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女孩站在織錦的舞台上

穿著夢想織成的紗裙

一個人,隻有一個人

她靜靜地站在舞台上,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滿地的玫瑰花瓣,深深的嫣紅

提起裙擺,女孩低著頭謝幕

沒有再抬起頭來

1

殘陽如血。

當莫黛跌跌撞撞地來到程氏集團大樓的總經理辦公室時,程君傲已經以那個姿勢呆站了很久。

漫天的雲霞在他的身後妖冶地閃爍著紅色的光芒,原本藍色的天空已經不複以往般澄淨,隱隱地湧動著混亂的氣息。

幾張打滿了鉛字的白紙淩亂地散在桌麵,一張照片被風輕輕地吹落到了地上。

莫黛怔怔地朝那張照片走了幾步,緩緩地蹲下身來,冰涼的指尖觸摸到照片的邊緣,隨即又像觸電一般地縮了回來。

照片裏,她和一個女孩親密地靠在一起,背景是巍峨的山崖和湍急而下的瀑布,景致美不勝收。

隻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樣如夢似幻的地方,竟然就這樣奪取了一個女孩的生命。

“莫黛……我不想傷害你……”

一個幽幽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莫黛眼神恍惚地抬起了頭,程君傲在她的麵前蹲下身來,雙手輕輕地扶著她的雙肩,連上的表情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霸氣的他,專橫的他,驕傲的他……

竟然也有如此不安軟弱的表情麽?

“那麽……你知道了些什麽?”她的嘴唇輕輕地碰出一句蒼白的話語,還是伸出了手,撿起那張已經泛出陳舊氣息的照片。

“還記得你兩年前拍過的電影嗎?”程君傲輕垂下眼簾,原本充滿著霸氣和沉穩的聲音此刻卻顯得那樣小心翼翼,“那個因為你一時興起而去參加選秀,卻一路過關斬將拿到最終女主角寶座的電影。”

莫黛怔怔地點了點頭。

“那是我這一輩子最想忘記的事情……可偏偏,卻怎麽也忘不掉……”她自嘲地笑了起來,“假如我沒有去參加那個選秀,就不會去拍那個電影,假如我不拍電影,那個為我做替身的女孩就不會因此而意外喪命……”

……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

所有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平靜安寧,空氣裏甚至還盈滿了輕快的笑語。

“小黛,你真的是第一次演戲嗎?”休息的間隙,那個戴著遮陽帽的女導演親切地招呼著在一旁休息著的莫黛,“無論是鏡頭感還是記台詞的準確度,都不像是一個從選秀節目中脫穎而出的女孩。”

“本來就是嘛,小黛又不是花瓶。”還未等莫黛接話,一直坐在莫黛旁邊的另外一個女孩便笑吟吟地接口道,還格外活潑地用手肘輕輕地撞了撞莫黛的胳膊。

“小白,你也很厲害喔,剛才那麽危險的摔車動作你完成得漂亮極了,這部電影要是沒有你的話,我也就隻能當個花瓶了。”莫黛淺淺地笑了笑,真心地稱讚著她身邊的女孩。

兩個女孩因為這部電影而結緣,雖然一個溫柔文靜,一個活潑好動,卻一見如故,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合作起來也格外地默契。

劇組的工作人員看著這對如姐妹一般相象的少女,都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並有預感這部電影一定會有很好的票房。

“來,小黛,小白,你們倆要不要拍個照?”愛好攝影的場記助理背著自己的私人相機笑嘻嘻地跑了過來。

今天出外景的地方有山有水,風景秀麗,不遠處還有險灘峻崖,集柔和剛烈於一身,這樣強烈的視覺差距卻格外地契合而美麗,攝影愛好者當然不能放過這拍照的機會。

隻見兩個女孩竊笑著互相低語了一陣,便搭上對方的肩膀,親昵地靠在一起,對著照相機鏡頭擺出最燦爛的笑顏。

場記助理心裏暗暗驚歎:這一對姐妹花才是這裏最美的風景。

幾分鍾過後,導演一聲令下,演員以及工作人員們充滿活力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迅速地由休息狀態轉變為工作狀態。

下一場要拍攝的是女主角被反派追殺,不慎墜落懸崖的鏡頭。

前麵的奔跑鏡頭由莫黛本人完成,而後麵的墜崖鏡頭,則會由替身尹惜白來演出,攝影師及導演會乘坐直升飛機從上往下拍攝,強烈落差的懸崖和崖底黑暗的河流令人覺得驚險又戰栗,是整部劇裏拍攝難度最大的一幕。

“小白,要小心啊。”已經拍完自己的奔跑以及特寫鏡頭的莫黛有些擔心地看著助理為尹惜白裝上安全設施,輕皺著眉頭流露出強烈的不安。

“沒事啦,我是老手了。”尹惜白則是一點都不緊張,還笑著拍了拍莫黛的肩膀,“以前爬山的時候也摔過好幾次呢,都是家常便飯了,再說有這麽多的安全設備,把我的腰都纏粗了,想要掉下去還真不容易。”

看著尹惜白輕鬆的樣子,莫黛的心情也隨著她的話語而稍微地放鬆下來。

兩個女孩又談笑了一陣,緊接著尹惜白就接到了準備拍攝的指令,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定了定神,朝莫黛比出OK的手勢,便轉身朝著拍攝場地走去。

莫黛微笑著看著那個與她格外相似的背影,那女孩身上與她截然不同的氣質令她格外地向往。

假如……

假如後來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她們是不是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呢?

……

“莫黛,莫黛!”程君傲輕聲喚著麵前臉色發青的莫黛,不禁著急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單薄的雙肩,輕輕地搖晃著。

“小白死了……小白死了……”莫黛頭痛欲裂,她的十指虛弱地張開著,深深地插進頭發裏麵,汗水混合著淚水淩亂地從她的臉龐爬下,“小白……環扣鬆了……她掉進懸崖下麵再也見不到了……”

“莫黛!”難忍的鬱痛伴隨著深沉的歉疚重重地撞擊著程君傲的心,他不知所措地鬆開了她的肩膀,想要去擦她的眼淚,最後卻手忙腳亂地將她緊緊地摟進了懷裏,“對不起……”

“對不起……不要想……是我錯了……”他痛聲道,用力地抱緊了懷裏輕輕顫抖的女孩,“我不要你跟我走了,不要強迫你放棄自己的夢想了,假如離開我你會快樂,你就……”

莫黛的身子忽地一僵,怔怔地連淚水都停住了。

“但是……答應我,即使你離開了我,也不要去他的身邊。”程君傲緩慢地呼吸著,每一個字都如針錐一般深深地插入他的心,“我的莫黛,不可以當別人的替身,我的莫黛值得被人真心的愛著。”

“替身……?”她怔怔地重複著這個詞語,混沌的腦海努力地想要撥開所有疑惑的雲霧。

“死去的尹惜白,就是方佑澄的女朋友。”程君傲低沉的聲音猶豫著落在了她的耳邊。

瞬間,世界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過去仿佛全都纏繞在一起,變成了無法解開的鎖鏈。

唯一的鑰匙,已經伴隨著女孩隕落的笑容,遺失在了那沒有終點沒有盡頭的黑暗湍急的河流。

2

“寶藍,你喜歡什麽樣的魔術表演?”方佑澄站在一家新開業的魔術商店裏,饒有興趣地看著櫥窗裏陳列的商品,並問著身邊的尹寶藍,“是喜歡華麗漂亮的,還是驚險有趣的?”

而尹寶藍卻仿佛沒有聽見,一直抬眼看著櫥窗外刺眼的陽光,眼神有些呆怔。

“寶藍?”方佑澄放下手裏拿著的東西,微微傾下身子,試探地再叫了一聲。

尹寶藍的雙瞳一動,眼睫一鬆,才感覺雙眼酸澀地脹痛著,大片大片的黑白光斑在她的視野中紛亂地閃爍著,仿佛有許多虛幻的蝴蝶在緩慢地舞動。

“啊,要買新的魔術道具嗎?”她回過神,試圖去接上他剛才的問話。

“先不買魔術道具了。”方佑澄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先解決寶藍的問題吧。”

“我的問題?”尹寶藍努力地眨去眼中仍舊閃爍著的小片光斑,抬手指了指自己,表情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已經連續發呆了很多次了。”方佑澄仔細地捕捉著她的每一個表情,“無論是看書的時候,還是走路的時候,甚至是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你的心裏都一直想著別的事情,對不對?”

尹寶藍怔了怔,還是極力地緩和自己的表情,用最淡的語氣想要抹去她真正的心情:“我一向是這個樣子的。”

“不,不一樣。”方佑澄搖頭,“以前的你雖然也一直很安靜,不愛講話,可是眼神卻很清澈很平靜,但是最近,我卻可以在你的眼睛裏看到很多東西。”

“……什麽東西?”尹寶藍試探地問了句。

他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徹了,她的心頭瞬間閃過一抹溫柔的驚慌。

“有一點迷惘,一點依戀,一點擔憂……更多的,是一種心痛,一種脆弱和一種不舍得……”他柔和的語氣一點一點地纏繞上她紛亂的思緒。

尹寶藍的心忽地一痛,她驚異於他的敏銳和準確,卻不知道他是否更深地知道,她的迷惘依戀和擔憂是為了誰,那脆弱不舍和心痛,又是因為誰……

“也許,馬上就會好了吧。”她淡淡地扯出一抹笑容,“剛才你說到哪?魔術道具麽?”

看著她努力想要岔開話題的模樣,方佑澄也隻好用輕快的口吻和她討論起了櫥窗裏各色各樣的魔術道具,以及他的表演項目。

盡管話題已經轉移了方向,但方佑澄看著麵前那個強打起精神那她談笑著的女孩,卻怎麽也無法壓抑下自己的憐惜和心疼。

寶藍,是你讓我找回了回憶與笑容。

但是,你呢?你丟掉了你自己的幸福麽?

從魔術商店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方佑澄照舊步行去LYAR酒吧進行魔術表演,與尹寶藍分道揚鑣。

下著點毛毛雨的街上,已經有行人撐起了傘,遮住頭上那方寸的天空。

尹寶藍微仰著臉龐,感受著朦朧的濕氣一點一滴地覆蓋住她的臉龐,沾濕了她的睫毛,雙眼卻直直地看向已接近灰黑色的天空。

雲很厚,天邊還有未散盡的霞光,不要說星星了,就連月亮的影子也無處尋覓。

夏天,越來越近了。

天琴座,也快要出現在銀河以西的位置了吧。

還記得姐姐曾經說過,天琴座是屬於織女的星座,在織女星附近有四顆小星,組成一個小小的菱形,那個小菱形就是織女織布用的梭子。

織女一邊織布,一邊抬頭望著銀河岸的天鷹座,因為那裏有她深愛的牛郎。

雖然牛郎織女隻有七夕之緣,但比起天琴座的神話故事,顯然可以算是擁有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了。

所以,尹惜白喜愛天琴座,是因為美麗的七夕鵲橋,而尹寶藍卻對淒美的神話故事情有獨鍾。

就在她怔怔地看著天空邁步朝前走時,右肩不小心重重地和一個迎麵而來的人的肩膀撞在了一起,往旁邊打了個趔趄,才勉強站住了腳步沒有摔下去。

而那個女孩手裏的東西卻掉了一地,也來不及看撞到的人是誰,隻是一邊道著歉一邊低頭撿著東西,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

尹寶藍凝視著那個纖細的身影蹲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那麽熟悉的身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尹寶藍緩緩地走到女孩的麵前,蹲下來,幫她撿起剩下的東西,送到她的麵前。

“謝……”莫黛抬起頭來,表情還有些茫然,卻在看到麵前尹寶藍的臉龐時,啞住了聲音。

天邊忽然滾過一陣沉悶的雷聲,撐起雨傘的行人越來越多,各色的傘花紛紛在雨中綻開,假若從天上往下望的話,也許會看見匯成一條的鮮豔靈動的河。

開著暖氣的咖啡館,空氣因為缺乏流動而稍嫌沉悶。

兩個女孩在最靠裏的位置相對而坐,彼此的身上都有些微微的濕氣。

大雨洗刷著整個城市,莫黛的側影淡淡地映在玻璃上,看著綢緞一般的雨水順著玻璃整個披掛下來,那恍惚搖曳的樣子,讓尹寶藍忽然覺得有種時光交替的錯覺。

仿佛那玻璃倒影出來的,是她已經去世兩年的親姐姐。

“你……是叫寶藍吧?”

長長的沉默過後,當桌上的咖啡都慢慢變涼,莫黛才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尹寶藍凝視著她的雙眼輕輕點了點頭,眼神柔和,沒有一點抗拒和敵意。

是不是因為,她和姐姐也有相似的一麵呢?

“我知道,你叫莫黛?”她的聲音如表情一般亦是淡淡的。

莫黛隻是輕輕地愣了一下,隨即便又恢複了平靜的笑容,她拿起小勺象征地在咖啡中輕輕地轉動了幾下,便抬起頭來:“為什麽跟佑澄在一起?”

“我沒有。”尹寶藍雖然驚訝於她的開門見山,卻還是很快地否定了她的說法,“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但我們兩個人知道,我們並不是,並沒有。”

“可是……自從你出現以後,他的身邊就隻有你一個人。”尹寶藍誠懇而平穩的語氣和表情讓人無法不相信,但莫黛還是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那是因為,我要幫他走出過去。”尹寶藍微微地笑開,“他曾經在我迷途的時候給過我溫暖,現在我想要加倍地把光芒反射給他。”

在說出這番話的同時,她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可以這麽坦然。

畢竟,他是她曾經喜歡了那麽多年的人,但現在她卻不敢很確定地說出,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想要呆在他的身邊,一直……

現在想起來,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窗外的雨勢依然很大,烏雲密布的天空時不時地滑過一個轟鳴的響雷。

尹寶藍發現自己竟然無比懷念起陽光來。

那抹如影隨形耀眼無比卻毫無預警地消失掉的光芒……她直到現在還無法習慣他不在身邊的感覺。

“那麽,尹惜白……”莫黛的雙唇再次猶豫著碰出一個名字。

“她是我姐姐。”尹寶藍回過神來,接口道,“從見你的第一麵起我就知道,姐姐就是你的替身吧。”

“對不起……”莫黛的神色漸漸地變得不安起來,隻有啜嚅著道歉。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尹寶藍截住了她的話,“意外的發生是誰都無法預料的,你沒有必要道歉的。”

莫黛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

“還是,很難過……要是小白沒有出意外的話,那麽,現在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對麽?”

尹寶藍握著小湯匙的手指悄悄一僵。

是啊。

假如小白沒有死,那麽她就會和方佑澄一直在一起,一直那麽幸福地生活下去。

而她自己也會持續著那一場永遠都沒有結果的暗戀,方佑澄也永遠都不會去注意到她的存在,那個作為“尹惜白的妹妹”的存在。

“不管將來他的身邊是誰……不管誰曾經離開過他的身邊,隻要珍惜那份喜歡的心情,我想大概就夠了……吧?”尹寶藍的眼神有些恍惚,呢喃出的話語也斷續得如同夢囈。

“喜歡的心情嗎……”莫黛重複著,眼底緩緩地浮現出一抹暖色,恍若回憶的溫度,“也許,真的是我太固執,太傻氣了也說不定。”

“嗯?”尹寶藍沒有聽明白她的話,微微地挑眉,語氣疑問地上揚著。

“沒什麽。”莫黛輕輕一笑,站起身來,揚了揚手裏提著的袋子,“雨也差不多停了,我要回去啦。”

尹寶藍望向窗外。

雨果然已經小了許多,漆黑的天空漸漸地回複了本來純粹的麵目,被浸濕的路麵即使是看著都仿佛能夠聞到雨後清新的氣味。

“寶藍,你也要一直看著前方哦!”莫黛經過她的身邊時,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頭,並彎下身來,“偷偷告訴你,明天是佑澄的生日,不過我想你大概已經知道了?”

帶著暖意的輕柔話語流淌過尹寶藍的聽覺神經。

說完,她纖細的背影逐漸地在尹寶藍的視線中遠去,帶著一絲柔和的香氣,一如她的人一般。

“其實,你跟我姐姐,一點都不像呢。”尹寶藍對著那抹背影輕喃道。

3

再過一天,便是方佑澄的十八歲生日,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了。

尹寶藍翻看著尹惜白留下的日記本,臉上的表情似在沉思。

方佑澄的十六歲生日,是尹惜白陪著他一起度過的,當然也是尹惜白的日記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重要記錄。

尹惜白的日記和她的人一樣活潑而利落,平淡的遣詞用句,卻無處不流露著她甜蜜濃鬱的感情,隻可惜,這抹紅線被一場意外給生生地截斷,一對原本可以非常幸福的情侶從此天人永隔。

尹寶藍不敢想象,方佑澄的十七歲生日是怎樣渡過的。

日記裏,記載著兩個人的約定。

——從十六歲之後的每一個生日,尹惜白都會陪著方佑澄一起過。

隻是轉瞬之間,誓言還猶在耳旁,那人卻已經不在。

尹寶藍默默地盒上日記本,看了看牆上的掛鍾,站起身來。

盡管他說過已經可以不見小白,雖然他微笑著告訴她,他已經找回了回憶,學會漸漸地看向模糊的未來,但是,她隻想讓他再幸福一點。

所以……明天晚上,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為了他而化身為尹惜白,即使是欺騙,她也要讓他知道,他不是孤單的,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記得曾經的誓言。

晝夜的交替仿佛隻是一瞬間。

又是一個夜晚再臨,方佑澄今天並沒有到LYAR,向值班的經理請了假。

在再次出門之前,他一個人靜靜地留在家裏,整理著一些零散瑣碎的物品。

抽屜的最深處,有一個木質的相框,自從尹惜白消失起,它已經在這裏悄悄地沉睡了兩年。

整整兩年,方佑澄無法麵對相片裏微笑得生動燦爛的尹惜白,也無法麵對尹惜白身邊那個一臉幸福和滿足的自己,一切似乎都恍如隔世。

他看著那個已經有些舊了的相框,唇角畫出淡淡的弧線。

就在他看著那些照片出神的時候,一陣細碎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小心地收起相框,方佑澄一邊想著到底是誰會在現在來訪,一邊穿上了拖鞋,快步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雙手捧著一個小圓盒子的嬌小女孩正站著朝他微笑。

“寶藍?”上揚的聲線裏有毫不掩飾的驚喜,方佑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裏的盒子,語氣有些猜測的不確定,“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是小白!”聞言,女孩佯怒地撅起了嘴巴,伸直了手臂把盒子往他手裏一塞,“好哇,我隻離開你兩年,你就開始念想別的女生了!”

“小白……?”方佑澄的笑容僵了僵,仿佛有些摸不著頭腦,拿著蛋糕的手也愣在那裏,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動。

寶藍,為什麽又再次讓小白出現了呢?

“橙子,你好象一點都不高興。”她徑自走進房間內,轉過身來,“難道你真的已經放下我了?真的對我一點依戀都沒有了麽?”

“怎麽會。”方佑澄眨了眨眼,緩過神來,臉上才浮現出溫和的笑,“隻是,一時間太驚訝了……”

“我們不是約好了每個生日都要一起過的嗎?”她拉著他的手臂,笑咪咪地把他按在沙發上坐下,接過他手裏的蛋糕放在茶幾上,自己也坐了下來,托著腮看他,“我是專門來這裏給你過生日的呢,為什麽要驚訝?”

“因為……”方佑澄猶豫了一下,“因為,我曾經告訴過召喚你的女孩,也就是你現在這個身體的主人,叫她不要再為了我而讓你出現了。”

坐在沙發上的她,背脊明顯地輕顫了一下,還是強打起了笑容。

“看來,你是真的已經放下我了,對不對?”

“不,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想念你。”方佑澄坐得離她近了些,輕輕地握起她那雙有些冰涼的手,“隻是,我害怕因為我的想念,而會傷害到其他人。”

“橙子,還是那麽善良呢。”她微微笑開,抬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其實,我剛才都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啊……要是真的學會放下了,那我才能夠放心啊……”

“先不說這些了。”方佑澄含笑地打斷她的話,“既然你專門過來為我慶生,那麽可不能浪費了我們小白的一番心意。”

“那……先點蠟燭,吃蛋糕?”她的眼底開始閃爍起歡快的光芒,在得到他的點頭允諾之後,便輕鬆地拆開了蛋糕盒子的包裝。

很小很小的圓形奶油蛋糕,上麵綴滿了粉白相間的糖霜,紅色的糖漿勾畫出“生日快樂”的字樣,四周還嵌著半圓型的櫻桃,看起來既精致又可口。

方佑澄從蛋糕側邊的袋子裏象征性地拿出兩根細長的蠟燭,將其中一根遞給了身邊的她,另外一根則自己牢牢地握在手裏。

關掉了電燈,取出打火機,溫暖微弱的橙色火光跳躍在黑暗當中,有種讓人想要親近的衝動,兩個人的臉龐被這鵝黃色的微光映暖,幸福的氣息一點一點地氤氳開來。

“小白,我終於十八歲了呢。”方佑澄凝視著麵前跳躍的光芒,輕語呢喃道。

“嗯,兩年……很快啊……”她靜靜地看著一寸寸燒短的蠟燭,眼神一時間有些恍惚。

“你離開我兩年,我以為你會一直記得我們所有的約定……”方佑澄緩緩地將短去的蠟燭插在了蛋糕的中心,蠟淚順著纖長的燭身淌在了粉白色的糖霜上,“你記得我和你約定要站在最高的舞台上,你記得我和你之間所有曾經發生的事情和我們曾經說過的話語,可是,你怎麽忘了這個呢……?”

你怎麽會,忘記了最最重要的約定呢?

她原本朦朧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眼底遊動著明顯的不安和慌亂。

蠟淚滴在了她的手指上,她一鬆手,微弱的光芒直直地墜落陷進了黑暗裏,再也找不回來。

“小白,我們不是約好,在我過十八歲那一年生日的時候,要一起在我們初次見麵的地方相遇麽?”

4

偌大的哥特式建築風格大廳,華美璀璨的燈光在莫黛的眼裏竟然顯得有些淒涼。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光芒卻隻投下一個影子的緣故吧。

她久久地站在陰暗處,也沒有讓傭人通報自己的到來,隻是看著那個少年坐在客廳沙發上麵對著筆記本電腦忙碌的身影,看著他因為繁重的事務而緊鎖的眉頭,心底悄悄地牽扯出一抹疼痛來。

程君傲的太陽穴輕微地脹痛著,除去公司繁瑣的各種工作,他總是會分心去想另外的一些事情,即使是讓工作完全填滿了腦海,那些事情也依舊會不依不撓地鑽進來,鑽得他腦袋生疼,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按道理來說,事情應該全部在他的理想軌道上進行著,盡管他心疼莫黛,但莫黛後來還是答應隨他出國,手續也陸續辦妥,而程斯傲也向學校請了長假,專心學習著經濟和管理,預備接手國內的公司。

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邊少掉了許多東西,一種壓抑的氛圍反而漸漸地滋生起來。

通往廚房的走廊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程家的廚師推著餐車走近了客廳,恭敬地朝著程君傲鞠了一躬:“少爺是想直接在客廳吃,還是到飯廳去吃?”

程君傲慢慢地調開了視線,瞥了瞥盛滿了豐盛食物的餐車,語氣淡淡的:“就暫時先放在那裏吧。”

“這裏的湯和煲少爺最好趁熱吃,否則放久變涼了就不好了。”廚師將餐車推到客廳的一角,指了指餐車上幾個加了蓋子的瓷碗,囑咐了幾句,再次鞠了一躬,才轉身退了下去。程君傲用力地歎了口氣,將筆記本電腦的蓋子用力地往下壓了一壓,才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向餐車,抬手撫上了有些酸疼的脖頸。

他怔怔地盯著餐車看了好一會,才伸出手去揭開其中一個瓷碗的蓋子,熱騰騰的香氣立刻逸散出來。

廚師做的菜肴營養又美味,可以稱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但程君傲卻淡淡地垂下眼簾,將手中的蓋子再次蓋了回去。

雖然肚子很餓,卻沒有食欲,這種自相矛盾的說法在程君傲看來卻一點都不荒唐,因為此刻,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自相矛盾的狀況當中。

提起無力的腳步重新回到沙發旁,程君傲的身子虛軟地落在了沙發中,疲憊地閉起了雙眼。

輕輕的腳步聲拍打著他的耳膜,程君傲沒有睜眼,隻當是女傭經過客廳。

直到飯菜的香氣越來越近,他才帶著疑惑慢慢地張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莫黛端著一個碟子和一個碗在他身邊坐下的畫麵。

程君傲怔了怔,以為自己看到的不過隻是幻覺,再定睛一看,麵前的莫黛還是沒有消失。“忙了一天,不吃東西怎麽可以呢?”她拿起了湯匙朝他遞過去,唇邊噙著柔和的淺笑,“我挑了幾樣你喜歡吃的菜裝到這個盤裏,起碼也把這碗飯配下去吧。”

茶幾上,她為他盛的米飯冒著熱氣,小碟子裏也裝滿了他喜歡吃的各種菜肴,一陣陣地逸散出香味。

程君傲竟然抬起手,接過了莫黛遞來的湯匙,眼神卻一刻也沒有從她的笑容上離開過。

見他拿起了勺子,莫黛又順水推舟地將小碗送到他的手裏,並小心地用筷子夾起一樣菜,送到他的嘴邊。

程君傲微微地張開雙唇,吃下這一口她喂給他的菜,再用勺子舀起一口米飯,送進嘴巴。

莫黛放下筷子,滿意地看著他開始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飯和菜,雙手托住下巴,靜靜地看著他吃飯的樣子。

有好久,她沒有這樣單純地想過他了吧?

自從她反感於他的專斷獨行起,她就開始忽略他對她的寵愛和保護。她一心想著夢想與自由,卻忽略了他的感受……

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麵,而她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就是程君傲的軟肋,那麽驕傲的他,所有的不安全感,都是來自於她。

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想要保護她,想要留她在自己身邊,想要證明她屬於自己而已。而她……卻怎麽能因為他的愛而去賭氣呢?

原來,靜下心來想想,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真的很珍貴。

她卻險些沒有去珍惜。

莫黛定定地看著程君傲出神,卻沒有發現他已經吃完了一碗飯,也同樣凝視了自己好久。

“我以為,你會永遠恨我。”程君傲低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恨?”莫黛微微失神,“這個詞太嚴重了。”

“我剝奪了你追求夢想的權利,拿方佑澄要挾你,甚至還想要用替身的事情來傷害你……”程君傲的聲音裏有一絲悔意,雙手悄悄地握緊成拳。

“可是,你卻傷害到了你自己,是麽?”莫黛柔聲道。

程君傲雙瞳微顫,眼底有些不可置信的光芒:“你都知道?”

“我知道你心疼我,就像我在傷害了你之後,會後悔地心疼你一樣。”她靠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抬手環住了他的肩膀。

溫暖的氣氛在偌大的客廳裏緩緩地蔓延,燈下的影子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

“方佑澄的事情……你都想開了麽?”他感受著她的暖意,有些小心翼翼地問著,“那天看你的樣子,我真的很難受。”

莫黛笑著搖了搖頭。

“對於真相,不管哪個人都會懷著既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的心態,無論那個真相離你是遠是近,當真實的答案與你心底的設想不一樣,心理上總會受到影響。”她細聲碎語,一把溫婉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撫平著程君傲心頭的不安,“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會很難過,畢竟任何人都不能夠接受自己被當成一個替身來對待,但是,後來我卻慶幸,那個將我當成替身的人,並沒有成為我真正喜歡的人。”

“你的意思是……”程君傲的指尖一熱,聲音裏也泛起一絲壓抑不住的波瀾。

“我想得很清楚,佑澄隻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一時的錯覺很快就會過去,但是……傻瓜,我喜歡的人是你,永遠都是。”莫黛的語氣淡淡的,聲音輕輕的,卻仿佛包含著無法否定的力量。

程君傲的心徹底暖了下來,他壓抑住自己動容起伏的情緒,一絲甜味從被她握住的指尖一直沁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我要再吃一碗。”他淺淺地勾出一個笑來。

“在吃之前,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莫黛再次握緊了他的手,言辭懇切地說著。

“什麽事?”程君傲反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現在的我,對於跟你一起出國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的不願意了,因為我知道我喜歡你,我願意一直在你的身邊。”莫黛頓了頓,抬眸看著他的雙眼,“但是斯傲他不一樣。”

聽到這個名字,程君傲的手指輕輕一動。

程斯傲,他的親弟弟。

自己已經有多久沒親眼看到他的笑容了?

是一年,兩年,還是五年?

“斯傲他有自己的人生和追求,他不一樣,不應該被家族束縛住未來。”莫黛繼續說著,“在感情麵前,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不重要,所以我選擇了感情而留在你的身邊,那麽你又為什麽不能心疼一下弟弟,放他自由呢?”

程君傲的笑容逐漸淡去,恍惚的表情似在沉思。

“再說,國內的公司可以讓你的叔叔接手,我以前經常聽你說起,他也是個非常有經商頭腦的人,不是嗎?退一步說,即使斯傲願意,這個擔子對他來說也太沉重了,一個沒有動力和興趣的人,是無法駕禦他所做的一切的。

“放了斯傲吧……”莫黛的頭緩緩地靠在他的肩上,眼神輕輕地落在兩人交握的十指,語氣暈染著醉人的幸福,“有我在你的身邊,還不夠麽?”

程君傲慢慢地閉上了雙眼,低沉的語氣伴隨著一聲歎息從他的唇間逸出。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