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血未凝身問誰

雨後盡管及時補種秧苗,兩年的幹旱還是讓蜀國國力受到了嚴重的損害。因此當牂國國君濰繁率兵北侵時,沒有受到有力抵抗已經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兩個月間,牂國三萬軍隊從南中一路勢如破竹,直逼郫邑城下。

“王後的琴聲真好聽,可望帝陛下為什麽不喜歡呢?”城外的離宮中,碾冰站在蕙離身邊,奇怪地問道。

蕙離停了手,望著身旁女子純淨得沒有一點雜質的眼睛,淡淡地笑道:“他不願聽這曲子,正如同刻意不見你一樣。”

“為什麽?”碾冰好奇地問。

“難道開明君沒有告訴過你麽?”蕙離細細打量著碾冰秀麗的眉目,“你和望帝的姐姐長得非常相似。”

“難道夫君當時救我,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嗎?”碾冰明如秋水的神情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別多心,開明君現在對你不是很好嗎?”蕙離和善地笑道,“我接你來住兩天,他就三番四次借故探望——你看,他又派人來了。”

“王後取笑了。”碾冰紅了臉,又羞又喜地看著鱉靈的親信冶蒙帶了幾個從人,走入了蕙離的別宮。

“參見王後。”冶蒙施了一禮,神態鄭重地向蕙離道,“牂國軍隊已經攻入城中,陛下請王後到神廟內相見。”

“郫邑城破了?”蕙離吃了一驚,“怎麽沒聽見動靜?”

“上卿裴邴作了他們的內應,偷開了城門。陛下不願多造殺戮,因此我們的守軍也未作抵抗。”冶蒙恭敬地回稟。

“陛下叫我去,是想動用金杖,與濰繁對決麽?”蕙離早棄了琴弦,站起來邊走邊問。

“也不完全是。”身為中大夫的冶蒙跟在蕙離身後,回答道,“臣帶人抓住了裴邴,可陛下說裴邴是王後的人,他不便處置。”

蕙離的腳步明顯地遲滯了一下,唇角掛出了一絲苦笑:“難為他到現在還能分這麽清楚。”

“冶大夫,開明君還平安嗎?”碾冰不無擔憂地問了一句。

“現下還好。”冶蒙猶豫了一下,向碾冰笑了笑,“有陛下保護他,夫人大可放心。”

一行人出了離宮,直趨城中的神廟。一路上蕙離不再發一言,神態也十分安詳,反倒是碾冰同路旁懵懂的百姓一樣,一時不能相信蜀國的存亡已在此一線。然而鱉靈的安危隨著方才冶蒙的回答卻沉沉地掛在了碾冰的心頭,她恍惚記起牂國出兵的借口中好像就提到過鱉靈,一種無法擺脫的憂慮讓她的手指不由顫抖起來,直到蕙離輕輕握住她的手,寬慰地笑道:“別擔心,望帝是他的朋友。”

到得神廟外側,隻見數千牂國士兵簇擁著輕袍緩帶的濰繁,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而大殿門口,隻有稀稀落落的一些蜀國兵士守衛。

“陛下在大殿裏,他在門口設了結界,牂國人一時無法進去。”冶蒙趕上蕙離的腳步,顧不得碾冰從後麵追上來,“王後小心,臣隻能在外麵接應。”

蕙離點點頭,念動了久已不用的躡雲訣,如同一道銀光穿過了大殿外的結界。身後,似乎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射過來,蕙離回頭,正看見氣宇軒昂的濰繁明如秋日的笑意。

“參見王後!”跪在地上的裴邴眼見蕙離到來,恭謹地磕下頭去。

蕙離望了望杜宇負手而立的背影,他身著白袍的軀體仍舊透露著一種冰寒的拒絕的氣息,讓蕙離的眼睛也漸漸冷了下去。她轉頭望著裴邴,冷笑著說:“裴上卿,你該拜見的,應該是你的新主人吧。”

“為臣絕沒有背叛兩位陛下的意思!”裴邴大聲回答,神態居然十分鎮靜,“牂國國王與陛下都是神人,封地和帝位都是上天指定,豈是隨便就能奪去的?臣隻是看不慣妖人鱉靈禍亂朝綱,欲借牂國軍隊清君側罷了!可歎望帝陛下到現在還不肯交出鱉靈,難道真要看到整個蜀國落入牂國之手嗎?”

“到目前為止,開明君並沒有做錯什麽。”蕙離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神殿的陰影裏,正站著一身黑袍的鱉靈,突兀地讓她心中一凜,卻仍然接著說下去,“做錯的是你,裴上卿。”她手一拂,已將掛在牆上的一柄青銅劍取下,拋在裴邴麵前,“你自裁吧,你的家人不予追究。”

“王後!”裴邴驚詫地望著蕙離,那驚詫漸漸地變成了憤懣,“你為什麽一定要幫望帝?蜀國不是他的,是你的!臣早就知道,王後一個人就可以舉起代表蜀國王權的金杖,卻偏偏隱瞞過去!……”

“住口!”蕙離不再看裴邴,卻徑直走到鱉靈身前,淡淡笑道,“開明君,我猜你們暗中早已安排了對付牂國和濰繁的計謀,現在可以讓我知道了嗎?”

“不敢隱瞞王後。”鱉靈恭敬而平板地說,“牂國三萬軍隊一路徑取郫邑,以為驅逐望帝後就能以神人之威統領蜀國。陛下暗中早命沿路守軍示弱誘敵,小戰即降,因此濰繁雖不費吹灰之力兵臨郫邑,實際上卻早已孤軍陷入了蜀國腹地。此刻各地援軍正陸續往郫邑趕來,隻要我們此戰能除去濰繁,那麽不光郫邑之圍能解,順帶還可以把失去天命國君的牂國納入蜀國版圖。”

“這樣冒險的計謀,是開明君的主意吧?然而你沒料到裴邴竟然私開城門,壞了你的計劃。如今援兵都還在半途,郫邑的形勢是真正危急了。”蕙離向鱉靈說著,卻淡淡地向杜宇看了一眼,發現他正盯著那根神案上的金杖,若有所思。蕙離轉回頭,正望著鱉靈的眼睛,“而且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濰繁也是神人,誰能夠殺死他呢?”

“王後聖明。”鱉靈躬身一禮,並不多言。

蕙離心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走到神案前,伸手拿起了金杖。

杜宇看了她一眼,沒有阻止,隻是默默地和她一起往殿外走去。

“一定要殺了濰繁麽?”蕙離忽然問。

杜宇的手猶豫了一下,終於握住了金杖,無奈地點了點頭:“不殺濰繁,他就會殺了阿靈。”頓了一頓,杜宇又道,“我自己動手,與你無幹。”

與我無幹?蕙離心底苦笑了一下,卻終於沒有出聲。

“蕙離,你還要幫他嗎?聽說他對你可是冷淡得很啊。”濰繁輕飄飄地站在一抹虹光中,更襯出超凡脫俗的尊貴氣度,“幹脆趕走杜宇,你作我的王後吧。”

“濰繁,何必要如此相逼呢?”蕙離站在大殿門口,看了看身邊的杜宇,又望了望眼前的濰繁,“大家都是神人,有什麽必要拚個你死我活?”

“蕙離,你還是和當年在岱輿山一樣幼稚。”濰繁冷笑著,看見鱉靈從大殿裏出來,垂手站立在杜宇和蕙離的身後,“我不先下手,難道等著蜀國去吞並我嗎?你是神人,心清如水,可有些妖邪野心可大得很呢。”

“既如此,我把蜀國讓給你便是。”杜宇知道此刻形勢已危如累卵,有些疲倦地說,“但你不能傷害開明君。”

“鱉靈那個西海的妖奴,這些年在蜀國培植了那麽大的勢力,不除去我能睡得著嗎?”濰繁笑了起來,“杜宇,現在你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餘地了。既然我不能殺你,你就老老實實地滾遠一點吧。”

“如果我把蜀國的權杖交給你,你就真的讓我做王後嗎?”蕙離似乎考慮了一會,微笑著問濰繁。

“那是當然。”濰繁鄭重地道,“那金杖隻有你才能舉起,自從天帝覺察了杜宇的異心,實際上是把蜀國交給你了。杜宇對你無情無義,眾叛親離也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蕙離笑了笑,不去看杜宇蒼白的臉色和驀然鬆開的手指,持著金杖向濰繁走了過去。

“你看這代表蜀國王權的金杖,上麵的紋飾多麽漂亮。平常人永不會知道,在咒語的摧動下,它能夠發揮多麽偉大的力量。”蕙離的話語,帶著一種甘甜的魅惑,讓濰繁情不自禁地向那金杖望去。隻見原本就金光粲然的權杖越發光華流轉,上麵雕鑄的魚鳥仿佛有了氣韻一般,那帶著神秘笑容的人頭像更如同活物,把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進去,無法自拔。

忽然,金杖一晃,似乎把周圍的空氣都攪成了一片金色的漩渦,讓眾人眼前一片昏花。忽聽一聲憤怒的暴喝,那片金光如同摔碎的陶器震裂成細小的碎片,連橫亙在大殿前的那抹虹光,也一起銷蝕無影。

“我竟然會相信你……”濰繁低頭看看插入胸口的金杖,伸手想去抓蕙離的肩頭,卻因金杖太長而夠不到。金杖的光芒在他體內不斷擴散,他的身軀已慢慢變得透明。

“濰繁,對不起。”蕙離長袖一揮,弧狀的薄霧罩住了整個神殿和眾人,把牂國軍隊密集的箭雨紛紛彈回。她無奈地向濰繁笑了笑,隨即低下眼去,“隻有神人才可以殺死神人,我隻好動手。”

“你還是想維護杜宇和他的同黨嗎?”濰繁伸手抓住胸前的金杖,不肯放棄,“我死了靈魂能得到天帝的接引,重新開始我永生的生命,可你呢——你觸犯了天條,你死後靈魂將永墮冥府,不得超生!你心愛的杜宇不會來陪你,你將一個人麵對那無窮無盡的黑暗和虛空,為你今天的愚蠢行為永遠地懊悔!”

“我顧不得了。”蕙離閉上眼,不忍去看濰繁臨死時的表情。然而她口中默默地念動了咒訣,金色的神杖上光芒暴漲,穿透了濰繁的身體。

“我不能讓杜宇來承擔這份罪名。”蕙離看著濰繁的靈魂慢慢脫離了軀體,終於抽出了那根能夠殺死神人的法器,低聲道。摧動金杖的神力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蕙離疲憊地拄了金杖,緩緩轉過身,向杜宇笑了笑。

“小心!”杜宇驀地伸出手指,一道銀芒直朝蕙離身後刺來。蕙離一驚之下,已發現垂死的濰繁竟然奮起最後的法力,凝聚成無形的利刃,朝鱉靈站立的方向射去。

“殺一個賤民,天帝不會怪罪的!”濰繁笑著說出這句話,掙紮的靈魂終於完全脫離了軀體,直衝入雲霄之中。

杜宇阻攔不及,眼見那道無形的氣流已逼到鱉靈麵前,而他卻無法看見,渾然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杜宇隻覺心中一痛:“我最終還是無法保全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驀地從人群裏衝出,正好幫鱉靈擋住了濰繁的臨死一擊——卻正是歡喜地奔向丈夫的碾冰!

杜宇隻覺得周圍的世界轟鳴著遠去了,他的眼中隻剩下碾冰慘白的臉和驀然垂下的手臂。一種狂熱的疼痛讓他恨不得立時衝到碾冰身前,然而另一種清明的神智卻驀地拽住了他的腳步——碾冰是鱉靈的妻子,她是為了救自己的丈夫而死,自己就算再痛徹心肺,也絕不能表現出那種非分的情感。苦苦支撐起局外人的從容,杜宇慢慢地走了過去,伸手搭上了碾冰的脈搏。

“她死了。”鱉靈輕輕地說,聲音居然非常平靜。他抱起碾冰,轉身往人群外走去。

“她死了。”杜宇重複了一句,怔怔地望著鱉靈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初次見麵的那個黑衣少年,不堪重負地在虛浮的沙地上掙紮前行,終於踉蹌著倒在地上。死寂的沉默中,杜宇忽然大步向神殿裏走去。

“你要做什麽?”蕙離心裏湧起一陣不祥,伸手抓住了杜宇的衣袖。

“這裏就拜托你了,善後的事情可以讓冶蒙處理。”杜宇回頭看了看蕙離,一向冷漠的目光裏帶上了感激和歉意,“我到冥府去把碾冰的魂魄追回來。”——是的,當日沒有救得了落水而死的小五,此番他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碾冰死去了!

蕙離的眼中閃過了深重的擔憂,然而她最終隻是平靜地道:“小心。”

黑暗,隻有黑暗。

雖然以前無數次地幻想過冥府的情形,這種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黑暗還是讓杜宇遍體生寒。自從借助神器進入了地底的冥府,那無法抗拒的黑暗就如同一隻隻扼住他咽喉的手臂,從四麵八方逼近、附體、最終侵蝕進他的信心和神智。

杜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冥府中空洞得連空氣也不剩下,這個動作還是幫助他震攝了心神,憑著神人的直覺向黑暗的最深處飛馳而去。無數縹緲的魂靈從他的麵頰上拂過,如同棉絮一般被無形的巨手撕扯得越來越稀薄,最終融解消散在無盡的虛空中。

“碾冰,碾冰……”杜宇心頭默念著這個名字,即使在無人處,也是第一次放任自己深重的愛戀。他能感覺到碾冰的魂靈正在自己身前飄**,可是自己默默無言卻刻骨銘心的情感,那魂靈卻永遠不會感知。

猛地伸出左臂,杜宇攬住了碾冰那縷薄弱的逝魂,感覺就像漫長的黑夜中,捧住了清晨第一縷乳白色的陽光。他一邊掉頭向外飛去,一邊暗運法力,在指尖點亮了一朵火星。杜宇知道,隻有在冥府裏點燃一點亮光,死去的魂靈才能夠聚集著不被黑暗所吞噬。

前方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杜宇一邊飛馳,一邊側頭細細地打量著那縷透明的魂魄。人間的歲月中,他一直不敢正視碾冰的麵容,傾聽她的聲音,因為她是鱉靈的妻子。隻有在冥府的黑暗裏,他才可以放棄一切顧忌,全心全意地挽住她,凝視她,把他若幹個不眠之夜的相思化為指尖的亮光,護送她脫離這令人窒息的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仍舊是一片無望的黑暗,然而杜宇指尖的火光卻已慢慢微弱下去。杜宇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的靈力此番損耗過巨,已漸漸枯竭,恐怕已不能支撐到脫離冥府。他焦急地望著臂彎中碾冰的魂靈,徒勞地想把她挽緊一點,可是他指尖的光亮,終於再無法與四麵八方湧上來的暗流爭奪。

碾冰,我終於還是留不住你麽?杜宇絕望地望進眼前沉重的黑暗,悲傷地喃喃道,“姐姐,你說我終於會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我卻無力挽留這幸福啊!”

遠處一朵亮光閃爍了起來,光芒映照到正漸漸稀薄的魂魄上,複又把她逐漸聚攏。杜宇驚喜地隨著那亮光往外飛去,隱約可以看見一個苗條的輪廓,正指引著他離開無際的冥府。

“是誰在幫我?”杜宇大聲問道。

沒有回答,卻有隱隱約約的歌聲從前方傳來——

“揚之水,白石皓皓。

素衣朱繡,從子於鵠。

既見君子,雲何其憂?

……”

這歌聲如此熟悉,撩撥起杜宇無數塵封的回憶,忍不住追問道:“姐姐,是你麽?……”

仍然沒有回答,可是歌聲卻慢慢低沉下去,終於湮沒無聞。杜宇眼見那朵閃動的光亮也越來越黯淡,知道對方的靈力也已消耗殆盡,可是眼前的黑暗卻依然那麽濃重,讓人看不到邊際。

碾冰的魂靈又逐漸淡去,杜宇感覺得到四周的黑暗如同一隻隻巨手,正拚命要把那魂靈扯回冥府的深處。他使勁地揮舞著手臂,試圖驅散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卻覺得自己的力氣都耗費在虛空裏,沒有一點作用。碾冰的魂靈,終於從他手中一點一點地流失而去,這種失去的感覺如同一隻鋼鋸,來來回回地切割著他的心,讓他幾乎要喪失最後的力氣,跪倒在這片無法戰勝的力量中。

“隻要還有人和自己一起堅持,便什麽都可以承擔。”臨別時杜芸的話語,忽然清清楚楚地回響在耳際。看著前方又勉力搖曳而起的微弱火星,杜宇一咬牙,一朵熒藍色的璀璨的火花已從他右手中燃起。他舉著那火花,拚盡全力向上飛去。

眼前出現了一道金光,那是金杖散發的光芒。杜宇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離開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了。他沿著金光往上,回到了郫邑城的神殿之中。

“快……把這魂靈封回身體……”杜宇勉強把那縷透明的魂靈交到蕙離手上,就再也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

蕙離麵色蒼白,看見杜宇的半邊身體都被鮮血染紅,卻沒有多問一個字,隻淡淡地說了句“放心”,就轉身而去。

杜宇的右手仍舊緊緊地握成拳,騰出的左手捂住了肋下的傷處,然而鮮血還是不斷地從他的指縫裏湧出來。他無力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可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舒緩的笑容。

蕙離支撐著回到神殿時,杜宇已經昏睡過去。她輕輕掰開他始終緊握的右手——掌心中,是一截燒剩的肋骨。

身體仿佛陷入了幽深的海水中,最後一絲陽光也在眼角消失,杜宇睜大了眼睛,視線卻被前方黑壓壓的一堵“牆”完全遮擋。他嚐試著伸出手,想要推開那給自己帶來窒息般黑暗的障礙,觸手卻是一片冰涼與堅硬。

寂靜中有什麽聲音響了起來,嚶嚶嗡嗡地,如同鬼蜮的低泣,又似乎蚊蚋的嘶喊,聽得人心裏一陣陣發寒。杜宇驚恐地四下張望,卻找不到這聲音的來源,這聲音倒像是——從自己的腦海深處中傳出來的!

猛地意識到這一點,絕大的恐懼立時籠罩了全身。杜宇拚命想轉身逃離這詭異的世界,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麵前黝黑堅硬的“牆”破裂看來,從裏麵湧出一股股濃稠得如同墨汁一般的鮮血,頓時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心裏猛然明白了一切的緣由,杜宇伸出手,想要遮掩住腦海中越來越響的淒厲的悲鳴,卻在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中向下沉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想要大聲叫喊,口一張卻被洶湧而來的血氣堵住了聲音……

“阿宇、阿宇……”遠遠地,似乎有誰在溫柔地呼喚著他,又似乎有人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讓即將沉沒到萬劫不複的深淵中的人驀地生出了勇氣。姐姐,是姐姐!殘留的意識中猛然閃過這個最親近的稱呼,杜宇長長地抒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陛下,你醒了。”蕙離蒼白的臉在杜宇眼中漸漸清晰,帶著一絲溫柔而疲憊的笑意。

原來剛才不過是幻覺而已。杜宇收斂住仍舊激**的心神,猛地坐了起來:“碾冰她……沒事了吧?”

“沒事了,開明君正在照顧她。”感覺到杜宇下意識地抽出了原本緊握的手,蕙離垂下眼,撐住手中的金杖站了起來,朝外麵吩咐道,“陛下醒了,用軟轎送陛下回宮休息。”

“不,我想去看看……開明君夫婦。”杜宇也勉強站了起來,右手握成拳掩住肋下,用衣袖遮去了手心中的秘密。

“你對我的話,總不會完全信任……”雖然知道這個想法有些偏激,蕙離卻依然忍不住低低地歎息了一聲。摻雜著委屈的無力感驟然襲了過來,她用力撐住金杖,想要平靜地走出去,眼前卻頓時一片黑暗。

“你怎麽了?”杜宇見蕙離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心中不由一震,快步走上去將蕙離抱了起來。

“王後剛才救開明君夫人的時候就已經疲累不堪了,卻一定要趕著回來救護陛下……”一旁的侍女哽咽著回答。

“蕙離,你叫我如何對你才好……”杜宇心裏長歎了一聲,盯著蕙離因為靈力消耗過劇而毫無血色的麵龐,眼眶漸漸一片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