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平滅陳朝,一統海內(上)

隋軍南征的第一仗,由楊素打響。

他率艦隊東下,迅速穿過三峽,進抵流頭灘(今湖北秭歸縣東)。當時,陳朝大將戚昕率青龍艦隊一百餘艘,據守狼尾灘(今湖北宜昌市西北)。隋軍將士都擔心狼尾灘地勢險惡,而陳軍據險而守,隋軍很難突破。楊素說:“諸位的擔心是有道理的,若我軍白天順流而下,敵人很容易看出我軍的實力,且灘流湍急,艦船很難控製,這對我極為不利,所以我決定,在夜晚發起進攻。”十一月初的一個深夜,楊素命所有將士全部銜枚(口含木片,以防出聲),然後親率黃龍艦隊數千艘沿江而下;同時,命部將王長襲率一支步兵悄悄在南岸登陸,襲擊戚昕的一座營寨,對陳軍形成牽製;又派大將劉仁恩率騎兵自北岸攻擊白沙城(今湖北宜昌市東),截斷陳軍退路。

拂曉時分,楊素主力與戚昕水軍接戰。片刻後,其他兩路的戰鬥也按預定計劃打響。陳軍擔心後路被斷,士氣大挫,故迅速被隋軍擊潰。戚昕獨自逃竄,部眾悉數被俘。楊素對所有戰俘一律優待,隨後又將其全部釋放。

此後,楊素大軍一路東下,艦船布滿江麵,旌旗遮天蔽日,軍容極為壯觀。楊素的相貌本來就很威武,又坐在巨型戰艦五牙上,其氣場更不是一般的強大。沿途的陳朝軍民一看,不禁紛紛驚呼:“清河公即江神也!”風聞楊素大軍東下,長江沿岸的陳朝守軍無不震恐。很快,一封封加急戰報就像雪片般飛進了建康皇宮。同時,陳朝各地守軍也紛紛奏報隋軍入侵的消息。但是,它們全都被施文慶和沈客卿一一扣下了。所以,陳叔寶隻知道隋軍發動了南侵,可到底來了多少人,從多少個方向一起打過來,他一概被蒙在鼓裏。

湘州(今湖南長沙市)曆來是陳朝的軍事重地,其地刺史晉熙王陳叔文(陳叔寶之弟)在職日久,深受當地士民擁戴。陳叔寶對他極為猜忌,於是決定把他調回建康。但是,滿朝武將幾乎沒有一個跟陳叔寶是一條心的,所以該找什麽人繼任,讓他大為頭疼。最後,陳叔寶想來想去,隻能派自己最寵信的施文慶去了。他隨即征召陳叔文回京,並命施文慶擇日赴任,同時許諾撥給他一部分禁軍精銳,讓他帶往湘州。

眼看楊堅的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陳叔寶還在跟自己的親兄弟玩“君臣相猜”的遊戲,實在是令人無語。

施文慶對這個封疆大吏之任垂涎已久,接到調令也是暗自竊喜。不過,他又怕自己一旦離朝,好不容易竊取的朝權又會白白落到別人手裏,遂推舉死黨沈客卿接替自己的現職。兩個人辦理交接期間,關於禁軍的所屬和調動問題,卻出現了極大的爭議。

當時,隻要是還有點公心的大臣,無不對陳朝麵臨的嚴峻局勢深感憂慮。比如,禁軍大將樊毅就數度向仆射袁憲進言,認為京口(今江蘇鎮江市)和采石(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都是拱衛京師的戰略要地,必須各發五千精銳駐防,且派出金翅艦二百艘,沿長江上下日夜巡航,以備不測。

袁憲深以為然,遂舉行會議,召集文武百官商討。施文慶惟恐把精銳都調往京口和采石,就沒有精兵強將跟自己去湘州了,遂要求百官把意見寫成奏章,由他呈送給皇帝裁決。隨後,他便拿著百官的奏疏去見陳叔寶,說:“隋軍犯邊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抵擋,若軍隊艦船大舉出京,恐怕會擾亂人心。”陳叔寶覺得有道理,便沒有同意出兵。袁憲等人心急如焚,又再三上疏,極言邊境危急。陳叔寶終於生出了一絲憂懼。施文慶趕緊對他說:“元旦的朝會大典馬上就要舉行,另外還有南郊的祭天大典,到時候禁軍都要擔任警戒任務,如果現在把禁軍派出去,這兩件大事就都辦不成了。”陳叔寶說:“暫且先出兵去看看,若北邊確實無事,就讓水軍在長江上為大典警戒,也沒什麽不可以。”施文慶道:“如果稍有風吹草動就把軍隊調來調去,我擔心鄰國會恥笑我們膽小怯懦。”曆史上經常會有這樣一些人,在國家即將滅亡之時,依然一切以自我利益為中心,其情形就類似於坐在泰坦尼克號上,明知船已撞上冰山,轉眼就將滅頂,卻還在不擇手段地損公肥私。在這些人眼裏,可能“國家利益”、“公眾利益”都是很虛幻的東西,隻有個人利益是唯一真實的。殊不知,一旦國家滅亡,社會解體,個人的利益又能在何處安放?正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在這個意義上,與其說這些人是良心壞了,還不如說他們是腦子壞了。用一句比較學術的話說就是:一個人或一個群體沒有公德心,其根源與其說是道德的缺失,還不如說是理性的缺位。

數千年的中國曆史,似乎一直盛產施文慶這種人。時至今日,這種人依然活在我們身邊,而且隻見其多,不見其少。究其原因,其實並不是我們“以德治國”的口號喊得不夠大聲,而是因為整個社會的絕大多數人,仍然缺乏一種清明而健全的理性。

當然,理性的缺位也不能完全歸咎於個人。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國家利益”和“公眾利益”向來就被解讀為超越個人、淩駕個人、甚至湮滅個人的一種至高無上的存在。而越是這麽宣傳,就越會造成其與個人利益之間的對立、緊張和衝突。因此,所謂清明而健全的理性,首先就是必須認識到:國家利益是為了保護每個人的個人利益而存在的;如果抽離了個人利益,國家利益就是扯淡。但與此同時,我們也必須認識到:為了有效保護個人利益,所有人就有責任和義務去共同捍衛國家利益和公眾利益;倘若抽離了後者,前者同樣無處安立。

在今天的地球上,當我們中國人還在為自己的一點蠅頭小利而不斷製造有毒食品時,西方的普通老百姓卻可以為了反對“經濟全球化”而上街遊行。

西方老百姓為什麽跟“全球化”過不去?具體原因很複雜,我們不必在此分析。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西方的老百姓知道,全球化並不是一個虛幻的概念,也不僅僅是政府和經濟學家要考慮的事情,而是關乎地球村中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公民的切身利益。

中國人為什麽喜歡製造有毒食品?因為他們以為,隻有自己最聰明,可以在別人的食品中下毒牟利;而別人都很傻很天真,不會往他吃的東西裏麵投毒。其結果,就是大家樂此不疲地相互投毒,從而一同身陷“囚徒困境”——每個人都在極力追求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可到頭來每個人的利益都會受損。

古代的施文慶是因為不懂“囚徒困境”的道理,才會頻頻幹出犧牲國家利益的蠢事,可倘若時至今日,我們仍然以為隻要多宣傳一下雷鋒精神,多喊幾句“以德治國”的口號,就能呼喚公德心的回歸,就能建立一個公民守法、官員廉潔的社會,那我們顯然還是在為施文慶的誕生培養合適的土壤。

言歸正傳。施文慶雖然好幾次阻攔了禁軍北上的計劃,但還是擔心陳叔寶會迫於百官壓力而改變主意,遂拿了重金去賄賂朝廷大佬江總。江總收了錢,便不斷進宮遊說,屢屢向陳叔寶強調出兵的壞處。陳叔寶舉棋不定,隻好命百官繼續開會研究。

於是百官隻好繼續研究。在會上,江總又利用自己老宰相的身份,屢屢壓製袁憲等人的意見。就這樣,百官天天開會討論,可始終沒有結果。直到後來隋軍打過長江,陳朝的袞袞諸公們還在為禁軍要不要北上而口沫橫飛、久議不決。

那些日子裏,陳叔寶還是活得優哉遊哉、超級淡定。有一天,他對左右侍從說:“天下王氣,一向都在建康。北齊三次渡江,北周兩次南下,沒有一次不被我們打敗。他們這次來,還能有什麽作為呢?”左右紛紛附和。孔範也趕緊說:“長江天塹,自古以來限隔南北,而今蠻虜軍隊豈能飛過來不成?邊防將領急於立功,才謊報軍情緊急,其實都是危言聳聽。”說完,孔範瞄了皇帝一眼,發現他麵露笑容,急忙又故作幽默地補了一句:“我一直嫌官職太小,所以巴不得蠻虜渡江呢。他們一過來,臣一定可以當上太尉公(三公之一,掌管全國兵馬)!”言下之意,他孔某人談笑之間,便可令隋軍灰飛煙滅,為國家立不世之功。

陳叔寶聞言大笑,對孔範的自信和忠心深感滿意。

幾天後,有人為討好皇帝,就說隋軍的戰馬因水土不服死了很多。孔範一聽,當即正色道:“那是我們的馬,怎麽能死呢?!”意思是隋軍的戰馬終歸是要被陳朝俘獲的,所以死了很可惜。陳叔寶聽了,再度開懷大笑。

陳朝君臣就這樣在自欺欺人的迷夢中沉睡不醒。此後,陳叔寶幾乎再沒關心過禦敵的事情,每天“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醉生夢死中,時光很快走到了禎明三年(隋開皇九年,公元589年)。

新年的正月初一,當陳朝君臣正在建康的皇宮裏舉行隆重的元旦大典時,隋朝南征大軍的賀若弼部,已經在不費一兵一卒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渡過了長江。

賀若弼之所以能悄然渡江,正是采用了高熲的“狼來了”之計。

起初,賀若弼賣掉了軍中的很多老馬,暗中向陳朝購買了許多船隻,都藏在隱秘的地方,然後另外買了五六十條破船,停泊在碼頭。陳朝間諜偵察後,認為隋軍裝備很爛,僅憑這些破船根本過不了長江,所以放鬆了警惕。

第一步計劃成功後,賀若弼又向朝廷奏請,要求整個長江下遊的江防部隊,換防的時候都要到廣陵(今江蘇揚州市)集中。朝廷很快批準。於是每逢換防之際,廣陵城外都會旌旗蔽日,營帳遍野。陳朝守軍以為隋軍大舉集結,遂緊急動員,增調附近部隊到廣陵南岸戒備。可他們隨後便得知,隋軍隻是正常換防而已,遂解散了增援部隊,從此便把隋軍的大舉集結視為常事,不複戒備。第二步得手後,賀若弼又經常派部隊沿江打獵,每次都搞得人喊馬嘶、塵土漫天。對岸的陳軍在恐慌了幾次之後,也就習以為常了。

所以,當賀若弼在正月初一之夜揮師渡江時,陳朝守軍幾乎沒有察覺。

就在賀若弼渡江的同一天,韓擒虎部也從橫江(今安徽和縣東南,長江渡口)南渡,在采石磯(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登陸;當時,陳朝守軍正在慶賀新年,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韓擒虎遂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采石城,陳朝采石守將徐子建僥幸脫逃。同日,楊廣也親率主力推進到長江北岸的桃葉山(今江蘇江浦縣東北15公裏處),與南岸的建康(今南京)隔江相望。

剛剛新年頭一天,隋朝的三路兵馬,已經在北、南、中三個方向,對陳朝都城建康形成了合圍鉗擊之勢。

正月初二,徐子建倉惶逃回建康,向朝廷告急。至此,一直在溫柔鄉中樂而忘返的陳叔寶才猛然清醒過來,慌忙召集文武百官,於初三舉行了軍事會議,商討禦敵之策。

初四,陳叔寶宣布戒嚴令,任命驃騎將軍蕭摩訶、護軍將軍樊毅、中領軍魯廣達為都督(首都城防司令),並以司空司馬消難(就是那個隋朝叛將)、湘州刺史施文慶(此時依然沒有赴任)為大監軍,同時命大將樊猛率艦隊從白下(建康城北)出發,迎戰隋軍主力楊廣,並命散騎常侍皋文奏率軍馳援姑孰(今安徽當塗縣),迎戰韓擒虎。

正月初六,賀若弼攻克京口(今江蘇鎮江市),擒獲當地刺史黃恪。賀若弼軍紀嚴明,入城後對陳朝百姓秋毫無犯。有個士兵偷偷溜出軍營,跑到市場上買酒,立刻被賀若弼逮捕斬首。隋軍此戰共俘虜陳軍六千人,賀若弼將其全部釋放,並分發幹糧和盤纏,讓他們各自回家。當然了,賀若弼做這麽多好事,還是需要一點小小回報的——俘虜們上路的時候,都帶上了一包東西,那裏麵就是隋文帝楊堅那道平陳詔書的複印件。賀若弼要求他們一路上到處分發,不管發到哪裏,隻要能發完就行。

隨著廣告傳單的大量散發,加上這些感激涕零的俘虜們的現身說法,隋軍吊民伐罪的王者之師形象,迅速在廣大陳朝軍民的心中樹立了起來。與此同時,江南百姓對陳朝的忠心也隨之瓦解,人人盼著“隋朝解放軍”趕緊打過來,推翻萬惡的陳家王朝,還給老百姓一個物阜民豐、海晏河清的太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