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平滅陳朝,一統海內(下)

隋開皇九年正月二十二日,南征大軍元帥晉王楊廣正式進入陳朝都城建康。

從隋文帝楊堅發布命令到陳朝社稷覆亡,曆時還不到三個月。陳朝於公元557年建國,到這一年(公元589年)覆滅,立國僅三十二年、曆五帝而亡。此時,盡管廣大的江南、嶺南地區還有不少陳朝軍隊,但中樞政權的垮台無疑已經宣告了陳朝的滅亡。從這個意義上說,隋文帝楊堅已經完成了一統天下的曆史使命。

楊廣進入建康,一方麵要保證軍隊對百姓秋毫無犯,以此收攬人心,另一方麵卻必須殺戮立威,以此震懾所有潛在的反抗勢力。當天,楊廣便逮捕了施文慶、沈客卿等一幫陳朝佞臣,宣布他們的罪狀後,綁赴宮城之外斬首。

同日,楊廣命高熲和另一個機要秘書裴矩收取陳朝的所有檔案圖籍,查封府庫,無論官方還是民間的資財皆一無所取。此舉迅速贏得了陳朝士民的心,也為年輕的晉王楊廣樹立了非常好的口碑。一時間,“天下皆稱廣,以為賢”。

(《資治通鑒》卷一七七)在隋軍圍攻建康的同時,長江中上遊的隋軍也與陳軍展開了激烈的戰鬥。陳朝軍隊中實力較強的有兩支:一是水軍都督周羅睺,二是荊州(今湖北公安縣)刺史陳慧紀。

當時,周羅睺與郢州刺史荀法據守州城(今湖北武漢市),與駐紮漢口的隋秦王楊俊(楊堅第三子)隔江對峙了一個多月,隋軍始終未能前進一步。

荊州方麵,刺史陳慧紀則派遣部將呂忠肅進駐歧亭(今湖北宜昌市北),扼守西陵峽,在兩岸連接了三條大鐵索,橫截江麵,阻止楊素東進。因當時朝廷已亂成一鍋粥,施文慶又獨掌大權,一意遏製軍方,所以部隊糧餉不繼,呂忠肅就變賣了自己的全部家產,以供軍需。

楊素和部將劉仁恩全力攻擊呂忠肅,大小四十餘戰;呂忠肅據險而守,竭力死戰,前後共殲滅隋軍五千餘人。陳軍士卒每殺死一個敵人,必割下屍首的鼻子回去領賞,而楊素則明令部下,一旦俘虜陳軍士兵,不但不能割鼻報複,反而必須將他們釋放。

楊素的攻心戰很快就取得了顯著效果。所有被俘後又被釋放的陳軍士兵回到軍營,莫不感歎隋軍的仁義。於是,呂忠肅的軍心逐漸瓦解,隋軍開始反敗為勝。呂忠肅不得不放棄陣地,退守荊門(今湖北枝城市西北)。楊素乘勝東進,率領以四艘五牙艦為首的艦隊對陳軍發起總攻,用撞擊長杆擊破陳軍艦船十多艘,遂大破陳軍,俘敵二千餘人。呂忠肅全軍潰散,僅以身免。

楊素率部繼續東進,陳信州(今湖北宜昌縣西)刺史顧覺棄城而逃。荊州刺史陳慧紀發現自己已經無險可守,便一把火燒掉了州城的所有武器糧秣和軍用物資,率主力三萬人和艦隊一千餘艘東下,準備回援建康。

陳慧紀行至漢口,遭遇楊俊阻截。而在此之前,被陳叔寶解除了職務的原湘州刺史、晉熙王陳叔文已偕巴州(今湖南嶽陽市)刺史畢寶投降了楊俊。陳慧紀本欲擁立陳叔文為盟主,用他這麵旗幟凝聚人心,得知他已降隋,頓時萬念俱灰。

稍後,建康陷落,楊廣命陳叔寶寫信告諭長江中上遊的所有軍隊將領,命他們投降。同時,楊廣又派降將樊毅、陳正業(陳慧紀之子)去勸降周羅睺和陳慧紀。周羅睺意識到大勢已去,遂與部將哀哭三日,然後解散部隊,投降了楊俊。陳慧紀孤立無援,也旋即投降。

不久,楊素率部抵達漢口,與楊俊會師。至此,長江中上遊全部平定。

隨後,楊素派遣大將龐暉率部南下,兵鋒直指湘州。此時,在湘州坐鎮的是陳朝的嶽陽王、年僅十八歲的陳叔慎(陳宣帝第十六子)。在社稷已經覆亡、整個長江防線的軍事力量也已全盤瓦解的情況下,陳朝宗室的最後一脈骨血、年僅十八歲的陳叔慎頓時陷入了深深的憂懼和彷徨之中。

是要拿起武器戰鬥,為國家流盡最後一滴血?還是要開門迎降,當一個順應曆史潮流的識時務者?

陳叔慎思慮良久,最後決定試探一下眾人的反應再做決斷。他設下宴席,召集湘州的所有文武官員赴宴。酒酣耳熱之際,陳叔慎端起酒杯,黯然神傷地說:“君臣大義,難道就到今天為止了嗎?”湘州長史謝基看出了嶽陽王的心思,遂跪伏在地,痛哭流涕。有了謝基的默契配合,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無比傷感。湘州城防副司令(湘州助防)陳正理當即起身,環視眾人,說:“主辱臣死。諸君難道都不是陳朝的臣子嗎?如今天下有難,便是我等盡忠效死之秋,縱然於大局無補,也可見出人臣節操。今日共赴國難,不可再遷延猶豫,若貪生怕死、畏縮不前者,現在便可將其斬首!”眾人相顧片刻,隨即紛紛起身,都表示願與湘州共存亡。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在麵對危險時,如果有人出頭,再有一兩個人跟進,其他人勢必也會一擁而上。比如前不久的海航劫機事件,如果不是有人率先喊出:“你們還是男人嗎?都他媽上啊!”並衝上去跟恐怖分子搏鬥,那麽就不會有更多的乘客加入反抗的行列,並最終挫敗劫機陰謀。在這裏,起關鍵作用的並不是這架客機的機組人員和乘客的道德素質或道德勇氣,而是有沒有人願意在眾人沉默的時候挺身而出。我相信,同樣在這架客機上,如果沒有第一個喊打的人,那麽所有人可能都會變成沉默而冷漠的大多數,事件的結局也會全然不同。

所以,在這場酒宴上,陳正理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語就是第一個喊打的聲音。當天,在場的所有文武官吏歃血為盟,並迅速製定了一個保衛湘州的計劃。

眾人決定以詐降的方式誘捕龐暉。

隨後,陳叔慎便派人與龐暉接觸,表示願意投降。龐暉信以為真,帶著一小隊士兵就進城來了。陳叔慎設下埋伏,一舉將其生擒,並裝入囚車遊街示眾,最後將其全部斬首。緊接著,陳叔慎開始招兵買馬,幾天時間就募集了五千餘人。同時,附近的衡陽(今湖南株洲市西南)太守樊通、武州(今湖南常德市)刺史鄔居業也率部前來增援。

隋朝得知龐暉被殺,又派遣大將薛胄南下,並命劉仁恩和他配合,從北麵和西麵同時進攻湘州。陳叔慎聞報,急命陳正理和樊通出兵迎擊薛胄,命鄔居業迎戰劉仁恩。然而,陳軍雖有誓死保衛家園的鬥誌和勇氣,卻遠遠不具備與之配套的戰鬥力。兩個方向的戰鬥同時打響後,陳軍雙雙遭遇失敗。陳正理、樊通、鄔居業都被生擒,部眾潰散。薛胄乘勝殺進湘州,抓獲陳叔慎,並將其與陳正理等人全部押赴漢口,交給秦王楊俊。

等待陳叔慎他們的命運當然隻有一個,那就是殺頭。

這個年輕的陳朝親王,終於為自己的國家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建康陷落時,陳朝在太湖一帶還擁有一定的勢力。後梁宗室成員蕭瓛,投降陳朝後被任命為吳州(今江蘇蘇州市)刺史,頗受士民擁戴。陳亡後,蕭瓛被士民擁立為抗隋盟主。

當時,負責攻擊蕭瓛的隋軍有水陸兩路:陸路由隋左衛大將軍宇文述率領,從北麵攻擊吳州;水路由燕榮率領,由海上登陸,自東麵攻擊吳縣(今蘇州吳中區)。

蕭瓛積極組織防禦,一邊命人在晉陵(今江蘇常州市)東麵設立木柵,並派駐一部分兵力阻擊宇文述,一邊留下將領王褒鎮守吳州,然後親率主力艦隊,自義興(今江蘇宜興市)進入太湖,準備襲擊宇文述的側翼。

然而,宇文述的戰鬥力卻遠遠超乎蕭瓛的想象。他派出幾個間諜稍事偵察,就摸清了蕭瓛的戰略意圖,隨即進軍攻破晉陵以東的防禦陣地,然後立即回軍攻擊蕭瓛主力,一戰便將其擊敗。同時,宇文述又分兵進攻吳州。守將王褒風聞蕭瓛已敗,慌忙換上道士服裝,棄城而逃。

蕭瓛帶著殘兵敗將退守包山(今太湖洞庭山),可喘息未定,隋燕榮已率部殺到。蕭瓛稍作抵抗便再度被擊潰,隻好帶著幾個侍從躲進老百姓家裏,但很快還是被隋軍抓獲了。稍後,東揚州(今浙江紹興市)刺史蕭岩(蕭瓛叔父,二人同時降陳)也獻出州城會稽,向宇文述投降。不久,蕭岩與蕭瓛皆被執送長安斬首。

至此,陳朝大部皆平,最後剩下的,就是自古以來民風彪悍、瘴氣肆虐的嶺南地區了。

開皇九年二月,楊堅下詔,命柱國、江州(今江西九江市)總管韋洸負責討平嶺南。接到詔令時,韋洸頓時犯了躊躇。他倒不是怕嶺南的瘴氣,而是怕嶺南的一個人。

準確地說,是個女人。

堂堂隋朝的正二品柱國、擁兵一方的封疆大吏,居然會害怕一個女人?

是的,不僅韋洸怕,當時很多人一聽到這個女人的名頭,臉上立馬會露出敬畏的表情。

她,就是洗夫人。

洗夫人是嶺南地區的土著,祖上世代皆為蠻夷酋長,擁有部落十餘萬家。早從少女時代起,洗夫人就表現出了巾幗不讓須眉的本色,不僅智略過人,而且精通軍事,深受各蠻夷部落的敬重。當時的梁朝羅州(今廣東化州市)刺史馮融非常賞識這個奇女子,就上門提親,讓他的兒子高涼(今廣東陽江市)太守馮寶娶了洗夫人。

馮家父子雖然名義上是地方官,但強龍難壓地頭蛇,當地蠻夷大多不買他們的賬。洗夫人嫁入馮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告誡並約束自己的族人,命他們遵守朝廷法令,學習漢人禮節。為了幫夫家樹立權威,她還經常跟丈夫馮寶一起上堂斷案,處理訴訟,凡是有部落首領犯罪的,即便是親戚,她也毫無手軟、嚴懲不貸。從此,馮家父子的政令才得以推行。

梁朝太清二年(公元548年),侯景之亂爆發。次年五月,梁武帝蕭衍餓死宮城,帝國陷入空前內亂,各地守將紛紛擁兵割據。大寶元年(公元550年),廣州都督蕭勃大舉募兵,準備北上勤王。高州刺史李遷仕遂以響應號召為名,出兵進駐大皋口(今地不詳),並通知馮寶前去見他。

李遷仕是馮寶的頂頭上司,馮寶不敢怠慢,連忙收拾行囊準備上路。即將出發時,洗夫人攔住了他,堅決不同意他前往。馮寶驚問何故,洗夫人說:“刺史無故不得征召太守,我懷疑其中有詐,李遷仕必是想逼你一同謀反。”馮寶問:“何以見得?”洗夫人說:“李遷仕接到都督之命後,推說有病,沒有立刻動身,同時卻又大量製造兵器、操練士卒,然後才通知你去。以此來看,李遷仕必是想把你扣為人質,逼你交出兵權。所以,你還是先不要去,且看下一步有何變化。”馮寶聽從了她的建議。幾天後,李遷仕果然揭起了反旗,並派部將杜平虜進駐贛江附近,在魚梁(今江西萬安縣)修築城堡,威脅南康(今江西贛州市)。此時,這一帶是大將陳霸先(就是日後的陳朝開國皇帝)的地盤。他一看李遷仕居然敢打他的主意,頓時勃然大怒,立刻命部將周文育出兵攻擊杜平虜。

洗夫人料定李遷仕不是成大事之人,便決定收拾他。她對馮寶說:“杜平虜是李遷仕麾下的唯一猛將,他現在出兵魚梁,正與陳霸先的朝廷軍交戰,一時半會兒回不了高州。李遷仕兵少將寡,我們很容易用計擺平他。但是,如果你親自出麵,肯定會跟他產生衝突。我建議派人去見他,態度恭敬,言辭謙卑,並送上一份厚禮,然後告訴他:‘我有守城之責,不便晉見刺史大人,為表歉意,可由我妻子代表我去見您。’他一聽肯定很高興,自然會放鬆警惕。然後,我隻要帶上精銳一千人,對外宣稱是運送金銀布帛的挑夫,打算送錢去向他謝罪。隻須讓我接近他的軍營,我定可一戰將其擊敗。”馮寶深以為然,隨即依計而行。李遷仕果然毫無戒備,遂被洗夫人打得大敗,倉惶逃往寧都(今江西寧都市)。與此同時,周文育也擊潰杜平虜,奪取了魚梁城。陳霸先早就聽說洗夫人的威名,如今看她又輕而易舉地收拾了李遷仕,大為歎服,遂約她在贛灘見麵,交了她這個朋友。

回來後,洗夫人第一句話就對馮寶說:“陳將軍不是凡人,且極得部眾擁戴,定可平滅侯景。依我看,他前程不可限量,你應該助他一臂之力。”洗夫人交上陳霸先這個朋友,顯然是交對了。兩年後,陳霸先一路北伐,並與王僧辯一起平定了侯景。承聖四年(公元555年),陳霸先除掉王僧辯,擁立蕭方智為帝,總攝梁朝軍國大事,並先後擊退了北齊的兩次大舉進犯。太平二年(公元557年),陳霸先終於廢梁稱帝,建立陳朝。

洗夫人當初的預言,果然成了現實。

而登基後的陳霸先,也沒有忘記她這個有勇有謀的巾幗英雄。當時,馮寶已經病逝,陳霸先便任命洗夫人年僅九歲的兒子馮仆為陽春郡(今廣東陽春市)太守。陳宣帝太建二年(公元570年),廣州刺史歐陽紇企圖謀反,便設計誘捕了馮仆,企圖逼迫洗夫人一同造反。馮仆無奈,隻好派人把自己的處境告訴了母親。洗夫人強忍悲傷,回信說:“我忠貞貫注梁、陳二朝,豈能為了保你而負國家!”遂一麵發兵抵禦歐陽紇,一麵派人迎接朝廷的平叛大將章昭達,並最終與章昭達聯手,平定了歐陽紇的叛亂。

為嘉獎洗夫人的忠貞和功勳,陳朝旋即冊封幸免於難的馮仆為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將,並遷石龍郡太守;封洗夫人為中郎將、石龍太夫人,賜刺史儀仗。

陳後主至德二年(公元584年),馮仆病故,年僅35年。白發人送黑發人,令洗夫人哀慟不已。可還沒等她喪子的創傷平複,她效忠多年的陳朝又淪亡了。一時間,嶺南地區一片慌亂,各族官民六神無主,幾個尚未投降隋朝的郡守遂聯合起來,共同推舉洗夫人為盟主,號稱“聖母”,請她出來主持大局,保境安民,最重要的當然是——抵抗隋朝的入侵。

韋洸率部南征,在南康就遭遇了陳朝守將徐璒的頑強阻擊,許久未能前進半步。楊廣覺得韋洸連一個小小的徐璒就搞不定,更不可能是洗夫人的對手,遂命陳叔寶寫信給洗夫人,告知她陳朝已經覆滅,勸她順從天意民心,歸附隋朝。

洗夫人見信後,便集合屬下的數千名大小酋長,通知了這個亡國的噩耗,並與酋長們哀哭盡日,為陳朝悼亡。隨後,洗夫人擦幹眼淚,命孫兒馮魂率眾北上,迎接韋洸。

韋洸有了洗夫人的支持,頓時勇氣倍增,遂一鼓作氣攻克南康,斬殺徐璒,然後南下抵達廣州。隨後,在洗夫人的全力配合下,韋洸極力遊說嶺南各蠻夷部落,宣傳隋朝的優撫政策,終於使得他們全部歸附。

作為亂世之中的傑出女性,洗夫人再次為新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隋文帝楊堅隨即下詔,封馮魂為儀同三司,封洗夫人為宋康郡夫人。

至此,陳朝全境宣告平定。隋朝的疆域增加了三十個州、一百個郡、四百個縣。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後,分裂動**了將近三個世紀的中國,終於在楊堅手上複歸一統。從此,隋朝逐漸走上了繁榮強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