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危險的仕途

開皇十二年(公元592年)七月,隋朝發生了一場政治地震——自開國以來一直被楊堅視為心腹股肱的宰輔重臣蘇威突然落馬,同時受到株連的還有一百多個頗具名望的朝臣。

蘇威的落馬,起因是他與國子博士何妥的矛盾。

在當時的朝廷,蘇威權大勢大,很少有人敢跟他公開叫板,可偏偏何妥是根直腸子,從不買蘇威的賬,經常跟他就各種公事吵得麵紅耳赤。蘇威有個兒子叫蘇夑,官任太子通事舍人,年輕聰明,口才很好,尤其對音律很有研究,在朝中享有盛名。有一次,楊堅命何妥與蘇夑共同製定音律,兩人因一些細節問題發生了爭執,互不相讓。楊堅命百官公開討論。百官都是聰明人,當然絕大多數都站在宰相公子這邊,於是何妥的意見就被否了。

何妥怒火中燒,對親信說:“我當了四十多年的國子博士,難道就栽在這個後生小輩之手?!”旋即回到家中,關起門來,把這些年暗中搜集的有關蘇威的黑材料,全部集中起來,然後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道彈劾奏章,第二天就交到了楊堅手裏。

據何妥所奏,蘇威依仗權勢,與禮部尚書盧愷、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人,結成朋黨,把持朝政。文武百官懾於這個小集團的**威,都尊稱王弘為“世子”、李同和為“阿叔”,以示王弘的地位有如蘇威之子、李同和的地位有如蘇威之弟。

此外,何妥又指控蘇威濫用職權,以非法手段任用堂弟蘇徹、蘇肅為官。類似的事情還有不少。總之,這回何妥是豁出去了,拚了這條老命也要把蘇威整垮。

楊堅見到奏疏,大為驚愕,馬上命四子蜀王楊秀(時任內史令)與上柱國虞慶則共同查辦此案。經過調查,何妥對蘇威的所有指控幾乎全部屬實。楊堅怒不可遏,當即免除了蘇威的所有官爵,僅保留開府儀同三司的勳職,將其勒歸私第,並將盧愷等人除名,同時還把一百多個與蘇威有關係的官員全部治罪。

表麵上看,蘇威的落馬似乎是因偶然事件所致,其實稍一分析,就不難看出其中的必然性。首先,蘇威執掌朝柄十餘年,且深受楊堅器重,無論他的本性如何淡泊自守、清廉自律,最終必然難逃“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的官場鐵律。所以,即便沒有何妥,遲早也會有別人跳出來揭他的老底。

其次,如前所述,楊堅是曆史上性情最為猜忌的皇帝之一。在他的手底下做事,小心謹慎尚且要遭殃,何況你居然敢在他眼皮底下締結小集團,那當然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過,蘇威的政治生命並沒有到此終結。

因為,楊堅對他的器重終究還是異於常人。

蘇威被勒歸私第不久,楊堅就對他頗為想念,忍不住對左右說:“蘇威是一個有德行的人,隻是被小人所誤罷了!”旋即恢複了他入宮朝見的權利。

一年多後,蘇威就被楊堅重新起用,不僅恢複了邳公的爵位,而且官拜納言。此後,蘇威的仕途還將幾起幾落,其人生軌跡不亞於一列急劇起伏的過山車。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

就在蘇威首次落馬的三個月後,楊素取代他成為尚書右仆射,與高熲共掌朝政。幾乎與楊素上位同時,一個同樣在平陳之戰中立下大功的重臣,卻遭遇了與楊素截然相反的命運。

他就是賀若弼。

賀若弼當時的職位是右領軍(十二禁軍中第八軍)大將軍,官秩正三品。論權力,論品階,楊堅都算對得起他了。可賀若弼生來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總覺得自己的功勳和威望都在同僚之上,經常以宰相自許。

楊素上位後,同為功臣的賀若弼卻仍然待在將軍的位子上,這口氣讓他無論如何都咽不下,於是憤憤不平,逢人便發牢騷,整天怒形於色。

一看賀若弼如此戾氣衝天,楊堅當然很不爽,於是二話不說就把他的官給撤了。賀若弼沒料到是這個結果,頓時“怨望更甚”,天天罵娘,嚴重影響安定團結。楊堅忍無可忍,索性把他抓起來扔進了監獄。

考慮到賀若弼立有大功,所以楊堅就給他最後一個麵子,親自審問他:“我讓楊素、高熲當宰相,可你卻常常在大庭廣眾之下罵他們,說他們都是酒囊飯袋,你這是什麽意思?”賀若弼直到此刻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梗著脖子說:“高熲是我的老友,楊素是我舅舅的兒子,我對他們知根知底,才會說這個話。”賀若弼此言,往輕了說叫做口無遮攔,往重了說就是罵楊堅有眼無珠。道理很簡單:人家皇帝都強調了,楊素和高熲都是他親自任命的,顯然是對他們青睞有加、寄予厚望,可你賀若弼卻口口聲聲罵他們是吃白飯的,還說是因為了解他們才這麽說,這不是明擺著扇楊堅的耳光嗎?

不客氣地說,賀若弼雖然打仗很猛,但在做人方麵實在是很幼稚,尤其在政治上,更是個毫無頭腦的低能兒。這樣的人還敢公然跟高熲、楊素叫板,顯然是活得不耐煩了。

隨後,朝廷三公聯名上奏,要求以“心懷怨望、辱罵朝廷”為由,將賀若弼處死。

楊堅最後又找他談了一次話,說:“三公按照國法要治你死罪,朕也救不了你,你自己想想還有什麽活命的理由?”賀若弼到這時候才感到了恐懼,慌忙說:“微臣仰仗陛下神威,率八千軍隊橫渡長江,生擒陳叔寶,這個活命的理由夠不夠?”楊堅冷笑:“這份功勞早已得到格外重賞,現在還炒什麽冷飯!”最後時刻,賀若弼總算說了一句聰明話:“臣已蒙格外重賞,今還格外望活!”(《資治通鑒》卷一七八)之所以說這是句聰明話,是因為這話雖然在邏輯上狗屁不通,可在語氣上卻明顯是低頭服軟了,而且聽上去還稍稍有那麽點撒嬌的意味。

美女天天撒嬌很正常,可一個粗人一輩子隻撒一次嬌,卻有可能讓人覺得可愛。楊堅聞言,又好氣又好笑。考慮了幾天後,終於將賀若弼特赦,隻剝奪了他的所有官爵。

一年多後,賀若弼恢複了爵位,但仍深受楊堅猜忌,從此不再擔任任何有實權的官職。可以說,走到這一步,賀若弼的政治生命就算徹底完結了。

隋朝建國後,經過楊堅君臣十餘年的精心治理,人口逐漸增長,GDP穩步提升,國家開始不差錢了。開皇十二年年底,有關部門奏報,國庫裏麵的錢糧布帛已經多得沒地方放了,隻好堆積在走廊和大廳。楊堅一聽,又驚又喜道:“朕實行輕徭薄賦的政策,又頻頻賞賜功臣,庫藏怎麽可能不少反多呢?”官員答:“這是因為每年的財政收入都大於支出。據粗略統計,朝廷每年賞賜所用的絹帛,最多也才幾百萬匹,所以對庫藏沒什麽影響。”楊堅很欣慰,便命人興建了一座新國庫,稱為“左藏院”,存放那些多出來的錢糧布帛,同時下了一道“藏富於民”的詔書,稱:“寧積於人,無藏府庫。河北、河東今年賦稅減免三分之一,兵役減少一半,徭役全免。”盡管楊堅的這道詔令並沒有成為一項經常性政策,從而不可能真正實現“藏富於民”,可是“寧積於人,無藏府庫”這八個字,卻仍然值得今天的執政者思考。

今日中國,國家經濟總量已經超越日本,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是國民收入的增長水平,卻遠遠落後於GDP的增長。當中國政府早已不差錢,所以動輒就給非洲國家免除幾百億美元債務的時候,本國的大多數老百姓卻正在被住房、教育、醫療的“三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當西方的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普遍陷入主權債務危機,以致政府都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中國政府的外匯儲備卻多得不好打理,以致在明知美元資產不斷縮水的情況下,還一次次大舉購買美國國債;當西方民眾動不動就上街遊行,抗議政府增加稅收削減工資的時候,中國老百姓卻一直背負著世界上排名第二的稅負痛苦指數,不斷為各級政府的財政收入增長和“三公消費”支出默默奉獻、乖乖買單……在這樣的現實下,讓我們重溫古代帝王說的“寧積於人,無藏府庫”這八個字,也許並不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當然,重溫古人的思想是一回事,願不願意向古人學習又是另外一回事。

國家不差錢了,大興土木也就在所難免。

開皇十三年(公元593年)春天,隋朝的避暑行宮仁壽宮開始興建,地址選在歧州北部(今陝西麟遊縣),以楊素為工程總指揮。楊素推薦了兩個心腹作為這項工程的主要執行人:宇文愷,任檢校將作大匠(代理建築部長);封德彝,任土木監(土木總管)。

楊堅把這座行宮的建設全權交給了楊素,從規劃、預算到設計施工、徭役征發,通通不予過問。這對於楊素而言,當然是一個表忠心、博歡心的大好機會。於是,楊素從一開始就給工程提出了高標準嚴要求,不僅規模要大、檔次要高,而且質量要好、進度要快。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之下,仁壽宮的建設就成了當地百姓的一場夢魘。為了達到楊素的要求,以宇文愷、封德彝為首的工程指揮部便對負責施工的各級官員下了死命令,“於是夷山堙穀以立宮殿,崇台累榭,宛轉相屬。役使嚴急,丁夫多死,疲屯顛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築為平地。死者以萬數。”(《資治通鑒》卷一七八)平山填穀建立宮殿,高台層榭蜿蜒相連;工程時間緊急,官員督促嚴苛,故民工大量死亡;那些因疲勞過度而昏倒的,也都被推進坑裏,用土石覆蓋,填為平地;死者數以萬計。

開皇十五年(公元595年)春夏之交,仁壽宮竣工落成。楊堅首次前往仁壽宮視察。由於當時天氣逐漸轉熱,許多民工在完成最後的工程時紛紛倒斃於途,楊素便命人將死屍全部焚燒滅跡(在古代,死人均用土葬,焚毀屍體相當於是對罪人的一種懲罰)。

如此大規模的焚屍行動,難免會走漏風聲。楊堅還沒到仁壽宮,就已經有人給他打了小報告。楊堅大為不悅。等到了仁壽宮一看,其雄偉奢華之程度頓時把楊堅嚇了一大跳。他當即火起,憤憤地對左右說:“楊素耗盡民力建此離宮,是要讓我結怨於天下人。”楊素聽到這話,差點就暈了過去。

他費盡心機把這座仁壽宮建得有如天宮一般壯麗,就是想拍皇帝的馬屁,如今卻拍到了馬腿上,自己花了半輩子換來的榮華富貴,豈不是要毀於一旦?!

正當楊素惶惶不安、愁腸百結之時,心腹封德彝卻對他說:“楊公勿憂,等到皇後來了,一定會有恩賜慰勉的詔令。”果不其然。第二天,宮裏使者就傳召楊素去麵聖了。楊素惴惴不安地上殿,卻不見楊堅,隻見獨孤皇後滿臉笑容地等著他。楊素行過禮後,聽見皇後說:“您知道我們夫婦老了,沒有什麽可資娛樂的東西,因而盡心竭力建造這座行宮,這難道不是忠孝的表現嗎!”遂賜給楊素錢一百萬、綢緞三千匹。

事情果然不出封德彝所料,楊素不但沒被責罰,反而受到了重賞。

楊素喜不自勝,從此對封德彝大為賞識,經常單獨約見,和他討論一些隻有宰相才能參與的政務,並不止一次拍著自己的坐榻說:“封郎遲早要坐上我這個位置。”隨後便向楊堅大力舉薦。很快,封德彝就被擢升為內史舍人(從五品)。

仁壽宮的興建無疑為楊素贏取了又一筆不可小覷的政治資本。盡管以勤儉著稱的楊堅對楊素的靡費之舉一開始頗為反感,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抗拒享樂,即使是以勤儉樸素名垂青史的楊堅也不例外。

仁壽宮建成後,楊堅幾乎每年都要到此避暑,就算頭幾年心裏有些疙瘩,可日子一長,必定會體驗到這座行宮帶給他的種種好處,由此也必定會感念楊素的拳拳忠心。

所以,從開皇中期開始,楊素在楊堅心目中的分量就越來越重了。綜觀隋文帝一朝,絕大多數功臣元勳幾乎都不得善終,可楊素卻始終穩居高位。別人的仕途走得危機四伏、險象環生,乃至最終連腦袋都不保,可他卻走得風生水起、誌得意滿,不僅富貴終老,還能澤陂子孫。

相對於從開皇中期開始富貴逼人的楊素,許多元勳重臣卻在這時候遭逢了極為不堪的下場。比如虞慶則,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

虞慶則是隋朝開國第一任宰相班子的重要成員,與高熲、李德林位列同班。勸楊堅誅殺宇文宗室,就是他出的主意。當時,以高熲為首的宰輔重臣都不敢公開讚同,李德林更是堅決反對,可楊堅還是采納了虞慶則的建議。

僅此一事,虞慶則就充分獲得了楊堅的信任和倚重。開皇二年,突厥入寇,虞慶則掛帥出征,部將達奚長儒率兩千人與突厥力戰,幾乎全部戰死,可虞慶則擔心突厥勢強,卻按兵不動,見死不救。按理說,這件事朝廷必然要加以追究,但事後楊堅不但不問責,反而還將虞慶則擢升為尚書右仆射,足見楊堅對他的偏愛。

開皇初年,虞慶則在滿朝文武中可以說是最風光的人之一。他在楊堅心目中的印象開始變壞,是始於開皇四年的突厥之行。

當時,虞慶則與長孫晟奉命出使沙缽略王庭,冊封北周的千金公主為隋朝的“大義公主”。臨行前,楊堅特意交代他:“我想要扶植沙缽略這支勢力,若他要贈送給你馬匹,你就取三五匹就行了。”當時沙缽略已陷入內憂外患之中,勢力大為削弱,隋朝為了達成“離強合弱”的戰略目的,勢必要竭盡全力保護沙缽略;而在冷兵器時代,馬匹的重要性不亞於今天的坦克,擁有馬匹數量的多寡,直接決定了一個遊牧國家的戰鬥力。因此,楊堅才會叮囑虞慶則,若沙缽略要送馬給他,千萬不能實收,拿個意思就行了。

虞慶則滿口答應。到了完成出使任務要回國之前,沙缽略為了獲取隋朝的支持,果然不出楊堅所料,忍痛要送給虞慶則一千匹馬(這對當時內外交困的沙缽略無異於大出血)。照理說,這時候虞慶則就該按楊堅吩咐,隻收三五匹,領對方的心意就好了。不料他卻見財眼開,毫不遲疑就收下了。此外,沙缽略為了討好他,還主動提出把女兒嫁給他,虞慶則居然也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

當虞慶則帶著一千匹馬和突厥美女浩浩****地回朝後,楊堅心裏的不爽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考慮到虞慶則此行還算成功,楊堅不但隱忍不發,還加授他上柱國、封魯國公,賜食邑一千戶。

楊堅如此對待虞慶則,誠可謂仁至義盡。假如虞慶則從此能夠深懼盈滿、低調做人,也絕不至於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可惜,虞慶則並不懂得月盈則虧的道理。

開皇九年平陳之後,楊堅大宴群臣。席間,楊堅對眾人說:“高熲平江南,虞慶則降突厥,可謂功勳卓著!”當時因平陳之功開始受到楊堅賞識的楊素趕緊說:“這都是仰賴陛下的威德。”本來,楊素此言純屬官場上慣用的馬屁話,隻要說的人不肉麻,聽的人不惡心,也就沒人會當回事。不料,虞慶則卻當眾發出冷笑,用眼角瞟了一眼楊素,說:“楊素此前打的那些仗,若不是仰仗皇上威德,也斷無獲勝的道理。”雖然這句話跟楊素說的沒啥兩樣,但分明充滿了揶揄和抬杠的意味。

此言一出,現場的氣氛頓時凝固,本來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的宴會大廳忽然間鴉雀無聲。與楊素交情甚篤的某位禦史當場站出來,準備彈劾虞慶則。楊堅馬上示意那人坐下,說:“今日朕與諸賢卿計功為樂,不宜彈劾大臣。”皇帝發話後,氣氛才有所好轉。稍後,眾人比試射箭,輸的人罰酒。虞慶則陰沉著臉坐在一邊,並不參與。片刻後,忽然對楊堅說:“臣蒙皇上賞賜酒食,命我等暢飲盡樂,但有禦史在側,實在不敢多喝,就怕酒醉遭人彈劾。”見過小肚雞腸的,可沒見過這麽小肚雞腸的!我一個堂堂天子都出麵替你們打圓場了,可你還是不依不饒,這也太沒意思了吧?

當然,楊堅沒有這麽說。他隻是笑笑,然後賜給禦史一杯酒,就命他離席了。禦史憤憤離場後,虞慶則臉上才重新有了笑容,遂舉杯向楊堅敬酒。直到宴會結束,他的心情都一直很好。然而,虞慶則卻沒有注意到,楊堅看他的眼神已經不對勁了。

原因很簡單——這頓酒,楊堅喝得一點都不痛快!

宴會即將結束時,楊堅最後一次端起酒杯,對群臣說:“飲此酒!願我與諸公等子孫,常如今日,世守富貴。”虞慶則趕緊起身,與眾人一起,高高興興地喝下了這杯盛滿天子祝福的酒。

可是,虞慶則壓根沒有聽懂楊堅的弦外之音:如果大家謹守人臣本分,不驕不躁,那當然可以共保富貴,可要是給個鼻子就上臉、給點陽光就燦爛,所謂的“常如今日”就絕對是癡心妄想!

事後不久,虞慶則的宰相職位就被楊堅拿掉了,轉任右衛大將軍,沒過幾天,又被降為右武侯大將軍。

虞慶則開始感覺不妙了。然而,他真正的噩運還在後麵。

開皇十七年(公元597年)七月,嶺南人李世賢起兵叛亂,楊堅與群臣商討平叛人選,幾個大將紛紛請纓,隻有虞慶則緘默不語。楊堅斜乜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位居宰相(指他曾經當過宰相),爵乃上公,國家有賊,遂無行意(卻無出征之意),何也?”(《隋書·虞慶則傳》)虞慶則惶恐不已,趕緊叩首謝罪。

隨後,虞慶則奉命掛帥出征,他的小舅子趙什柱被任命為他的副手。虞慶則很信任這個小舅子,因為此人腦瓜活絡,辦事能力強。可虞慶則萬萬沒料到,他最信任的這個小舅子,馬上就將變成他的索命小鬼。

趙什柱之所以會窩裏反,是因為他早就和虞慶則的一個愛妾私通。日子一長,他難免擔心奸情敗露,所以一直想找機會整死這個姐夫,好跟自己的情人雙宿雙飛、天長地久。

此次虞慶則被皇帝強令出征,心裏多少有些不樂意。於是出發之前,趙什柱便抓住時機暗中散布言論,說虞慶則心懷怨望,對皇上不滿。此言很快就傳進楊堅耳朵。按慣例,將帥出征前,皇帝都要設宴壯行,賞賜金帛。可由於楊堅已經對虞慶則相當失望,所以在酒宴上自然沒什麽好臉色,賞賜也很菲薄。

虞慶則見狀,心中大為憂懼。

此次出征,仗倒是打得挺順手,因為叛軍純屬烏合之眾,所以沒兩下就被擺平了。但是,此戰的勝利並沒有給虞慶則帶來絲毫喜悅。原因很簡單——楊堅對他的態度已經讓他生出了非常不祥的預感。

平定李世賢後,虞慶則班師走到潭州(今湖南長沙市)的臨桂嶺,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帶著趙什柱在山裏轉了幾天,仔細觀察了此地的山川形勢,忍不住說:“這裏實在是險要,若有良將駐守,加之糧食充足,一定不會被攻破。”在此逡巡數日後,虞慶則實在是沒有勇氣回朝,遂命趙什柱先行回京,以稟報公事為由,觀察楊堅的臉色和態度,然後再作下一步打算。而一心想置姐夫於死地的趙什柱,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立刻快馬加鞭趕回長安,向楊堅舉報了虞慶則的謀反企圖。

楊堅當即授意趙什柱給虞慶則傳送假情報,誘他回朝。隨後,虞慶則得到小舅子的報告,說皇帝龍顏大悅,準備重重嘉獎他。虞慶則信以為真,遂興衝衝地回到京師,可等待他的,並不是皇帝的接風酒宴和金帛重賞,而是冰冷的鐐銬和陰暗的牢房。

當年十二月十日,朝廷經過調查,證實虞慶則的謀反罪名成立,遂將其斬首。同日,趙什柱一步登天,被楊堅授予柱國之職(正二品勳官)。

這個陰險毒辣的小舅子,終於踩著姐夫的屍體爬上了高位。虞慶則倘若冤魂不散,不知會不會變成厲鬼來找他索命?

仕途就是一條橫跨懸崖、由低往高的鋼絲,自古以來,很少有人能順順當當地通過它走到絕頂;而元勳重臣體量大,走在上麵更是晃晃悠悠,比一般人更容易失足。因此,有隋一朝,走到半道便墜落深淵的功臣元勳比比皆是——虞慶則並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