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陳朝的喪鍾

楊堅即位之初,由於權力未穩,且北方的突厥虎視眈眈,所以對陳朝一直表現得很謙卑。當時,陳朝經常派間諜深入隋境刺探情報,每每抓獲,楊堅都會下令釋放,而且還奉送車馬和禮物,恭恭敬敬地把他們送回去。

楊堅如此隱忍,卻被當時的陳宣帝視為軟弱可欺,故屢屢縱兵,侵掠隋朝邊境。開皇二年春,陳宣帝駕崩,忍無可忍的楊堅終於逮著機會,命大將元景山對陳朝發動了一次試探性進攻。出乎楊堅意料的是,隋軍僅出兵四千,就擊敗了一向號稱強大的陳朝水師,並一口氣拿下了三座城池。雖然這三城都不是隋軍打下來的,而是陳朝守將棄城而逃拱手相送的,但恰恰是這一點,更加暴露了陳軍外強中幹的真實戰鬥力。

楊堅本欲乘此機會對陳朝動手,但恰在此時,沙缽略率四十萬鐵騎大舉入寇,楊堅不得不全力對付北方之敵。而剛剛即位的陳叔寶一聽邊境丟了三城,也忙不迭地遣使向隋朝求和。楊堅趕緊就坡下驢,以“禮不伐喪”(陳朝正處於國喪期間)為名,命前線軍隊班師。

此後數年,楊堅一直忙於對付突厥,始終騰不出手來跟陳朝過招。

不過,盡管楊堅迫於北方的壓力而不敢兩線作戰,但這並不等於他會完全把陳朝置之腦後。事實上,就在楊堅采納長孫晟的對突戰略,在北方搞了一係列大動作的同時,他也采納了左仆射高熲的對陳戰略,對陳朝搞了一係列小動作,從而為日後平滅陳朝奠定了堅實基礎。

高熲的對陳戰略,由兩個行動組成:一是“狼來了”行動,一是“火燒屋”行動。

關於“狼來了”行動,高熲打給楊堅的報告是這麽說的:由於長江以北氣候寒冷,莊稼收割時間較晚,而長江以南氣候溫暖,水稻成熟時間較早,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差,在南方收割水稻的時候,小規模地征召府兵(按隋朝從北周承襲而來的府兵製,士兵們農忙時是農夫,農閑時操練,一有戰事就要馬上回軍隊報到),揚言要對陳朝發動進攻,陳朝必定集結軍隊嚴加防範,如此便會耽誤收割。等他們把士兵集結好了,田裏的水稻也差不多爛光了,咱們就把軍隊解散。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他們就會認為我們是虛張聲勢,以後就不會再輕易相信。最後,一旦我們真的發動南征,他們肯定會狐疑不決。趁此機會,我們的大軍便可迅速越過長江。

關於第二個行動“火燒屋”,高熲是這麽說的:長江以南,地下水離地麵很近,不能挖掘地窖,敵人的所有軍用儲備物資,都隻能存放在地麵上,而庫房一般都由竹子和茅草搭成。如果我們派出間諜,利用風勢放火,等他們修複之後,咱就派人再燒,用不了幾年,不管是民間的糧食還是官方的物資,都會被我們燒個精光。

高熲這兩招顯然都很陰損,跟長孫晟一門心思離間人家兄弟叔侄的做法有得一拚。不過,有道是兵不厭詐,在戰場上,越損的招數,往往是成本最低而效用最大的。楊堅欣然采納了高熲之策,果然不出數年,陳朝就被隋朝的一係列小動作搞得身心俱疲、財竭民困。

到了開皇七年(公元587年),當北方的突厥因忙於內訌而日漸衰落,再也構不成對隋朝的威脅時,楊堅終於把目光轉向了陳朝。

一看天子有了南征之意,朝野上下立即聞風而動。楊素、賀若弼、高勱、崔仲方等人紛紛呈上平陳方略。正當隋朝舉國上下摩拳擦掌之際,多年來一直困守江陵一隅的後梁小政權又不識時務地歸降了陳朝,更是令楊堅怒不可遏。他憤憤地對高熲說:“我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意思是,我身為天下百姓的父母,豈可因為隔著一條衣帶寬的長江,就不去拯救那裏的人民呢?

隨後,楊堅立刻命信州刺史楊素在其轄境永安(今重慶奉節縣)督造戰船。隋朝當時的造船工藝絕對是世界一流,所以楊素所造的戰艦堪稱巨無霸,其中最大型的“五牙”足足有五層高,高百餘尺,前後左右共設置六根“拍竿”(攻擊型武器,可伸出搗毀敵艦),每根拍竿有五十尺長;一艘“五牙”可裝載士兵八百人。比“五牙”小的叫“黃龍”,每艘也可裝載士兵一百人。

隋朝在長江北岸大舉造船,其戰略意圖昭然若揭。有大臣提醒楊堅,說這種戰略行動應該越隱秘越好,不可大張旗鼓。楊堅不以為然地說:“我欲替天行道,有何隱秘可言?”遂命人把造船的木屑全部投入江中,故意讓其漂往下遊的陳朝。

僅憑這句話和這個動作,就完全可以看出楊堅平滅陳朝的決心。

當楊堅已然磨刀霍霍的時候,陳朝的陳叔寶都在幹什麽呢?

很遺憾,這位曆史上著名的亡國之君,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即將來臨的滅頂之災。自從即位以來,陳叔寶幾乎從未正兒八經地治理過一天朝政,而是終日沉溺後宮,縱情聲色,飲酒作詩,聽歌觀舞。他最寵幸的嬪妃有張貴妃、孔貴嬪等十幾人,同時遴選了一批色藝雙馨的宮女充當“女學士”,此外還挑選了一千多名宮女組成合唱團;每次舉辦宮廷宴會,這些女人必定全部上場,匯成一個鶯歌燕舞、溫香軟玉的聲色海洋,把陳叔寶徹底淹沒。被後人視為亡國之音的《玉樹**》,就是此時陳朝宮廷最流行、也是陳叔寶最喜歡的曲目之一。

陳朝的悲哀在於:不僅皇帝很不敬業,而且他底下的宰相和大臣也都跟他一個德性。史稱,時任陳朝仆射的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餘人,侍上(陳叔寶)遊宴後庭,無複尊卑之序,謂之‘狎客’。”皇帝和宰輔重臣都耽於玩樂,政務自然是沒人管了。無論百官有什麽奏報,都隻能通過宦官蔡脫兒、李善度呈遞。陳叔寶聽取奏報的時候,一般是把他最寵幸的貴妃張麗華抱在懷裏,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後一同決斷政務。

說是一同決斷,其實大多數時候做主的還是張麗華。因為這個女人不僅美豔動人,而且腦子好使。由於百官奏章通常是堆積如山才集中轉呈的,所以每次處理的工作量都相當大,陳叔寶才懶得管,充其量就是起一個簽字蓋章的作用,相當一部分處理意見實際上是出於蔡脫兒、李善度之手,而主要決斷權還是在張麗華手上。“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並為條疏”,“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

皇帝的權力落入女人和宦官之手,這個國家的政治局麵也就可想而知了。“宦官近習,內外連結,援引宗戚,縱橫不法,賣官鬻獄,貨賂公行;賞罰之命,不出於外(外朝,即政府職能部門),大臣有不從者,因而譖之。於是,孔、張(孔貴嬪、張麗華)之權熏灼四方,大臣執政皆從風諂附。”(《資治通鑒》卷一七六)內廷由女人和宦官把持,外朝也基本上成了都官尚書孔範、中書舍人施文慶、沈客卿等一幫佞臣的自留地。陳叔寶最討厭有人說他的過失,而孔範則最善於幫他文過飾非,“每有惡事,必曲為文飾,稱揚讚美,由是寵遇優渥,言聽計從”。隻要有正直的朝臣諫諍,孔範必定想方設法給他栽一個罪名,然後貶謫放逐。

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孔範不僅在朝中黨同伐異,而且還把手伸到了地方上。他對陳叔寶說:“各地將領大多出身行伍,隻有匹夫之勇,缺乏深謀遠慮,應該換一些更有謀略的人。”陳叔寶深以為然。此後,各地守將隻要稍微有點過失,馬上會被朝廷褫奪兵權,轉由孔範派出的文官接任。從此,舉國武將與朝廷離心離德。日後,隋軍的平陳之戰之所以打得那麽輕鬆,一個重要的原因正是在此。

施文慶是陳叔寶的東宮舊人,因生性精明,博聞強記,且熟悉官場的運作規則,故而深受寵幸。陳叔寶上位伊始,便大肆修建宮殿台閣,窮極耳目之欲,沒幾年時間,國庫就見底了。施文慶立刻向皇帝舉薦了“理財高手”沈客卿。沈客卿為了幫皇帝搞錢,便不顧一切地搜刮聚斂。按陳朝舊製,軍人和官員是不用納稅的,可沈客卿為了擴大稅源,遂改訂稅法,對這兩個人群全麵征稅,同時又對一般百姓加重賦稅。這樣子一搞,朝廷每年收繳的稅收居然是過去的幾十倍。陳叔寶喜笑顏開,認為施文慶有知人之明,遂更加倚重,“小大眾事,無不委任”。而對此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的做法,朝野上下自然是極度不滿,於是群言洶洶、“士民嗟怨”。

陳禎明元年(隋開皇七年),陳朝大臣章華對國家的現狀忍無可忍,遂上疏力諫:“陛下即位,於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於嬖寵,惑於酒色”,“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複遊於姑蘇矣!”最後這句話是伍子胥當年警告吳王夫差的經典語錄,章華把他放在這裏,擺明了就是警告陳叔寶:若再不悔改,亡國滅種就在眼前!

陳叔寶勃然大怒,當天就把章華砍了。

陳禎明二年(隋開皇八年)春,隋文帝楊堅意識到伐陳的時機已經成熟,遂正式頒布詔書,稱:“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奪閭閻,資產俱竭,驅逼內外,勞役弗已,”還說他“窮奢極侈”、“欺天造惡”,“自古昏亂,罕莫能比”,所以決定出師討伐,“永清吳越”。然後,楊堅還命人把詔書複製了三十萬份,遍撒江南。

隋朝已經亮劍,陳朝的喪鍾也已敲響,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此刻的陳叔寶卻不是忙於調兵遣將、組織防禦,而是在忙著廢立太子。

陳朝太子陳胤是沈皇後所生,因陳叔寶寵幸張麗華、孔貴嬪等人,沈後早已失寵,所以太子自然不遭人待見。張麗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始安王陳深入主東宮,便日夜向陳叔寶吹枕頭風,構陷沈後和太子,而孔貴嬪、孔範、吏部尚書蔡征等人也在一旁極力幫腔,更是令陳叔寶對沈後和太子愈發厭惡。

禎明二年五月,陳叔寶終於下詔,廢太子陳胤為吳興王,立始安王陳深為太子。

廢掉太子後,陳叔寶原本是打算把沈後也一起廢掉,立張麗華為皇後的,可是,還沒等他行動,江山社稷就已經淪於楊堅之手了。

隋開皇八年(公元588年)十月,隋朝伐陳的一切準備工作均已就緒,楊堅立即下令在壽春(今安徽壽縣)設置淮南行省,以次子晉王楊廣為尚書令,實際上就是賦予他伐陳最高軍事統帥的職權。

同年十月二十八日,楊堅祭告太廟,當天發布了戰爭命令,早已在長江沿岸各地待命的隋朝大軍同日出發,大舉南征:晉王楊廣出六合(今江蘇六合縣),秦王楊俊出襄陽(今湖北襄樊市),清河公楊素出永安(今重慶奉節縣),荊州刺史劉仁恩出江陵(今湖北江陵縣),蘄州刺史王世積出蘄春(今湖北薊春縣),廬州總管韓擒虎出廬江(今安徽廬江縣),吳州總管賀若弼出廣陵(今江蘇揚州市),青州總管燕榮出東海(率艦隊出海,自東海南下)。隋朝總共出動大將九十人,士兵五十一萬八千人,以晉王楊廣為大元帥,高熲為元帥府長史,在東接滄海、西連巴蜀,首尾橫亙數千裏的戰線上,對陳朝發起全麵進攻。