不了了,練了一個多月連他一招都接不住,隻能尋求警方保護了。”

“你說的柳小妹是我們柳局的女兒嗎?”

“是。”

“她知道你挨打的事嗎?”

“不知道,我每次沒有外傷才去見她的。”

“行,我會給上麵匯報,警方會鄭重對待此案的!”

柳三端著茶杯,鎖眉成川,前幾年那個“蜘蛛俠”、“李小龍”與“死侍”的案子發生時,大家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如何處置朱家父子上,幾乎沒人意識到這幾個化妝了的電影人物也是犯了法的,後來的苟公子豔照門、呂公子吸毒案和朱家的案子都如出一撤,老百姓看的大快人心,也沒人覺得“加菲貓”、“齊天大聖”是有罪的,一旦試圖調查阻力就來自內外上下四麵八方,隻能草草代過,如今又出了這牛二案。其實,那年給柳七打電話時這係列案子的幕後人物在柳三心中已無懸念,隻是拋開工作來說,做為一個父親,柳三也覺得痛快,甚至挺感激“電影俠”的所做所為讓女兒沒有掉入火坑,其實整個一係列的案子,甚至更早的柳七被打事件、更更早的兒子被打事件都圍繞著一條明顯的脈絡那就是——柳小妹。

有那麽一刹那柳三心中浮上幾字:“為愛而戰”,是給這個社會上稱其“電影俠”的小夥的,轉瞬又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失笑。

柳三換上便裝一頭紮進了青州城深處。一天下來精疲力盡,收集來的信息如下:

小刀的司機接過一盒中華煙說:“我老板是什麽樣的人?你誰啊?瞎打聽,刀家是青州首富你都知道吧,我老板就是刀家唯一的少爺,好好的富二代不做,脫離家族,白手起家創下善刀貿易這塊金字招牌,絕對牛B的人物啊,誰不知道,還要打聽?唉!可惜叫一個女人毀了,至今未成家!”

田二勇:“叔,我認識您,您要問的不是小刀是您女兒吧?行,我告訴您,小刀和柳小妹的糾纏,初中就開始了,細論起來,沒有他倆的糾纏也就沒有我們‘六合青龍’這一說,小刀學功夫,考大學,離開家族白手創業都是為了柳小妹……”

慣犯三秒鎖王:“柳局,這麽些年了,您還是找我門上來了,厲害呀!我認罪,當年朱局家的案子是我幹的,我認。您別問幕後,他於我有大恩,是真仁義人,我死也不會賣他,您開恩,罪讓我一人扛。”

……

沒有負麵評價,一水的好評!

晚飯的餐桌上,柳三有些恍惚問女兒:“有日子沒見牛二了,你們倆處的還好?”

柳小妹無精打采地扒拉著碗裏的飯粒:“就那樣,有什麽好不好的,他家人說是過段時間來大陸,等見過麵了,他們要不反對,就找日子結婚生娃唄!”

柳三盯著女兒小心翼翼問:“你以前有個叫小刀的同學,還記得嗎?”

柳小妹猛然抬頭,一瞥之間現驚鴻,那眼神暴露了她自己或許也並不明了的秘密,柳三被深深刺痛了。

“明天下午家裏包餃子,叫牛二來吃!”

“噢!”

第二天雨晚餐氣氛很融洽,柳三還陪牛二喝了兩杯,但話裏話外卻透著一股淡淡的客套。飯後牛二告辭,提著裝有雙截棍的包,這是報警後第一次見柳小妹,他武器拿的理直氣壯。

柳三沒讓柳小妹去送牛二:“又不是外人,你陪爸爸遛彎兒去,吃多了!”

柳三不時看著手機更改遛彎兒路線。

“爸,你老看手機幹嘛?”

“哦,試一個追蹤App的精確度!”

“追蹤誰?”

“牛二!”

“啊?”

“他最近可能惹了麻煩,老被人打,前天下午報了警……噓!”

前方巷子的轉角處傳來打鬥聲與一個電子合成的混音:“青州城不歡迎你!”

父女二人止住了腳步,其實在他們來之前戰鬥已經基本結束了。

十分鍾前,“地獄男爵”出現在牛二麵前。

“你等等!”牛二心理素質已經千錘百煉了,麵對擋路的“地獄男爵”並未慌張,拉開包鏈,取出雙截棍。

“真會選兵器!”地獄男爵在麵具下的喉節處加了變聲器,聲音有如鐵石磨擦,“雙截棍難度比板磚可大的多,不會用就傷自己……”

地獄男爵話沒說完,牛二已經在完成李小龍招牌起手勢的失敗過程中甩了自己後腦勺一棍,疼的淚花打轉,地獄男爵走到牛二麵前探身擺臂一個假動作,牛二甩手就又是一棍,打空的前棍轉彎甩在顴骨上,差點把自己打暈,那疼半天才擴散開來。

“扔了吧,我打也沒你這麽狠!”

牛二衝上來再揮一棍,地獄男爵半蹲身子,立單掌穿過棍影切在牛二手腕處,牛二手一軟,雙截棍脫手撞牆落地,地獄男爵起身用側肩撞上牛二前胸,左腳穿檔勾住牛二腳踝,牛二重心一失,仰天睡倒,接下來的事牛二已經經曆了很多回了,地獄男爵用一隻手將牛二雙手交叉扭在脖頸處摁住,騰出另一隻手不輕不重卻有節奏地拍打在牛二挨了一棍的臉頰上:“你為什麽這麽、這麽、這麽、這麽擰?為,什,麽,不,肯,滾回、滾回、滾回、滾回你的台灣去?……”

牛二挨打已經很有經驗了,根據地獄男爵說話的節奏腮幫子也有節奏地鼓氣用勁兒迎接拍擊……

地獄男爵打累了,站起身來,牛二臉頰高高腫起:“大老爺們兒,被你嚇唬一下就滾回台灣,我還有什麽臉在這世上混!”

“青州不歡迎你!”聲音經過變音器處理,剛與柳三趕到的柳小妹依然能聽出地獄男爵語氣裏的無助與恓惶,好像一隻敗狗。

柳三拍拍女兒肩膀:“我出去,你伏擊!”

柳小妹點頭。

“青州歡迎誰,你說了不算!”柳三轉出牆角。

正要離去的地獄男爵回頭看見了柳三,頓時如被施了定身術。

柳三負手走向地獄男爵說:“二六年,文化局朱局東窗事發,我調查‘蜘蛛俠’、‘李小龍’與‘死侍’時阻力來自我的老朋友王二麻子,我的弟弟柳七,我的下屬五仁,我們青州著名的企業家張三……我就知道了你是誰,想著年輕人並無實質性犯罪,便放了你一馬,可你變本加厲接連以各種電影人物的形象犯案,如今就牛二一人被你變著花樣打了十餘次……看在你與我女兒同學一場的份上,今天我不抓你,給你個自首的機會!”

暗處的柳小妹越聽越心驚,問自己他是誰呢?立馬那個張揚拔扈,叫囂著的少年便浮現在腦海。還能是誰呢?

原來早被識破了。

小刀卻感覺渾身輕鬆,多年來繃著的勁兒鬆了,愛他媽怎麽著怎麽著吧!小刀褪下地獄男爵的仿真頭套隨手一扔,扯掉固定在喉節上的變音器,望著柳三,他想說說自己這十六七年來的委屈與心酸,想說說自己為了柳小妹所做的改變,想說我是愛柳小妹的啊,我可以為她去死,也可以為她努力的活……可真正開口卻隻說:“伯父,我跟你去自首!”

小刀說完一指牛二說:“怛他不適合小妹,太斯文了!”

牛二捂著腫臉吼道:“你咋這麽小心眼呢,你不能給一個人幸福的時候,至少要有祝她幸福的勇氣!”

“滾你媽的狗屎理論,我不能給她幸福你能給?學曆、素養、家庭、事業你哪一樣比我強,啊?”小刀說到啊字已經在咆哮了,“我,小刀,才是這世上最懂柳小妹的男人,他都不算!”

小刀衝著牛二卻指了一下柳三。

“你與柳小妹約會了十七次,你了解她了嗎?我問你,她喜歡吃什麽喝什麽反感什麽你搞清楚了嗎?你沒有!因為你和她在一起滿腦子想的隻是自己要娶一個漂亮媳婦了,而沒有想過她應該嫁給一個什麽樣的男人,牛二,你的愛是自私的。

小妹對芝士過敏,你也不知道,你帶她去吃西餐有三次自做主張給她點的焗飯,兩次披薩,她包容你對這些細節的不注意,牛二,你想過為什麽嗎?

她三十好幾歲了,一個漂亮姑娘這麽大年紀還沒嫁出去,親戚朋友怎麽看,兩旁世人如何說,她是尷尬的。”

小刀轉向柳三:“伯父,小妹急著找一個差不多的人就把自己嫁出去,更多的原因是為了解你和伯母的心焦,她不是真的快樂!可她年輕漂亮憑什麽不能享受愛情而要委屈自己成全你們啊!”

小刀突然不知道再說什麽,三個男人尷尬地沉默著。

“你行!我明天就滾回台灣去!”牛二打破沉默的捂著臉離去。

兩個男人尷尬地沉默著,柳小妹沒有出現,悄悄地離開了小巷,在巷外撥打了110給他們解圍。

柳小妹是第二個來探望小刀的人,與掩麵痛哭的刀母擦肩而過。她遞給小刀一個信封,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小刀打開信封掉出來一張演唱會門票,票麵印著藍的泌人心脾的天空,天空中若隱若現地印一句話——生命中就難舍藍藍的白雲天,角上小小的印著三月初七青州體育場,卻沒有印誰的演唱會。

小刀翻到背麵是一行雋秀的手寫體:陪我看演唱會,就嫁給你!小刀把票捂在胸口,淚水無聲卻稀裏嘩啦。

這一輩子總算贏了!

小刀申請了一個打電話給直係親屬的機會,他怕父親傷透了心不接電話,為了保險打給了媽媽:“媽,我給我爸承諾過的事從來沒有不兌現的,你給他再捎個話,三月初七以前保釋我出去,明年三月初七前我就讓你們抱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