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楊廣的**:三征高麗
東征高麗成了楊廣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場噩夢。
連續兩年,發兵兩百多萬,耗費資財無數,國庫為之一空,天下蕭然,民生凋敝,可換來了什麽呢?除了盜賊成群,烽煙遍地,世家大族離心離德,整個帝國傷痕累累之外,東征高麗沒有給楊廣帶來任何好處。
楊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糾結之中。
是要從此金盆洗手,坦然承認失敗,把目光和精力轉向剿匪和治理內政?還是要再接再厲,愈挫愈勇,在哪裏失去的就從哪裏找回來?
瘋狂的楊廣最終選擇了後者。
他要整兵再戰——三征高麗!
大業十年(公元614年)二月初三,楊廣詔令百官就三征高麗之事舉行廷議。可是一連三天,隋帝國的朝會大殿上始終鴉雀無聲,文武百官沒有人發出一個字。
朝堂上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有時候並不代表默許,而是代表無言的反抗。但是,楊廣並不這麽理解。他的理解是:既然你們都不反對,那我就不和你們廢話了。
二月二十日,集結軍隊三征高麗的詔令再度傳遍隋朝天下。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大隋王朝的死亡通知書。就在這張死亡通知書發出的四年後,曾經繁榮而強大的隋王朝便訇然瓦解、不複存在了。
大業十年三月十四日,楊廣率領三征高麗的大軍向涿郡出發。
士兵們一路上紛紛逃亡。
三月二十五日,楊廣抵達臨渝宮(今河北撫寧縣東),在郊外祭祀黃帝,並斬殺抓回來的逃亡士卒,用他們的鮮血祭祀戰鼓。
然而,士卒大量逃亡的現象依舊屢禁不止。
七月十七日,楊廣終於帶著這支充滿恐懼和抵觸情緒的軍隊到達懷遠(今遼寧遼中縣)。同時,來護兒的水軍渡過渤海,在畢奢城大敗前來迎戰的高麗軍隊,並乘勝渡過鴨綠江,兵鋒直指平壤。
此時的高麗,實際上也已經精疲力竭了。
很顯然,這是一個麻稈打狼兩頭怕的局麵。這兩次喪師費財的大戰固然拖垮了隋帝國,但同時也讓小小的高麗元氣盡喪。此刻的高麗軍民普遍存在著怯戰心理,尤其是一年前的那場遼東之戰,至今還讓他們心有餘悸。
麵對卷土重來的隋朝水陸大軍,高麗王高元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他最終隻好選擇了妥協。
七月二十八日,高元遣使前往隋軍大營,向楊廣奉上了降表。為了表明誠意,高元特意把逃亡高麗的斛斯政逮捕,用囚車押回。
如果是前兩次,楊廣一定會斷然拒絕,並且親自攻進平壤,活捉高元。但這一回,楊廣卻忍不住一陣竊喜。
因為,今非昔比了。大隋帝國風起雲湧的叛亂,已經不能讓楊廣再漠然置之了。隻要能盡早使高麗臣服,讓自己撈回一個大隋皇帝應有的麵子,楊廣就感到很滿意了。更何況,一路上親眼看見那麽多士兵不顧砍頭的危險紛紛逃亡,更讓他這個南征北戰的皇帝對隋軍的真實戰鬥力有了一個比較理性的評估。假如真的跟高麗決戰,是否能踏平這個強悍的小國,是否真能把高元手到擒來,其實也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麵對高元那份辭真意切的降表,楊廣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並即刻傳令來護兒班師回朝。
三征高麗就這麽不尷不尬地落下了帷幕。
楊廣和他的帝國,終於取得了一個聊勝於無的、充滿**色彩的勝利。
對隋帝國的許多將領來講,這種意**式的精神勝利讓他們感到極為難堪。不,是讓他們覺得萬分恥辱!
一征高麗大敗而回,二征高麗無果而終,三征高麗不了了之,這算哪門子事?!
就在楊廣明令來護兒班師的時候,老將來護兒就曾經想抗命不遵、自取平壤。
(《資治通鑒》卷一八二:來護兒集眾曰:“大軍三出,未能平賊,勞而無功,吾竊恥之!”)雖然來護兒最後還是被部下勸服,悻悻然班師回朝,但三征高麗最終居然是這樣的結果,實在是讓人有理由為之傷心扼腕。
大業十年八月初四,楊廣從懷遠班師。大軍行至邯鄲(今河北邯鄲市)時,當地變民首領楊公卿突然率八千人偷襲了禁軍後衛第八隊,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搶走了四十二匹膘肥體壯的上等禦馬。
此次遭襲雖然沒有對楊廣造成威脅,卻在楊廣心中投下了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如今的隋朝天下到底有多少反賊?
沒有人數得清,幾年來隋帝國到底爆發了多少叛亂,冒出了多少反賊,唯一能描述事實的說法隻能是——數不勝數。
自楊玄感起兵後,新一輪農民起義的數量更大、範圍更廣,幾乎到了無郡不亂、無處不反的地步。下麵,我們就羅列一張清單。這張清單很長,而且仍還是不完全統計:大業九年七月,餘杭(今浙江杭州市)人劉元進、梁郡(今河南商丘市)人韓相國各自起兵響應楊玄感。劉元進部眾數萬,進據吳郡(今江蘇蘇州市),自立為天子、設置百官;韓相國部眾十餘萬,被楊玄感任命為河南道元帥。
八月,吳郡人朱燮、晉陵(今江蘇常州市)人管崇起兵,共推劉元進為主,隨後皆任尚書仆射,有部眾十萬,屢破隋兵。同月,信安(今廣東高要縣)人陳瑱起兵,部眾三萬,攻占郡城。
九月,東海(今江蘇連雲港市西南)人彭孝才起兵,濟陰(今山東曹縣西北)人吳海流起兵,蒼梧(今廣西梧州市)人梁慧尚起兵,東陽(今浙江金華)人李三兒、向但子起兵。
十月,東郡(今河南滑縣東)人呂明星起兵。
十二月,唐縣(今河北唐縣南)人宋子賢,自稱彌勒佛下生,聚眾舉行“無遮大會”,準備起兵襲擊路經此地的楊廣,後來事泄被殺。同月,扶風(今陝西鳳翔縣)一個叫向海明的和尚亦自稱彌勒出世,率數萬部眾起事,隨後稱帝,改元白烏。
日後聲勢浩大的杜伏威、輔公祏起義,也是發生在這個月。杜伏威是章丘(今山東章丘市)人,輔公祏是臨濟(今山東章丘西北)人,二人是刎頸之交。杜伏威時年才十六歲,但勇猛異常,出戰必定在前,撤退必定殿後,所以被部眾推舉為首領。杜伏威自稱將軍,率部轉戰淮南,先後吞並了另外兩支變軍苗海潮和趙破陳的部眾,聲勢大振,隨即進逼江都,大破江都留守宋顥的部隊。
大業十年二月,扶風人唐弼起兵,自稱唐王,立李弘芝為帝,有部眾十萬人。
四月,彭城(今江蘇徐州市)人張大虎起兵。
五月,延安(今陝西延安市)人劉迦論與匈奴人結盟,自稱皇王,改元大世,有部眾十萬人。
六月,建安(今福建建甌市)人鄭文雅、林寶護起兵,部眾三萬,攻占郡城。
十一月,長平(今山西高平西北)人司馬長安起兵,攻占郡城。同月,離石(今山西離石縣)的匈奴部落酋長劉苗王聚眾起事,自稱皇帝,部眾數萬人,大破前來圍剿的隋軍。
大業十一年(公元615年)二月,上穀(今河北易縣)人王須拔起兵,稱“漫天王”,國號燕;另一變民首領魏刀兒,號“曆山飛”;各有部眾十餘萬,北聯東突厥,轉戰於燕趙地區(今山西、河北等地)。
……夠了,不需要再羅列了。這個剛剛取得統一還不到三十年的隋帝國,如今已然分崩離析、搖搖欲墜,而大業初年那個“社會穩定、民生富庶、四海升平、萬邦來朝”的所謂盛世,也早已千瘡百孔、麵目全非!
仿佛隻在轉眼之間,隋煬帝楊廣就駕著他的帝國馬車,從大業的巔峰一頭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可是,這一切並未引起楊廣的充分警覺。他依然自信滿滿地認為,遍布天下的這些造反的泥腿子,都不過是烏合之眾,不用幾年就會被官軍**平剿滅。所以,在他看來,煌煌大業仍將一如既往地向前推進,任何人都無法阻擋……大業十年十月底,楊廣剛回到西京長安,就迫不及待地發布了一道詔書,命令已經向隋朝投降的高元按照臣藩之禮入朝覲見。
為了征服高麗而付出了慘重代價的大隋天子楊廣,需要一點最起碼的補償。哪怕純粹是精神上的。
然而,讓楊廣大失所望的是——高元一點反應也沒有。
楊廣在長安苦等多日,不用說高元,連一根高麗人的毛都沒見著。
詐降,又見詐降!為何我的人生總見詐降?!
楊廣惱羞成怒,幾欲吐血。
最後,楊廣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老子要四征高麗,誰也別攔著我!
是的,楊廣說他要四征高麗。
即便不能證明自己可以,他也要證明自己不可以。
然而,不管可不可以,楊廣已經什麽都證明不了了。倒不是說有誰成功地勸阻了他,而是空空如也的國庫攔住了他——如今的隋帝國,再也沒有那份雄厚的國力,可以為楊廣提供一百萬軍隊及其所需的物資和糧餉了。
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楊廣鬱悶難當。為了消除自己的鬱悶,楊廣決定第四次北巡。四征高麗的錢花不起,四次北巡的錢他還是花得起的。
大業十一年八月初五,楊廣向帝國的北部邊境出發了。
此時的楊廣並不知道,一場比三征高麗的失敗更讓他難以想象的噩夢,正悄悄匍匐在道路的前方。準確地說,它匍匐在雁門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